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云烟回了信,就没让孩子来接她了。她怕看见魏瑾泓就乐出声来,让孩子看见了不好。船靠岸那日,魏瑾泓果真是来接她了。赖云烟身上已戴了孝,下船时,任金宝拉了她,跟她多要了一瓶辣椒水。边摸边涂时,他还感叹道,“实在哭不出来。”赖云烟听着不断轻咳,但也无力与舅父辩驳。这么多年了,当年还拿赖游当父亲过的时间太久远了。她现在对他无感情,便是那点对长者应有的尊重,那最后一点也被他最后的行为给抹杀掉了。**岸边有着家丁把守,来往的商船也停在了远处,赖云烟被丫环婆子围得密不透风进了马车,上车不久,魏瑾泓就进来了。赖云烟扬眉看他,对上了魏瑾泓直接朝她看来的视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赖云烟慢慢地露出了笑。笑容甜蜜又深遂。魏瑾泓当即眼睛紧缩,随即他身影一动,坐在了她旁边,错开了她的眼神。赖云烟顿感心满意足。她与他的两生,她无数处都处于劣势,但这两生,他们之间到底谁比谁付出的代价更多,他们之间心中都有个数。看着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再看眉眼之间的青晦,知道他比她好不了多少,这真是让她打心眼里觉得高兴。马车行走一段,魏瑾泓慢慢开了口,“今晚我陪你在赖府守夜,明日回府拜见爹娘。”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嘴角无意识地翘起,撇头朝魏瑾泓亲密地靠近,低声呢喃,言语间全是掩不住的笑意,“可能让妾身见见萧姨娘,那孩子可是你们魏家的种,我得好好看看。”这时魏瑾泓下巴猛chou,好久都未说话。赖云烟眼神懒懒地看着他的下巴,微微笑着,也不再言语。**一路进了赖府,兄妹谈话,夜守灵灯,一一细碎事暂且不谈。这日上午,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府。一下马车,魏世朝就候在门边,迎了他们进府后,他牵了娘亲的手。在与魏景仲夫妇请安去的途中,魏世朝跟赖云烟一路说话不停。在听到赖云烟愁得滴水不沾后,他看着母亲叹道,“娘一路辛苦了,看您憔悴如此,孩儿心中甚是不安。”他这话引得冬雨秋虹都抬头去瞄她们家小姐,见她们家小姐脸上还是满脸晨间涂的那层厚厚的白粉,皆垂眼看地,怕自己的眼睛露出马脚。就是在船上,舅老爷跟小姐也不忘了好吃好喝,他们这一行人生怕被外人看去了,都不太敢放让这两个主子出去见人。所幸的是,主子就是主子,进了京中一下船,一个比一个还会掉泪,也省了他们这些下奴的担心。到了魏景仲夫妇的主院,魏世朝拉了母亲后退了一步,无视父亲往后看的眼神,他拉了母亲低下头,在她耳边轻道,“你莫怕得罪祖母,切莫忘了,孩儿现下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现下身上还背了二叔的孩儿,如若父亲不想当那千年王八,无论他们亲与不亲,他必须选择对他的娘好。如若不然,他也无法了。这两来个月,魏世朝再明白不过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了。他以前还想当个像他父亲一样的君子,现在才明白,他父亲不是那个对谁都仁义公平的君子,而他更不是。现下只能是父亲偏他的心,而他偏的心。“嗯?”儿子突说这话,让赖云烟不禁看了他一眼。这时魏世朝向她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紧牵了她的手,带了她进院门。他那么喜爱她。不想这牢笼禁了她。可她又得回来。回来了就回来了罢。这一次,总不能再靠父亲了。谁心中心爱的人,就谁来护着。靠谁都是无用的,只能自己来。**“儿媳赖氏给爹,娘请安。”赖云烟福了重礼,却道了自己姓氏。赖家倒霉的这当口,她还是道了自己的姓氏,也是提醒着这对夫妇她是赖家女。