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天后,我几乎每日都去刘玉坊报道。除了想跟妈妈多处一块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喜欢上了那三个人:悦姨、通叔、六子叔。他们对我很好,这种好,不是以往阿婆让我喊的隔壁家的叔叔阿姨笑脸相迎的那种好,而是真正疼爱我。除去第一次见面时,他们拿我当稀奇的宝贝一般品头论足好半天,又问东问西,反正那问题是千奇百怪,我都被问到烦了,然后默坐在那不吭声。妈妈也不管,就眉开眼笑地坐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傲娇的神色。我觉得很是奇怪,怎么有人能聒噪成这样呢,不搭理他们了,居然三人也能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最初对我的评价,到后来演变成三人在争论了,到得后来,我看着气势不对,都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不过是为了论证我的眼睛长得像妈妈还是......爸爸。习惯了以前用“他”指称,突然转换了对他的称呼,觉得很是别扭。自那天后,每天接送我上下学就由悦姨他们三人给接手了,据说还排了张执勤表,于是我每天傍晚下课了就到刘玉坊去。偶尔会住在那边,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回家住,因为我知道阿婆与姨婆两人在家挺孤单的。是悦姨提醒,我才发现每日如闲散人一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妈妈,脸上扬着笑,骨子里却藏着悲伤,她是在担忧爸爸会醒不过来吧。就像当初,她生病时,每次她闭眼睡着了,我就害怕她不愿意醒过来。算算时间,都二十多天了,他一次都没醒过,那个地下室我有下去过,很冷,一点人气都没,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一张石**,完全没了之前的气势凌人。看着这个样子的他,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觉得不舒服。明明之前对他是恨得牙痒,还祈祷天上的神仙把他带走,别来跟我抢妈妈,可是当他真的躺在那,而妈妈平静的表面下透着悲伤时,我却高兴不起来。姑且把这情绪,当成是体念妈妈吧。于是我将从学校里带回来的手工作业,丢给了妈妈去做,可以让她转移点心思,这是悦姨教我的。听通叔私下里告诉我说,爸爸这样的情形假若是这次能醒来,后面还会复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他说这些时也很感伤,很少见他常笑的脸上出现落寞。三个人中,属通叔最逗,悦姨比较冷,而与我玩得来的要属六子叔,他玩游戏好厉害,两只手掌往电脑键盘上一放,十个手指灵活到不行。但是跟他学玩游戏,我得偷偷的,不能让妈妈知道,要不妈妈铁定生气。也不能给悦姨知道,不然不但我倒霉,连六子叔也跟着倒霉。就在一月之期的最后三天,家里来了一男一女,女的姑且不论,那男的把我给惊愕到了。不是长得凶神恶煞,而是......与爸爸几乎一模一样,我差一点就认错了。心中惊讶到万分,不是说要三天后才醒吗?提前醒过来了?可是......他来家里,妈妈怎么没一起?是留意到他与那个陌生阿姨很亲昵,才觉得不对劲,他不是爸爸,只是一个与爸爸长得十分神似的人。班上有对双胞胎就是长得分辨不出来,难道说此人是爸爸的双胞胎兄弟?更让我奇怪的是姨婆与阿婆的态度,她们看到此人比之原先对爸爸时还要畏惧。我甚至听到她们轻声唤他“主人”。家里房间本就三个,姨婆与阿婆睡一间,我一间,还有一间是以前妈妈的,爸爸回来后就与她睡一间了,目前空下来。然后阿婆就把那间给安排这两人了,我张了张嘴想反对,但被姨婆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这时,那个男的转眸看向了我,盯视了足有好几秒,才听他问:“尧的儿子?”阿婆尊敬地点了点头说:“是的。”然后就见他微掀了掀唇角道:“那双眼睛与他儿时倒真是像的,其余的......”话说了一半,他没再说下去。没有指名道姓,我也听明白了,他是在说我像爸爸小时候,又有些不像。这事太蹊跷了,我想也没想就拨电话给妈妈通风报信,妈妈在那边听了后并不惊奇,只顿了顿问我要不要她回来坐镇。我略一踌躇,觉得妈妈最后这三天,势必都要守在那,即使回来,也定心神不宁,所以还是没让她回。探查敌情这事,我一个人能搞定。晚上吃饭时,他俨然像个主人一样坐在那,倒是他一同来的阿姨很和善,也很漂亮,看着她就觉莫名亲切。