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似风不想,不想作一个像她娘那样的女子。她的爹是个名门镖局的大当家,成日忙得几乎不见人影;而她的娘,则是这样无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悲剧从这里开始。从她懂事以来,每日首先见到的,就是娘亲以泪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语地哭诉著爹为什麽丢下她,为什麽不回来,为什麽让她独守空闺,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个这样的男子。接著,娘会哭著抱住她,说她是心肝,说她是宝贝,说只有她俩过日子……说她为何不是一个男孩。如果她是个男孩,或许爹就会回家,爹就会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争气的肚子居然生了个女儿。愈念著,就愈忿怒,母亲原温和的表情,逐渐消失。头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骂;再来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锐的银簪刺上她的身,划出一条条血痕。母亲双眼里没有她,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叫唤,鲜血一滴滴留下。只有头几次的时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麽也无所谓了。她知道大娘和杨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们一定能帮她,但是,她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讲过。她是她的亲娘,纵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关起门来却对自己女儿施虐,她依旧是她唯一而且至亲的娘。没人发现隐在衣服下的伤疤,但是日子一久,伤口只增不减,她动作上的异样闪躲,终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发後,大娘告诉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她守在她们母女俩的房间,耐心地等著娘回来,好久好久,终於,让她等到了。娘的气色看来不错,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可惜,那样温柔的笑,却只是犹如昙花。有天夜里,娘突然发了狂,砸碎房里所有东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伤了她身体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这样,但是,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气去阻止一个发狂的人?她被甩开,再爬起;被甩开,再爬起。不知道重复几次,不知道伤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这样在她眼前呕血倒下。等杨伯和大娘赶到时,她只是满脸的血,抱著自己娘亲尚有馀温的尸体,眼泪流乾,喉咙哭哑,衣衫破乱,不晓得直直瞪著哪里,僵硬地没办法发出一个声音。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无表情好长一段日子,能够学武,是让她转移心伤的一个契机。因为她不想这麽懦弱,像娘讲的那样没用。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岁以後的事了。但不论表面如何平静,心灵怎麽恢复,她就是坚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大哥终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坚不续弦,是由於这样。她谁也不恨,没有人有错,爹、大娘,都在几年内相继辞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这些只是往事与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麽,一切也不会重来。