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漓洛微眯着眼望向凤撵之上的新嫁娘。凤撵四周垂下的红纱在秋风之下翩然翻飞,一点一点的显露出端坐在其中的少女,嫁衣似血,映照着少女略显苍白的精致小脸,带着别样的魅惑与残忍。“她是慕容哲的妹妹?”燕环飞也吓了一跳,不自觉的转过脸去看夜晗。夜晗怔了怔,才道:“慕容哲第五个妹妹确实叫慕容熙,与慕容哲一般都为正妻所生。”“亲生妹妹啊。”楚潇然摸着下巴一脸感叹,“慕容哲真下得了本。”“亲生父亲都能眉头不皱,说杀就杀的人,一个妹妹你认为他会舍不得?”漓洛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跟着慕容熙还是……”燕环飞转了转眼睛,脑中不知在打什么小九九。“跟着她干嘛?入洞房?”漓洛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往外散去的人群,挑了挑眉。赫连景芝微微一笑,一边伸出手去,在杂乱的人群之中拉住漓洛的右手防止走失,一边朝着夜晗问道:“亦恒准备得怎么样了?”“亦恒知晓主上没事,很是欣喜。已经通知几位首辅大人前往丞相府觐见。”“嗯,去丞相府。”赫连景芝点了点头。月宴皇太子大喜之日,朝中的几个首辅大臣却个个告病在家,无异于当着全月宴百姓的面搧了赫连景轩一巴掌。赫连景轩喝着新春初酿的青稞酒,望着庆宴之上那些芝麻小官谄媚地嘴脸,脸色越来越黑。赫连景轩的火气终于在喜宴过半,众人酒色正酣之时,达到了顶点。哗啦一声,赫连景轩手中的青花瓷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冷不防都吓了一跳。喧闹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宴上的百官面面相觑,人人自危,连同不远处喜气洋洋的歌舞都被迫停了下来,舞女名伶跪了一地,生怕这位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迁怒到自己。赫连景轩涨红着脸起身,阴鹫的目光在尴尬的百官与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们身上扫了一遍,刚要发火便听得身边传来一声轻咳。慕容哲没想到赫连景轩会这么沉不住气,轻咳一声,朝着众人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今儿个高兴,喝多了。我们还是让他早些入了洞房,否则太子殿下可要发火了。”官员们尴尬的笑了笑,慕容哲上前拉住赫连景轩的手就把他往后拖,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短暂的沉寂之后,再一次恢复了初时的喧哗,有志一同的忽略了刚才的尴尬。“你干什么呢?还嫌外面传的不够难听?”慕容哲一走出前院脸色便沉了下来。赫连景轩今天喝了不少酒,脸色也不怎么好:“怎么,还不准孤生气?那些老匹夫一个个都不把孤放在眼里。都这么久了还心心念念着赫连景芝能回来,那家伙已经死了,死了,他们不知道吗?敢来跟孤争皇位,一个个谁也别想活。”“你小声点。”慕容哲脸色一变,上前想要捂住赫连景轩的嘴,却被赫连景轩拍开。“有什么好紧张的,你怕什么?赫连景芝已经死了,那老家伙也快不行了,月宴很快就是我们的了。你有什么好紧张的,等孤继承了皇位,谁还敢这样轻视孤,孤就摘了他的脑袋,哼……“赫连景轩的步子都摇晃了起来,慕容哲脸色铁青,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好在这么一个草包,他能把他扶起来,就能把他再拉下去。深吸了口气,慕容哲扶着赫连景轩道:“殿下,时间不早了。新娘子还在房里等你,别让她久等了。”赫连景轩怔了怔才道:“对,今天是孤的大喜之日,孤还有新娘子,对,孤现在就去看我的新娘子。”说着竟然挣脱了赫连景轩的手,摇摇晃晃的向内阁走了进去,慕容哲眼见着赫连景轩离开视线,扯出一条锦帕擦拭刚才扶过赫连景芝的手,眼中划过一抹厌恶,尔后转身离去。太子府中热闹非凡,丞相府中也不遑多让赫连景芝坐于上首,低头望着下面那些激动万分的首辅官员低声道:“各位大人请起,我早不是什么殿下了。几位大人尽可不必行此大礼。”“在我等心目中,月宴的太子殿下从来只有殿下一人,四皇子那个黄口小儿,哪能与殿下想必?”下方的一名豪爽的将领闻言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大声喊道。“范将军,休得无礼。”跪于最前方的一名白须鹤髯的半百老翁低声喝止,男人一身素色锦袍便服让人看不出他的官位,但能够喝止这些月宴的肱骨之臣的人又岂会简单。赫连景芝见那人开口,双眸微微一亮,亲自走下座位到那人面前扶起他道:“皇叔快快请起。”皇叔?!漓洛眼中划过一抹讶然,赫连青锋的兄弟不多,当年月宴上一任皇帝突然暴毙,并未留下遗诏。一阵腥风血雨的兄弟阎墙之后,留下的更是少之又少。据她所知如今月宴皇家够资格让赫连景芝叫上一声皇叔的人,只有清江王赫连青鳕与西南王赫连青佩。赫连青鳕常年镇守边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此人便只能是西南王赫连青佩了!