晚饭过后,姨婆就赶我回房,说大人有事要谈,她的神色很严峻。我回房后,想想就觉得不对,将门拉开一条细缝,躲在门背后就开始头听起来。他们说话声并不高,有的能听清有的听不清,当所有内容拼凑组织在一起后,我渐渐明白了,他们好像是在商量爸爸与妈妈的婚礼。这是好事啊,干嘛要遮遮掩掩的呢?我正自纳闷,突然半掩的房门被从外面给拉开,是姨婆站在门外,表情惊愕,远远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想听就出来吧。”这话显然是对我说。被抓了当场,我有些微心虚,忐忑地走进客厅,挑了阿婆身旁的位置坐下。那漂亮阿姨倒是朝我微笑的,她的笑容有些像妈妈,很温柔。只听男人低低开口:“叫什么名字?”姨婆代我先答了:“小石头。”他轻笑出声,“尧的儿子就这么个土名字?”闻言我立即就怒了,扬高声音道:“我叫盛世骁,盛世天下的盛世,骁勇善战的骁。”“盛世......骁?”三个字轻滚在男人嘴边,看着我的表情兴味,转而道:“若论起辈份来,你该唤我一声大伯。”我怔住,好半响才呐呐而问:“你与我爸爸是什么关系?”“我是他兄长。”果然如此!心中有些小得意,被我猜中了。听到旁边阿婆让我唤他大伯,我垂了头不理,连爸爸都还没真正叫呢,凭啥要叫他大伯。阿婆与姨婆纷纷给我向他说情,倒是没强迫我一定得唤,还是旁边的漂亮阿姨出来解围:“算了啦,还是孩子呢,别对他太苛刻了。”说完就伸手过来,拉住我的手和蔼地说:“小石头,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叫简宁一,他呢,叫庄聿,与你父亲是兄弟。”我抬头看了看她,脆脆喊了声:“宁姨。”就靠进了她怀中,顿时她脸上笑开了花,拿骄傲的目光去飘旁边,很显见的,原本有些微怒的男人放缓了神色。忍住没让嘴角弯起,这是我观察一晚上得出的结论。从他们进门起,我就发现这个自称是我大伯的人,看身旁漂亮阿姨的眼神,就如爸爸看妈妈一样。看来把赌注压在她身上是压对了。之后三天,大人们都在暗中筹备这件事,我则被限制不能去刘玉坊,因为他们怕我偷偷向妈妈通风报信。其实是他们想多了,我也想给妈妈一个惊喜呢,不过不去刘玉坊的决定是对的,怕看着妈妈纯相信我的眼神,会不小心说漏嘴。终于这天,听到消息说爸爸醒过来了,我没来由的觉得兴奋和开心,迫不及待想见他。当他真的走到我面前时,我止不住激动心情,张了张口,那声爸爸卡在喉咙口没出得来。而令我吃惊的是,他竟然伸手轻抚了抚我的头,这个动作......自认识他以来,从没有过。然后在我睁大了眼惊愕地看着他时,突然他说:“我跟你妈妈行礼这事,不许去跟她透露知道吗?否则,我就让你跟聿回他的滇岛磨练去。”我的心中顿时泪牛满面,之前他是给我施压一阵再给一颗糖吃,这回是给了我一颗糖然后再打压,无论是哪种,都不好受啊。等后来妈妈哀怨地骂我小叛徒时,我立即把责任全推向了他,这黑锅不让他背白浪费,而且也不是我编谎,确确实实他是这么威胁我的。自那以后,但凡爸爸使出温情面貌,我都会谨慎以对,可是再小心都难逃他的扼压,只能偶尔借助妈妈略施个小计,让他吃点暗亏,但要不了多久,就又被压倒性地垫在最底下了。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我快满十岁,这时他早已脱离了时常休眠的状态,嗜睡症算是好了,有一天他避开妈妈找我谈话。长久以来,与他的相处都是互相较劲模式,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是败多胜少。而这天,他与我说话的神情尤为严峻,等听完他一番话后,我沉默了。即使我长大了,变得不再像儿时那般粘妈妈,但也是不想就此与他们分开呀。可爸爸说,他会在我年满十岁后,就带妈妈出门远游,而我也该**了,出去闯一闯。第一站,就是大伯的滇岛。那一天,爸爸带妈妈夜里悄悄离开时,我就躲在门背后。其实我明白,除了妈妈浑浑噩噩不知道内情外,他一定知道我在那里看着,所以在他抱着妈妈出门时,站定在门前好长一会,并未回头。我心中忽然就释然了,他其实对我也是不舍的,只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像别人外露。而我确实也该学会成长了,有些话他连妈妈都瞒着,他说,将来会怎样连他也难预料,可能有一天他无法保护妈妈,必须由我代替他护卫,所以我一定要变强大,不能再躲在温室中。当年龄增长,逐渐懂事时,我就理解爸爸在以他独特的方式爱护我,我得承认,在他的磨练下,已经不再脆弱,但离强大还有一段距离。妈妈可能以为这趟行程也就一两个月回来,与我能相见了,但我却明白,至少是半年。就在他们踏上征程的时候,大伯从海外派来接我的人也来了,我将漂洋过海去到那传说中的滇岛,真正开启属于我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