她并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分,只是,在她坚强独立的表面下,还是有著软弱的部分,那太过疼痛的创伤,也会令她想要逃避。所以就伪装。「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诗句。「妳果然是在这里喝酒!」月色下,殷烨对著亭子里的一个人影没好气道。「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风靠坐著梁柱,一脚抬起踩著石椅,轻轻地晃著手中酒壶。「什麽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东西,还以为是什麽要紧事,结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过来!「妳跟杨伯说会待在房里等著,还跑出来让我找。」他走进亭内,将手中的篮子往桌上重重放下。「你不是找到了吗?别生气,我在房里看到这明月实在美得紧,所以等不及你来了。」她倾身往前,支著颊,笑笑地望著他。他走近後才发现,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样不太相同。顿了顿,看向栏杆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印象当中,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会喝起酒来,一壶献地,二壶自饮。後来才辗转得知,原来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殷烨不晓得容似风的过往,只是觉得,她在这天总会有点不一样。像现在,又不知道在对著他笑什麽了。「我要回房了。」转过身想走,却被她拉住手臂。「你干嘛,」下意识地回首,却看到她离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净的气味淡淡地飘过来,他一怔。……这女人,好像变矮变娇小了。他记得以前总是被她压得死死的,过招的时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根本连她衣角都碰不著……奇怪,什麽时候,他高她这麽多了?脸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风,他怀疑自己之前怎麽都没注意到。「等一下嘛,干啥这麽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没事做……」她脸微红,吐息之间皆是酒香。「来来,坐下来陪为师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他还在比较两人体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险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还是有,他收回之前觉得她变弱的谬论。「我不喝酒。」这玩意只会误人误事,所以他向来一滴不沾。在她旁边皱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麽美,你真不会享受……」她停了停,随即一拍额,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这石头性子,对某些事情总有特别的固执。」没强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几杯。殷烨睬她一眼,不知干啥要坐在这儿看她饮酒,正待起身,一个东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错愕,垂眸一看,容似风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妳……」是醉了吗?正要出声,刚好角度有个巧妙,他从她颈项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内的一点点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肤色更显白嫩。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论举止或者打扮,他却从未见过她有什麽女红妆的样子,现在瞧到的一小片肌肤,当真是让他觉得好不能适应。犹如看著了什麽不该看的东西,他连忙移开视线,将她的头推回去。不料没一会儿,她又倒了过来;他咬牙,再推回去。真的是醉了吧?她虽一向跟他不拘小节,但却从未如此失态。看她还是略带摆晃地偏著身子,眼见又要倒回处已身上,他索性用力一推,整个人跟著站起。