动心容易动情难。动心不过转瞬的事,动了情可就有些覆水难收的味道了。若说平日里贾充夫妇对贾南风的好让她动了心,那今日郭氏这番“临危托孤”之词算是彻底让她动了情。贾南风趴在门框子上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重复着:“娘亲!我要娘亲!也要弟弟!你们都要好好的!”正所谓关心则乱,贾南风此时绝对是真的“关心”。何以见得?只因在这医疗条件如此简陋的年代里,贾南风居然未卜先知的说出了“我要娘亲,也要弟弟”这种话。旁人只道是贾充夫妇平日里想要个儿子,念叨的多了,小孩子心里便记下了,实则是,贾南风一时情急,想要知道郭氏这一胎有没有事,便刻意去回忆了历史中这对夫妇的事,隐隐约约间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料想便是这一胎,如是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了,竟然也没想过后果。从贾南风来了这里,历史便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此时,她也拿不准,郭氏这一胎究竟有没有事,慌乱之中,深受破除封建迷信教育的她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拢,虔诚的为郭氏祈起福来了:“天上的神仙啊,不管是哪一路的都好,只求大仙们保佑我娘亲郭氏平安无事,我愿,我愿人生再遭突变,只求娘亲平安无事……”贾南风嘴里一直在碎碎念着。到了后来,竟然“嘭、嘭、嘭”的磕起头来了。许是郭氏命不该绝,许是贾南风虔诚的祈福真的起了效果,许是一直陪在床边的贾充给了郭氏莫大的力量,许是稳婆真的技艺高超,总之,在这一日的清晨,郭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贾充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双眼通红。贾南风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滴在地上,由着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就连一向闹喳喳的贾午,此时也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功夫,贾家阖府上下,算是渡过一劫了。黎明的曙光冲破了暗夜,带来了光明还有希望。虽说是冬日,可是这一日的清晨里,贾南风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就连心都变得十分熨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这一日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到底是产子前动了胎气,郭氏这一次还是伤到了本元,整整躺了一周,才起了床。郭氏能走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急着给儿子取名字。虽然这是贾府的第一子,地位很不一般,可是郭氏产子劳苦功高,因而名字也是由着郭氏取得,依着郭氏的性子,果然不出任何意外的,贾南风的幺弟被取名为“贾黎明”。名字尚可,让贾南风联想起了在现代的某个天王,只是加上姓氏,怎么听,怎么别扭起来了。与此同时,贾南风在深深地庆幸着,还好自己当时贪财,嘴里一直念着“南风”二字,不然依着郭氏的品位,自己估计得被取名为“贾傍晚”了。这也忒难听了点!贾府的这一场风波算是随着贾黎明的诞生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可是任谁都懂得这个道理,狂风暴雨前的海面往往是最平静的。当着主子的面下人们自是不敢露出丝毫不敬的神色,可一但出了主子的眼,难保不会编排主子,不久,这件贾府丑闻便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贾府的这件事,放在一般人眼里,顶多就是一件桃色传闻,以兹娱乐而已。可当这件事传入了那些核心人物耳中时,便不是这么个味了。翠娘无故自曝身份本已经属于异常之举了,这贾充得了一子后怕是将来的局面又要有 变了。随着贾黎明的到来,不少事情确实是被提前放到了台面上。有些人尚可坐观其变,有些人却是坐立难安了。杨府,墨韵堂。屋中背身站着一名男子,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主子,大皇子……”门口的侍卫出声通报道。男子幽幽转过身来,方才惊觉此人年纪已然不小,约摸和贾充差不多年岁。眉淡肤白,杏核眼,桃花唇。一如贾充般,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此人肤色过于白皙,嘴唇过于纤薄,难免给人一种薄情寡义的感觉。