传闻赫连青佩是赫连青锋最为信任的一位兄弟,当年皇室之中腥风血雨,只有这两位至今尚在人世的王爷对那时候深陷危机的赫连青锋不离不弃,后来赫连青锋登上皇位,这两位自然是加官进爵,地位非常人可比,其中尤以这位西南王最甚,因着这个赫连青佩不只是赫连青锋的左膀右臂,还是赫连青锋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样的人竟然支持赫连景芝,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漓洛这边心头千回百转,那边赫连景芝已经将赫连青佩扶了起来道:“多年不见,皇叔当真是一点没变。”“都老了,殿下倒是长大不少,身子可还好?”赫连青佩也是一点怀念的模样,但还是惦记着赫连景芝的身体,有些担忧的问道。“已是大好了。”赫连景芝微微一笑。“哎,当年你父皇那么做也是逼不得已,还望你不要记恨于他。”赫连青佩看着赫连景芝的面容,欣慰之余不免有几分感伤。“景芝晓得。”赫连青佩点了点头道:“今日听到凌丞相告知你在丞相府中,皇叔惊讶之余甚为欣喜。前些日子皇兄病倒,景轩把持朝政,还大肆追查你的下落,皇叔便知道你定然是放不下月宴和你父皇,赶着回来了。”赫连景芝眼中划过一抹厉芒,面上却带着明显的担忧问道:“皇叔,父皇现在情况如何?父皇病倒朝政又如何?”“皇兄的病来得突然,景轩又不准他人探望,我们现在也不知皇兄情况如何。皇兄病后,景轩便宣称皇兄令其监国辅政,如今朝中大小事务他都有插手,不少官员也被他拉拢在帐下,不肯就范的官员大多下了大狱,好在他还不至于对我们这些朝中元老动手,否则,我们只怕都见不到殿下了。”“岂有此理。”赫连景芝一拍桌子,看着下面之人悲愤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动怒,“赫连景轩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是啊,太子殿下,四皇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可惜我们没有证据,否则早就闯入宫中,救出皇上了。“那范氏将军闻言也激动了起来,涨红着脸大吼道。震耳欲聋的吼叫让屋内的几人都不由得蹙了蹙眉,赫连青佩轻咳了咳,警告的瞥了他一眼。他才发现自己失了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老范我嗓门大,请殿下恕罪,也请众位海涵。”“范将军快人快语,说得也属实言,怎能怪罪你?”赫连景芝微微一笑,看向赫连青佩的目光却是带了几分为难:“如今四皇弟与那慕容哲联合一气,要想入宫救出父皇只怕是……”赫连青佩顿了顿,起身道:“今日本王前来,还有一事便是为了此事。皇兄半年前曾交给本王一份物事,吩咐本王,若有一日太子殿下回到月宴便将此物昭告天下。”赫连景芝一怔,转头与凌亦恒对视了一眼,却见他也朝着自己摇了摇头,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赫连景芝凤眸微挑,好奇道:“是什么东西?”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之下,赫连青佩从袖中掏出一块黄绢,恭敬的递给赫连景芝。赫连景芝伸手接过,在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双眸猛地一缩。漓洛看了赫连景芝一眼,又扫了一眼下方一脸期待的官员们,默默起身。带着欧阳等人走了出去。悄悄离开那间屋子,漓洛微一抬头看见的便是漫天的星辰,比那一晚还要明亮,却不如那一晚来的温暖。“东西做好了?”漓洛低声问道。身后的楚潇然闻言一怔,反应过来漓洛指的是什么,脸上不由浮上了几分得意:“当然做好了,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小爷出手,什么办不成?”漓洛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把东西交给夜晗。”“那我们呢?”楚潇然一噎,瞪大了眼睛惊呼道。“离开这里。”“主上不找那块玉佩的主人了吗?”灵萱也有些惊讶,歪着头询问道。“不在这里。”漓洛叹了口气,她来月宴不过是因为东临紫晖的一句可能。但现在看来,只怕是要失望了。“哦。”灵萱有些不解,却还是乖乖的退了下去,反正主上去哪她就去哪,她只要能够跟着主上就可以了。“公子不等赫连殿下了?”欧阳月夏抱剑跟在最后,难得开口问道。漓洛的脚步一顿,犹豫了一秒便又继续走动了起来:“他是月宴的皇太子殿下。”不久之后便是月宴的皇帝,她等他做什么?这里才是他的归宿。“皇太子殿下?”微微上扬的声调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漓洛脚步又是一顿。欧阳几人间正主到了,识趣的退出了院子将空间交给两人。“怎么出来了?”此刻的他不该在里面跟那些大臣商讨如何才能闯进皇宫吗?“为什么走?”赫连景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慢走到漓洛身边,去拉她的手。“没有留下的理由。”漓洛早一步看穿了他的意图,侧身避开。“你想临阵脱逃?”赫连景芝的手僵住空中半晌,才默默的收回,平静的话语之中听不出喜怒。“有了那纸诏书你还怕没有人给你开路?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漓洛冷笑了一声,下意识的讽刺道。刚才赫连景芝掀开黄绢的时候其他人或许没有看到,但是离他最近的她却将那黄绢上的内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封遗诏,一份名正言顺,下令前皇太子殿下赫连景芝继任皇位的遗诏。