「欸欸……好痛……」她顺势半趴在桌上,掀了掀开始沉重的眼皮,「你干什麽偷打我,不肖的徒弟……唉,。」将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她忍不住轻声叹息。她不自觉浅浅显现的异样神态,不知为何让他心中产生矛盾的恼意。殷烨微躁,实在不想理会神智酣醉的容似风,他认得的,不是这样软绵的她。「哪……徒弟。」身後传来的叫唤,让他停下了离去的步伐。他皱眉,半侧过身瞅著她,想她大概要醉言醉语了。宁静中,只听她带点浓浊的声音缓缓流泻:「徒弟,我告诉你……人哪,要向前看,你知道吗?就是直直地……这样向前看。」示范地举起一只手,指向他的方向。「只要看著前面就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的事情,把它遗忘……或者丢弃……如果不这样做,那麽身上背负的东西会愈来愈多……愈来愈重……你能走到的路也会愈来愈短……你懂不懂?懂不懂……」他当场怔愣住!不晓得她这一番话的真意,她好似在看著他,但是那神情——「所以……所以……」她打了个酒喝。「所以啊……徒弟,呃……如果我醉倒在这儿了……你会抬我回去吗?」那细微变化的情绪太过快速,他没法确定自已是否看错。被她前後连不起来的言语弄得更闷,他不给面子道:「当然不会!」「啊啊……你真是冷淡……我是个好师父呢……」她做得够不够好?娘,她是不是比男孩子还厉害了呢?就这样,她停下喃语,合上双眼,在这夜风冷凉的亭中,睡著了。殷烨简直难以置信地瞪著她,没想到她真的说睡就睡:「喂!喂!容似风!」他试图唤醒她,走到她身边了她却还是没反应。「可恶!」低咒一声。这臭婆娘总是这样给他添麻烦!想著别管她,就要离开,步履尚未跨出,他却又不自觉地回首凝视她的睡容。冷冷的风吹著,她鬓边有几缕散乱的发丝跟著飘扬,其实一点都不美,但他看著看著,却微微地怔住了。虽然她没流眼泪,但刚才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好像在哭泣……怎麽可能?她老是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的样子,从未沮丧或伤心过。所以……所以,这种似乎脆弱的样子,她只让他看到吗?伫立半晌,他闭了闭眼,拳头握得紧紧的,却始终无法举步走出亭。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他不愿动手抱她回去,又为免她醒来後到处昭告别人说他无情寡义,乾脆陪她一起坐在这里。盘起腿,他静静地默念内功心法练起功。身旁的树叶偶尔被风吹得摇晃出声,他也没所觉,倒是她的呼吸声,清晰地让他好想封死她的口鼻。一个暗自生著闷气,一个迳自睡得香沉,这个独处的夜晚,似乎变得好长好长。然後,隔日天亮时,两人都同样得了风寒。***「咳咳……」掩著嘴,容似风面色不佳地拿起桌上刚煎好的药汁。「那个笨徒弟……都已经秋末了,还让我吹了一夜的风,肯定是存心想害死我……」不太记得那夜到底是发生了什麽,连他啥时来找她的都无法确定,只晓得眼睛一张开就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才启嘴想说话,就打了个大喷嚏在他脸上。虽说练武之人应是身强体壮,但就是因为少生病,一病起来,才真是要人命。「生什麽气嘛……过了那麽多天,我病还不好都没气了……」不过是个喷嚏和一些唾沫而已,这小子就是心胸太狭窄。深深呼息,将看来很苦的药一口饮下,她穿戴整齐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小姐好!」几个仆役见到她忙行礼。「嗯。」她微点头,让他们忙自己的活去。镖局里最近正热闹,过些日子是容揽云的五十大寿,也是接下镖局的第十二年,所以不少江湖朋友会来送礼庆贺。她明白自已大哥其实并不爱如此麻烦,但有些礼数偏偏就是少不得,与其这样跟人应酬,还不如打打那九个儿子再抱抱小女儿有趣。她能想像大哥生辰却一脸颓丧忍耐的模样。唇边挂著一抹笑,廊上转个弯,便遇上了杨伯。「小姐?怎麽不在房里休息?」他关心询问。「还要休息啊?」天,镇日那样躺在**,真是浪费光阴。「不用了,我又不是什麽要死不活的大病,只是小小风寒而已,已经快好了……咳。」可惜身体不太配合。真是,听说殷烨也是染了风寒,可他为啥只喝了两帖药,没多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俩同样吹风,同样有在练武,怎麽结果差那麽多。……难道是她太老的关系?没什麽了不起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这个快跻身「宝」字辈的师父,哪是他那种「毛」字辈的毛头小子能比较的。「还是多休息一下吧……小姐?」怎麽站著发起呆来了?「杨伯,殷烨那家伙在房里吗?」「不……舵主让他出门办事去了。」「哦?」