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命】

已是三更半夜，望月宫的下人们都睡了，只有皇后屋里的灯火还亮堂着，今夜注定无眠，她知道他不会来的，宁妃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手握重兵，初登皇位的他尚为收回兵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怠慢了大将军之女。这后宫，堪比前朝，或许，还更加的黑暗复杂，前朝是明，后宫是暗，天朝有国法，后宫家规却是因人而已。盛夏的夜，静谧地只有虫鸣声，林鸢怎么都睡不着，却又动弹不了，不想扰了守夜的婢女。无奈只得乖乖躺在床榻上，于那小白猫相伴。拜月教的灵猫不知所踪，再没有人找到，她心中总是隐隐不安着，总觉得那只猫是特意来找她的，想起了琉璃，却什么都不敢多想，回月国后便养了这么一只小白猫相陪。她怎么会知道，琉璃此时就在屋内，静静地看着她，想现身同她说说话，聊聊心事，却一直迟疑着。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光亮，琉璃下意识躲了。却见林鸢欣喜地侧身，果然，进来的好是沂轩，独自一人提着灯，没有惊动任何人。“你不该来的。”林鸢急急开了口，明明是欣喜的，却又是担忧的。“这是我们的寝宫，我不能来？”沂轩挑眉问道，在床榻旁坐了下来，俊朗的眉宇间隐着一抹疲惫。“宁妃不能怠慢。”林鸢认真说道。“鸢儿，你的男人还不至于沦落到靠女人来坐稳那个皇位！”沂轩认真说道，自古女人便是皇位之争的工具，但也只是工具，不是全部。林鸢看着他，轻轻地替他抚平了微蹙的眉头，没说什么。“放心，在这后宫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都不做，半年，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为你空了这后宫。”沂轩认真说道。“你太累了。”林鸢淡淡说道，她当然相信他有这个能耐，却不希望他如此的操劳，总觉得自己要为他分担一些。“你也知道我累，好几日没到御书房来了，好些折子等着听你意见呢。”沂轩说道。林鸢正要开口，沂轩却又道：“后宫不干政，你又不是我后宫妃，你是我的妻，这天下，亦是你的。”听了这话，林鸢终是彻底放弃了所有劝说和解释，依偎在沂轩怀中，微微闭眼，感受着他的存在。这个男人居然要她放弃后宫事务，参与朝政来替他分忧，这样的分忧方式，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感动还是感激，更多是她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三千后宫，多少佳丽，他从未碰过，夜夜必定回望月宫来见她这么残废之人。这样一个男子，在这“情”字上，坦坦荡荡，从不亏欠。琉璃看着他们两人如此温馨恩爱，心终于放下了，第一次有这么一个念头，想告诉林鸢，要珍惜。她可是从来都是暗暗警告着沂轩的。悄无声息地离开，又看了已经熟睡的鱼聿兔子他们，这才完全放心地离开了皇宫，一路往须臾境地而去。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高高的山岗上，陡峭的悬崖巅，迎风站着，她都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就面向了北方。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却还是迟疑了许久许久，握着佛骨哨的手一直颤着，这一声吹下去，边再没有回头路了。一而再的迟疑，终究还是吹了佛骨哨，她听不到哨子声，但是天界那个人听得到了，她盘腿坐了下来，还是漫无目的地望着北方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安安静静地等待……而此时，北方那冰雪天地的主人仍旧没有任何动静，连续一个多月三餐吃的都是同样一道菜，至今都还不腻，没有人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宸宫茶楼里，毛东西又亲自送来了一盘醋溜白菜，他一脸的忧虑，自从这主子有心之后，他便很难很难再猜中他的心思了。“主子，都吃了一个多月了，这酸的东西吃多了伤身的。”毛东西低声提醒。“酸味？”昊天若有所思，夹起了菜就往嘴里送，很是认真的品味着，酸味，他知道酸味是什么，可是却还不懂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也是这个味道吗？为什么这道菜如此的美味，而他的心却是如此的难受？“主子，该入修罗了，拖了一个多月，容易生变故。”毛东西的心可是焦急了一个月。