有了这份遗诏,便是赫连景轩再不甘心,也斗不过眼前之人,更遑论如今赫连景芝的手上还有自让楚潇然研制出的火药,以及那一屋子的……朝廷重臣。“漓儿。”赫连景芝的口中溢出一抹叹息。漓洛心头微动,还未反应过来,右手已经落进了对方手中,被用力一扯,身体便失去了平衡,往后倒了过去。“你!”漓洛稍一抬头,便撞进了赫连景芝深邃的眉眼之中,将要出口的咒骂又咽了回去,这样熟悉的目光让她想起了那日在火山岩下的场景。怒骂的话说不出口,漓洛不甘的别开了脸,不再看他。赫连景芝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紧揪着她的手低声道:“留下来。”“你……我……”“就当是为了我。”“……”漓洛沉默了,赫连景芝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不偏不倚。漓洛轻叹了一声,心头微乱,终是在那目光下点了点头。赫连景芝微微一笑,握着漓洛的手越发收紧:“我想让漓儿看着我怎么走到那个位置上。”他想让她看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去,在自己回头之时还能够看到她的存在,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漓洛沉默以对,目光微垂,眼中却弥漫着几分黯然,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即将再次凝结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漓洛率先反应过来,将赫连景芝往外一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人刚一站稳,凌亦恒已经形色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漓洛怔了怔,却还是快速的冲到赫连景芝的面前急道:“殿下,出事了。赫连景轩遇刺了。”赫连景芝和漓洛同时回头:“什么?!”太子府中,原本热闹非凡的夜宴此刻乱成了一团,好在那些参加喜宴的官员大多都让慕容哲先一步让人送出了太子府,才不至于出现太大的乱子。慕容哲一听到消息,安排好前厅之时便冲进了内堂,刚一闯入新房之中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双眸一凛。慕容哲抓起边上的一个侍女便问:“太子殿下呢?太子妃呢?出什么事了?”“慕容公子,太子殿下遇刺了,是太子妃……太子妃现在在隔壁房间。”“什么叫是太子妃?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公子……还是……自己去问太子妃吧,”那宫女被慕容哲一喊,浑身一颤,忙挣脱了他的手向里间走去。慕容哲愣在原地,半晌才冲到隔壁,一把推开房门。房内的两人听到动静猛地一颤。鹊儿抬头看向慕容哲,面上一喜,黄忙起身奔了过去:“大少爷。”慕容哲却无暇理会,他的目光从进房间开始便定格在了慕容熙的身上。一大块褐色的痕迹沾染了火红的嫁衣,触目惊心,慕容熙的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沾上了几丝血液,狼狈之中更添了几分妖冶。慕容熙的颤抖的右手此刻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之上满是鲜血。看到这一幕,在联想起刚才那个丫鬟的话语,慕容熙又怎会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挥手便抽了面前的鹊儿一巴掌,把看到了救星一般欣喜的鹊儿一下子扇倒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慕容哲:“大少爷?”“我让你照顾小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慕容哲被气疯了,本想借着这次联姻拉拢赫连景轩为将来做打算,却不想弄巧成拙。如今赫连景轩躺在隔壁抢救,生死未卜,而凶手竟然是自己这个最善良,最信任的妹妹!不相信自己从小连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的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慕容哲稍稍一思索便认定了,慕容熙一定是被蒙蔽了,一定是受了这个贴身丫头教唆蒙骗,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这个多嘴的丫头,我打死你。”眼见慕容哲的手再次高高扬起,鹊儿尖叫一声,抱头缩成一团。“哥哥,是我的错,别打他。”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熙平静无波的话语传到了慕容哲的耳中,生生的止了他的动作。“小姐。”捡回一条命的鹊儿惊魂未定,连滚带爬扑倒慕容熙的脚边,揪住她的衣摆。“你说什么?”慕容哲转过头去,低声问道。慕容熙缓缓地转过头来,她的手还在颤抖,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想杀那个男人,我恨不得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