干啥眼神闪闪烁烁的?「不是远门吧?」她同大哥说过了,他还太生涩,一个人成行不妥当。「呃,这倒不是。」连语调都吞吐起来。她眯起晶眸,随後露出一个极和善的微笑,问道:「大哥让他办什麽事?」「这个……就是去拿对方准备托付咱们的镖物。」「去哪儿拿?」「呃……去……」「哪儿?」他抹一把老汗。两个主子,两边都不能得罪。「就是……青……」「杨——伯。」声音拉长了点。「青楼。」唉,虐待老人啊。「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天香阁』。」她停了半晌,而後挑高眉。「……什麽?」***「哟!这位公子,来啊来啊……瞧瞧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娇羞可爱,不论胸大腰细臀儿圆的都是温柔似水,酥人心脾。包准伺候得您舒舒服服,销魂蚀骨!」穿著花稍的鸨子在门口叫嚷著,客人如水流般进进出出,白花花的银子则在阁里愈聚愈多,让人眉开眼笑。殷烨坐在里面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却仍未见应该和他在此接面的人出现。容揽云告诉他那人会手拿竹笛,若是看到符合条件的人,不须上前攀间,只要等对方走过来,拿了东西就立刻回镖局。等了大半天,什麽竹笛?一根都没看见。青楼内的脂粉气极重,让人晕眩的薰香四漫,混杂著酒肉味及嘈杂人声,若非他有要事,连一刻也待不下去。「这位小爷……怎麽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呢?」一名姿态娉婷的美艳女子接近他,柔若无骨的纤纤手指搭上他的肩,不问自坐。「我说了不要姑娘。」他冷淡道,手中转著温热的茶杯,只顾看人群。「呵。」女子笑出声,眼睛瞟到他放在桌上的剑。「小爷,您可新鲜了,男人来这都是寻花问柳,要不饮酒作乐的,偏您只坐这儿泡茶。」微倾向他,那腰身更像是蛇般细长柔软。她身上掺杂著水粉的异香飘了过来,让他忽然忆起容似风从来没有这样难闻的味道。她虽不像姑娘家会用什麽让自己发香的神奇东西,但总是乾乾净净的,清爽得紧。想那婆娘干什麽?他皱起眉峰,格开那女子在他腰边游移的手,面向她道:「我不需要妳,妳走吧。」「啊。」那女子惊呼了声,拿起手巾遮著自己菱口。「小爷,刚刚奴家没细看,您……可长得真俊啊!」难得难见,她赞叹不已。「滚开。」他有些急,担心对方若是见到他身旁有人,就不会过来了。「叹……您怎麽对奴家这麽粗鲁?」她微微一笑,弯弯的媚眼顿时诡异地勾起,轻声道:「你这麽诱人,我不太舍得这样杀了你呢……」「什麽?」他才警觉不对,女子就从嘴中吹出一阵薄烟,他瞬间抽身,运劲撩起袍摆打散那白雾,虽已及时屏住气息,但终究还是吸取到了少量。「妳……」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流著冷汗站立著,却摇摇晃晃地撞倒了椅子而不自知。「哎呀,那迷药只要吸进了一点点,应是立刻会倒下的,你居然还站得起来。」她更欣赏了,「不过,你也甭挣扎了,这儿的人只会当你是酒醉了,然後,被我扶进房里……」嘻。「妳——」他踉跄地伸手抓向她,却无法分清她真正的位置。死命拉回就要失去的意识,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胸口的闷气让他喘不过来,终於眼前一黑,他昏倒在地。「唉,乖乖地躺著多好。」拍了拍手,两个仆人便从一边走了出来,她下巴微扬,道:「把他给我抬进去。」两仆奉命,将不省人事的殷桦抬走,女子则喜孜孜地跟在後头。喧闹的楼内,没有人注意到那靠角落的一桌,发生了什麽事。***将人摆放上床,两仆恭敬地合上门退出。女子妖娆地踱进床边坐下,细细地审视著双眼紧闭的俊美少年。「真俊……我从没看过如此俊的男子……落在我手上,算你倒楣。」尖尖的指甲刮著殷烨沉睡的美丽轮廓,手没有停顿地伸进了他的衣内抚摸著。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盘扣,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这俊小子的滋味。不料,却有人杀风景的来插一脚。「啊啊,不会吧?他都已经昏过去了妳也要?」这麽饥渴?「谁?!」女子倏地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见屏风後走出了一个人。「你是谁!」她表面上冷静,心下却微惊,连来人早已埋伏在自已地盘都无所察觉。「是一个好心的师父,来解救徒弟被妖女吞吃入腹。」容似风微笑回答,瞥一眼**的人,还是衣冠整齐,她微松口气。睇向女子,补充道:「顺便来跟妳讨点东西。」「妳是女人?」毕竟经验老到,她没一会儿就看出她没有喉结。女子面色微变,斥喝道:「妳说什麽东西?竟敢擅闯此地,不怕咱们天香阁的护卫打断妳的腿!」「用不著提醒,我知道你们这天香阁神通广大得很!