不是什么大事,但却可以提醒魏家,他们可以休她,当然不休,也要足够明白,赖魏一体,最好明白赖家可不是他们能落井下石的,最好是帮衬着点。无论哪种行径,她赖氏都不怕。“起。”魏景仲瞥了孙子紧拉着她衣袖的手,淡道。“谢父亲。”赖云烟淡应,抬起了头,看向了这对自进门就没正眼看一眼的夫妻。魏景仲白发白须,仙风道骨。魏崔氏黑发瘦脸,病态刻薄。说来,相如心生这种话,也不是全部亦然。魏景仲这种人,就跟他大儿子一样骗人能骗一世,哪是什么仙风道骨?魏崔氏却是身心如一,不过,赖云烟尽管厌恶她至极,却也知这女人也有她自个儿的悲哀。落魄的娘家,身家富贵年轻的儿媳,还有生下的儿子与她渐离渐远,那心从来都在书院与家族的夫君无不在提醒她,她得到的不会比她失去的多。人生在世,有时拼的不过是谁比谁更敢付出,谁比谁更敢抛下恶因往前走。而魏崔氏,是留在原地走不动了,她被她的人生禁锢住了。看着她的惨态,赖云烟没有像儿子所说的那样“不怕去得罪她”,而是垂下了眼,没有去对应魏崔氏朝她看来的冰冷的眼。“坐罢。”这时,大儿朝她看来的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的眼,让魏崔氏眨了一下眼,说了这句话。“谢娘。”“世朝谢过祖母。”魏世朝紧随母亲说过这话,却并不看向祖父母,而是母亲一落座到椅子上,他看着丫环整理好她的裙摆后,他这才安心地抬起头,站到了她身边,而不是去捡张椅子去坐。他站在她身后静默无声,但那一刻,在屋内所有的下人都明确地知道,这母子是同心的。他们家昨日才见过圣上,受了圣上赞誉的小公子是站在他的生母这边的。谁轻忽她,就跟轻忽她一样。那气派又致至极的堂屋里,在魏世朝站到他母亲身后那时刹那静寂无声。魏景仲的眼,这时狠厉地朝大儿看去。魏瑾泓撇过眼,看向了赖云烟。赖云烟眼睛平视,正视着前方,姿态不危不惧。“行路辛苦了吧?”这时魏母突然一笑,缓和了堂内的气氛。赖云烟随即微笑朝她看去,“劳娘惦记了,不辛苦。”“我听说是行水路的来?”“是。”“一直歇在船上?”“是,舅父的商船共两层,媳妇一层,舅父一层,儿媳带了丫环歇在那二层,便是带了仆人,也是都歇得下的。”赖云烟淡淡地道。财大,气粗,就是这点好处。她就是一人一条船又如何?她过于淡定,魏母无话了,她闭了久日未闭的眼,内心一片怆然。崔家踏在死路上,她已然无法了。这时,只能随她那不孝的大儿去了。早知他这样不尊不孝,当他年幼时,她就不该对他那么好。他当初就是她的命啊。哪料至今,尽是悔不当初。**“你跟你爹说了何话?”晚膳回房后,赖云烟朝紧随她来的儿子问了话。肯定是事态有变,才让儿子这么坚决地站在了她这一边。她从没教过他要与他的父亲作对!这世道,家族才是他活得好好的根本,这虽然是魏瑾泓教他的,但也是她一直肯定地告诉过他的认知。魏世朝看着他洗了脸,褪去了苍白的娘,看了好几眼才与她说,“娘,我总算是明白了当年漠北回京,你为何要抱着我哭了。”赖云烟愣然。“孩儿明年才满十岁,虽虚岁已十,但这心,怕是到而立之年了。”说到这,魏世朝闭了眼,吁了一口长气才道,“你都不知,那日祖父告诉爹,那肚里的小孩子得生下来那时孩儿想您的心。”只有他的母亲,才会那么无谓一切地告诉他,他的欢喜与欣然才是他自己的欢喜与欣然,别人说与他的,全是妄然。而他的爹,却得有一个不是他孩子的孩子。“你当初是怎么想的?”魏世朝睁了眼,看着他那脸色平淡的娘亲,静静地说,“你是不是想要给我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赖云烟听了笑出了声。她笑了好一会,把孩子抱在了怀里,但什么也没说。他是她历经三世才得的孩儿,她也不知等他活了上百岁,能不能知她愿,知道她愿他享尽人世一切美好的心,但这刻,她却全然满足了。她活了这几辈子,该得的她都得到了。“娘。”魏世朝叫了她一声。“什么?”赖云烟问他。“你定要活得比孩儿长,”魏世朝向他娘笑了一笑,随即把脸埋在了他娘的膝盖里,闷闷地说,“若不然……”“若不然……”相继他们谁都无声,谁也未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