此人正是杨艳的叔父,临晋候杨骏。??“知道了。”沙哑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侍卫立刻禁了声。“已经坐不住了么?果然还是年纪尚轻,不堪大用!司马家的这一代也不过如此!”杨骏虚掸了一下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经危坐至了书桌旁。心中开始盘算起来,这接下来的棋该怎么走,话该怎么说。不过片刻功夫,司马轨带着司马衷来到了杨府,未经侍卫的通报,直接大踏步走进了书房。司马轨神色匆匆,显然心中有急事。司马衷人小步子短,一路小跑跟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皇兄。“外叔公!”司马轨急匆匆的喊道。“微臣叩见皇子殿下。”杨骏边说边跪下规规矩矩的行礼。“外叔公无须多礼。”司马轨快步上前,将杨骏扶了起来。“礼不可废,礼不可废。”杨骏弓着身子继续行礼。“外叔公,你可知……”司马轨此时哪里有心思和杨骏虚礼客套,急急开口讲话,话亟不可待的脱口而出,可是只说了一半,就堪堪打住了。他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杨骏。“来人,看茶。”杨骏唤了下人来上茶,然后又嘱咐道:“仔细在外边守着。”待下人走了出去,司马轨才继续说道:“外叔公,昨日我偷偷听到父皇插在他身边的暗桩被他给发现了,这……”司马轨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杨骏没有接话,眼睛却看向了司马衷,眉头不自觉的杵了起来。“多事之秋,出宫甚是不易,若不是正度吵着要见外叔公,只怕就算是我,也难以出来。”司马轨不着痕迹的解释着。杨骏自是听懂了话外之音的,须臾之间,眉头那团紧锁的雾气便散了开来,笑意爬上了眼角,用他特有的沙哑的声音含笑道:“正度想外叔公了,快来给外叔公抱抱。”司马衷乖觉的爬上杨骏的膝盖,杨骏慈爱的抚了抚他的额头,传唤了下人上点心,然后将司马衷连并着点心一起放在了外隔间,满脸慈爱的笑道:“外叔公家的吃食虽比不得宫中的,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你且吃着,不够了再唤下人取来。”司马衷心下清楚,外叔公这是在故意支开自己。却也不点破,乖乖地点了点头,开心地拿起一块儿点心大口吃了起来。这番举动正符合他这五六岁的年纪。杨骏笑着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再多言语,转身向里间走去。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脸上的表情骤变。司马衷居然也参合进来了,这是他计划之外的事。对于司马衷,他了解并不深,少聪慧,性温和,这是众人眼里的司马衷。可从刚才的小细节来看,这个孩子不仅是聪慧而是狡猾,能在瞬间判断出眼前的形式,选择最正确的应对方法,这不该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该会的东西。只怕这性温和也是这孩子故意依着众人的期许做出来的样子罢了。杨骏细细品着司马衷的那说眼睛,龙睛凤目、虎虎生威,与自己的杏核眼完全不同,可是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却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是一种渴望的光芒,对未知的好奇,对危险的兴奋,直觉告诉杨骏,这是一个危险的孩子。杨骏的脸更加阴沉了些,他边细细地琢磨着这个孩子,边大步向里间走去。待他走至司马轨面前时,脸上已经换回了以往那副表情,不骄不躁、不喜不怒。“外叔公,最近的传言,你可是听说了?”司马轨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显然也是明白了杨骏刻意支开司马衷的意思。“是听到了一些。”杨骏的声音低沉沙哑。“外叔公,那我该如何自处?”司马轨有些着急了,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度。“静观其变。”杨骏不温不火的吐出这四个字来。“如何能静观其变?外叔公,整件事情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了,五年前,他便派人暗袭我,幸得外叔公偶遇所救。他一计不成,另施一计,国宴之日竟暗自下毒,害得我多年缠绵病榻!五年间,他的府上广招门客,想来他手下的奇人异士已然不少!如今,他得了儿子,怕是这野心要更大了,我只怕,只怕他……”司马轨一口气说了下来,话还没说完,已是气喘吁吁。杨骏并未接话,只是拿起茶杯,递给了司马轨,拍了拍他的后背,帮着他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