要不,就有人进得来出不去;要不,就个个在这里丢了魄。这天香阁,究竟是天香亦或是『迷香』?」为了招揽更多客人,竟在楼内薰燃会令人失魂的迷药香,以达到长期上瘾的目的,好让那些人从此天天捧著银子上门,卑鄙伎俩。无视对方转为震骇的表情,她续道:「天香楼跟地方奸官勾结,他们分这里的银子,然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你们则继续这种恶劣的行径。可惜啊可惜,那奸官被人知道做了坏事,项上人头就要不保,由於这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便要求你们帮他拦截他行贿的证据,我说的,有没有错?」他们镖局要押的,就是这个东西。可别小看四方镖局的灵通消息,其它地方不敢说,但杭州城里的大小事,没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漏得掉。「妳……妳是什麽人?!」居然连这种秘密都知道!「不就说了,是个好心的师父。」怎麽如此善忘?「本来嘛,抓贼或是擒拿恶徒这类的事情跟咱们是一点关系也没;」他们只是作正经生意的平民老百姓,顶多当个好国民,放点风声让官府去查查。「但今天妳抓了我徒弟,就不能怪我掀了妳的底。」女子见情势不妙,退了两步,却被容似风的长剑先行抵住了脖子。「把你们杀了那人所抢的密函拿出来。」她冷声道。「另外,别忘了我徒弟的解药。」女子抿了抿唇,衡量著形势,不甘心地打开身旁的暗格,取出个布包的盒子,接著伸手入怀,拿出个青色的瓷瓶。容似风一手抄起瓷瓶,将上头布块用指尖挑开,拿到鼻间闻一闻,递到女子面前:「妳先吃一颗。」看她接过,又说:「别耍花样,要是妳再敢陷害我徒弟,我在这里就直接把妳砍成八大块。」恫吓道。女子不示弱地哼了声,从瓷瓶里倒出个白色的药丸,一口吞下。「好极,我警告妳,别想逃跑。如果妳想试试看我是否能追上妳,劝妳最好不要。」至少在确定殷烨是否能清醒之前,这女人不能跑。她退至床铺旁,双眼及剑尖始终指著女子,很快地将药丸塞入殷烨口中,她拍拍他,侧首叫唤:「醒醒,徒弟?徒弟?」这家伙!她一拳打上他的腹部,大喊道:「殷烨!你要睡到什麽时候!」笨死了!就说他太嫩才会著了人家道吧,险些就让人吃乾抹净了,被非礼了都不晓得!「咳!」他在昏昏沉沉的迷梦中一呛咳,顿时缓缓转醒过来。「咳咳……妳……妳怎麽在这里?」之前的危机感没有中断,才睁眼就看到熟悉的脸,他哑声道。药效没办法短时间这麽完全发挥,他甩了甩头,想甩去那眩目之感。「我怎麽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回去再骂骂他。「怎样,有没有好点……小心!」察觉那女子猛地转身一掌拍向身旁突出的屉层,她瞬间移步护住还无法随意行动的殷烨,挥剑阻挡。破空声骤起,正面凌厉射来十几支暗箭,女子也趁隙逃跑。「妳!」殷烨根本没去管那女子,只气得从**翻坐起,对著跟前的人喊道:「妳干什麽替我挡箭?要是出了岔子,我不会对妳内疚的!」他恨死她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行为。她只是背对著他站著,未久,往後坐倒在床缘,气喘吁吁地倚在他身上。「啊……你真的不会内疚吗?」那她不就白挨了?「妳……妳受伤了?!」湿红的血液缓缓从她胸口流下,上头还插了只短箭。「这……这机关真狠毒,居然用了子母箭,以为打掉了,没想到正主儿……是、是在後头,咳咳!」她左手压著自己胸部,右手用力一抽,将箭给拔了出来。「咳……我的天……真是痛死我了……」她把沾满血迹的箭丢在地上,一点也没逞强。幸好血不是黑色的,应是没喂毒,子箭上也没反勾的箭簇,不然拔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血肉模糊。「不要说话了!」他怒道,按著她汩汩冒血的伤口,一时竟慌了阵脚。「大哥明知晓这地方险恶得紧……居然还让你一个人来……还真的想让你受点皮肉苦……」结果真正受难的人是她……糟,换她想睡了。他目不转睛地看著她。「妳……妳知道我会有危险才来的?」他不想欠她,真的不想,但她为什麽天杀的老是如此!「不然我还来看你……咳咳,看你跟姑娘楼搂抱抱?」不行了,她的肺部好闷。粗喘一口气,她交代道:「不晓得还会不会有打手……咱们快走,别待在这里……放心,没射中要害的……只是血流得多了一点而已……你有带镖局的伤药吧,等会儿抹抹……包准药到伤除……桌上的东西别忘了拿……这是你的任、任务。」她又咳了几声。没错,她受了伤,要是现在有人来袭,对他们不利。「我没担心妳!」他恼怒,吼出的话却和脸上表情彻底相反。「妳真多话!都咳成这副德性还不住口!」气到极点,别说什麽迷烟的馀毒了,已经七窍生烟到体力恢复一大半。这回没有顾虑地抱起她,就要离开。「我咳……是因为你害我染了风寒……」还敢提这件事啊?「真的没伤到要害……不然我说笑给你听……你、你怎麽不拿就走了……为师的不是叫你东西别忘了拿吗……」真是的……徒弟好笨……她好伤心……风寒个鬼!