“酸味，你尝尝。”昊天淡淡说道。“主子，这菜是酸的，没错，你究竟怎么了？”毛东西都快崩溃了。“我还是不懂，她都不说明白了，只让我尝这菜。”昊天突然就这么笑了，这才放下筷子，懒懒起身。“主子，该入修罗了！琉璃带若离入修罗，定有计划，这修罗弩可没想象中那么好得。何况，去早了说不定天地史书还能找到。”毛东西一而再劝说道。“酸味，不像，琉璃是错的。”昊天径自喃喃耳语，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毛东西再说些什么。“主子！琉璃背叛了你，你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窍，至今还惦记着她！”毛东西终是忍不住了。这主子这一个多月来，不仅仅三餐一道菜，而且没有一日是不提起“琉璃”这两个字的。“不是酸，是心痛，无能无力的感觉，又像是绝望。”昊天还自言自语着。从他得知琉璃骗了他的紫冰晶，带走了若离至今，他就一直想弄清楚心中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样的，是为什么。可是，他还是懂不了。“主子！千万别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你万年的忍耐和等待！”毛东西就这么跪了下去。终于，昊天不再纠结酸味是什么滋味，正眼看向了他，淡淡道：“告诉涟漪，我回来后要见恶神。”“是，属下明白！”毛东西顿是大喜。而昊天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确是往修罗去，无奈，他还是迟了一步。此时，琉璃完成了所有的事情，坠入悬崖，就颓然坐在深渊下的草丛里。她缓缓地仰身往后躺去，一脸的平静，平静地可怕，她把该做的都做了，如果注定她的第五命是要丧在这修罗弩箭下，与其小主子动手，不如她自己了解了！终是完全仰躺而下，面朝湛蓝湛蓝的天空，她闭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松手过了。鱼聿他们交给了林鸢和沂轩，小主子交给了一个承诺，她还有什么是放心不下的呢？至少她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至少，她可以躲过彼岸的这一次算计，躲过昊天这一次将计就计。“小主子，只要我死，只要我死你就可以躲过这一劫了。”她喃喃自语，浅浅微笑，双手紧紧地握着。她并不知道，不远处，那个红衣男子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他静默地看着她用那枚佛骨哨换了一个承诺，看着她绝望地坠落悬崖，看着她此时仰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做什么。这个时候，她该急着回修罗了，不是吗？她该陪着她的小主子一起逃的，不是吗？为什么她不走了，难道她在等人？此时的昊天也该到修罗了吧，他得让她回去了。一向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他有些急了，他向来只是布局，所有人所有事都按着他的局走，只是这一回，他似乎要动手催亦催她了。然而，瞬间而已，他发现自己错了。他怎么都不会猜到琉璃会这么做！她睁眼的瞬间，空中就这么凭空出现了一把焕着火光的弓弩，正是那已经被唤醒的修罗弩！以此同时，她一脸狠绝和倔强，那青葱一般的手指轻轻一弹动，一道火光流光骤然流溢而出，幻成了利箭，须臾之间便上了弦。“咻……”毫无预警的，冷不防的一声凌厉呼啸之声，箭快得让人都看不清楚，已经没入了她的心口。以连贯的动作，不过在一眨眼之间，或许，连她要后悔都没有机会吧。他就愣在一旁，手还悬空抬着，都来不及阻拦，而现在也来不及看到她唇畔的绝望的笑，只见青烟起，琉璃泪落。如此之快，为何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呢？他静默着，绝美地脸僵着，只有那一行清泪是动的，沿着脸庞缓缓滑了下来，他本就要她这第五命的，他本就没有阻止的理由的，可是，他却不自觉抬手了，奈何，抬了手，却拦都没拦住。不是他快不过这修罗弩，而是他没料到他的璃儿竟这么勇敢了，他记得她胆子其实很小的，她怎么可能这么毫不迟疑地就杀了自己？那一箭穿心，该有多疼，她居然眉头都不皱就这么下手了。这本该是若离来做的！这么一万多年来，第一次情绪有了如此大的波澜，他缓缓伸手触碰到了脸色的泪水，他的心都惊了。他突然怕了，怕自己有朝一日坚持不住，说服不了自己，放弃了一切。他不该再多见琉璃的。身影缓缓落了下来，躬身拾起了那颗琉璃泪，亦收了修罗弩，不再多停留转身便往修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