她总是这样!看著她嘴角咳出的血,殷烨真正地动了怒。压根儿没有理会那什麽布包的盒子,他踹开窗跳了出去,一路飞奔至附近的一间破庙,确定没有追兵後,踢上老旧的木门,将她整个人放在地上躺平。见她似是已昏厥过去,他更加知道自已不能犹豫。从怀中掏出随身伤药,没想那麽多就扯开她的衣襟——他不曾真正感受过她是个女子,因为,他从未看过她有什麽姑娘家的样子。直到她层层布衣下那专属於女性的美好胸脯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惊觉,就算她的言行举止没有破绽,就算她的外貌打扮一点都不娇柔,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变成男人!很快地又用力拉上她的衫子,他面红耳赤,撑直了手臂抵在她两旁,由上往下瞠目瞪著她失血苍白的脸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麽!心脏猛跳著,他闭了闭眼,汗水流落颊边,经过剧烈滚动的喉头,掉至地面。「可恶……妳这个臭婆娘居然真的是个女的……」冲击太大的更正认知,让他诅咒似地喃语。深深地吸气,再慢慢地吐出,他咬紧牙关,一清眸,打开她的单衣,露出那**的半身。连每一口呼息都变得好轻好轻。他把视线局限在伤处附近的一小块地方,先点下周遭穴位止血,然後迅速地将伤药涂抹在她受伤的部位,掌下无可避免的柔腻肤触他当没感觉,撕破自己的外袍当成布条,俐落地帮她包扎好後,一鼓作气地帮她穿好衣裳。才抬眼,却发现她已经恢复神智盯著自己!和她对视著,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瞅见自己的手还放在她襟口,他猛地抽回。「妳……妳不是昏了?」所以他才会……才会……「是昏了。」她转动目光看向破庙的房顶,「不过……咳……你这麽用力,所以我又痛醒了。」顿一顿,她在这极为怪异的气氛下,突兀地瞅著他问道:「其实你是想害死我吧?」他愣了下,还是面无表情地朝著地板看。她只是道:「我都已经受了伤……你还这麽粗鲁……真的好痛……」这小子一定是在报平常的仇。他还是没瞧她。拳头松了又握,现在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好多汗。「……还不走?」她挑挑眉道。「坐在这边发什麽呆?趁咱们还有力气,快点回镖局去搬救兵……」讲话力道有些微弱不足,她伸出还能稍微举起的手臂。殷烨依旧是背对著她,只沉默地将她背起。从她醒来後,他都觉得好像做了什麽坏事般,不敢看她的脸。容似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呜!」她忽出声,彷佛非常难受。「怎麽了?」他马上回过头,紧张地问道。那一双精明清澈的凤目,乘机牢牢地锁著他的眸,教他再也没法刻意移开。心思不仅混乱,也很难堪,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充斥在胸腔里。殷烨一向能自我把持的情绪,现在只化为交错的莫名复杂。想著要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来。突然,容似风敲了下他头,让他回过神来。「什麽怎麽了,我伤成这样子你还问我怎麽了……咳咳……痛……」她白著脸抚住胸口,哑了声,「徒弟……为了报答我……你一定要作牛作马服侍我到痊愈……」不可以不听她的话,也不能臭著脸!见他愕然地望著目已,她只是眼睑淡垂,唇畔微微地勾起——就像平常那样。也不知怎地,他们俩之间那尴尬至极的氛围就这样平空消散了,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些粗浅痕迹,但是,他的反应却不再那麽僵硬闪避了。撇过脸,他沉重的心头宛如一瞬间变得轻盈。「……臭婆娘。」每次都是这样子,他喃语。而後对她道:「妳别随便打我!」重哼一声,他开始施展轻功,走出破庙,负著她往镖局的方向纵步而去。「你……咳,叫我师父。」她纠正道。以为她没听见吗,究竟是哪儿臭了?景物往後倒退著,她的发丝偶尔会抚过他後颈,她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他鼻间,她贴著他的体温,好热好烫。十一岁的他,被她耍得团团转;十八岁的他,还是很想扭断她的脖子。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她是男是女,是什麽身分年纪,一点也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是容似风,个老爱强调她是他师父的臭婆娘,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