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兰。我是长公主的贴身奴婢,伺候她已经有些年数了,可以说是她和花公公的恩恩怨怨我都知道。所以当我进去,见到长公主撕心裂肺地在他的床前哭的时候,我真是感慨万千,说来说去,都是那场失忆惹的祸。那天我在外面守着。我当了奴婢多年,大概也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那段时间,长公主失忆了,殿下心中是说不出的苦,为了殿下费了很多的努力,想要重新唤起她的记忆。所以当他们在一起时,我当然会认为是殿下的努力有了回报。可是,我听到了长公主的喊叫。我进去一看,吓住了,殿下口吐鲜血,已昏死过去了。长公主当时的失神的样子,我记忆犹新。后来我知道了原因,傅恒解释:“太子听完我的话后,当即就下了决定,要以命换命。我劝过殿下,不要轻举妄动,至少等到十五那天师弟回来,可是怎么等都没有师弟的消息......”殿下以命换命!我震惊了!长公主也是。她摇摇晃晃地站不住身子,突然她推开太医奔向床边,朝着昏迷的殿下痛哭道:“小花!你快醒来!我什么都想起来了!难道你要抛下我和孩子吗?你怎么忍心?你快醒来!”我心里算是有了一点点的安慰,长公主终于记起来了。只是可惜,这个代价是要用殿下的命换来的。我转身想去劝长公主几句,就见驸马他仍然愣愣地跪在那里,眼神空洞,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我悲悯地望了他一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起初是很希望长公主和复合的,毕竟比起太监来,驸马要好得多,不是吗?可是这件事却让我顿时后悔为驸马说了很多好话。哎。殿下在昏迷的时候,谷阳子说的,殿下大约是看不到孩子出生的。长公主听到的时候,面色煞白。我都觉得心痛,更何况长公主呢。那一天,长公主坐在床边,守着殿下。她大概有些累了,刚起身动动身子时,瞥见了桌上的一株五色草,她问:“那是什么?”我低低地说:“那是王大人从雪山采来的草药,能解七七忘心丸的毒。”我知道这东西来之不易,虽然觉得驸马之前的做的不对,可这毕竟也是他辛苦得来的,就说:“王大人他只身一人去爬雪山,在雪地里徒手挖着这草,现在他的手......已冻伤了,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提笔了。”“嗯。”她眼神淡淡地移开了。我知道,长公主是彻底放下他了。其实想想,这样也好。殿下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了。长公主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总是几天没合眼。要不是我说这样对孩子不好,或许她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的。她总是说:“本宫陪他一天是一天。”至此之后我只能沉默,唯有更加尽心地伺候长公主,为她多分担一点点。但是,毕竟长公主是怀着身孕,身子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有一回,我为她上妆时,我都哭了。这个面上无光,精神恍惚的人,真的是从前的妩媚的长公主吗?她毫不在意,只说:“多用些粉就好。”我几乎是抖着手为她盖粉,可是她实在太憔悴,不论盖多少脂粉都没用。“没事的。”我说:“长公主现在怀着孩子,少上妆吧。”她拿起眉笔,熟悉地为自己画眉:“本宫不是为了自己。阿兰,你说本宫要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去,你觉得他会不伤心吗?”我默然。“还有,吩咐府上的人,不准在他面前露出一点不好的情绪,那些平日里爱哭的,早早打发吧。”长公主从来在殿下面前都是带着笑面,把所有的苦和泪往自己肚里吞,我点头擦去了眼泪:“长公主放心吧。”长公主为了让殿下的身体恢复起来,严格按照谷阳子的说法,不仅每天叮嘱着殿下按时喝药,还不许殿下操劳任何国事,弄着殿下身边的大臣都抱怨,长公主太霸道。长公主仍然我行我素,每天早晨,都要陪着殿下去散步。我很理解,比起什么国事来,哪有殿下的命重要啊。殿下身子不怎么好,有时候走不了几步,但长公主从不心软。我在私底下还听着殿下嘀嘀咕咕地抱怨,说她是母老虎。不过我看的出来,其实殿下很喜欢这样。“好了,小花,过来走走。你记住啊,走九十九步,就能活到九十九岁了。”她都是这样安慰他。殿下很心疼地说:“阿妩你不要这样,这段时间你太累了。你放心,奴家会乖乖喝药,每天早起锻炼,绝对不会让你担心的。”“胡说什么?怀孕的人觉得累是正常的,何必大惊小怪?”她坐到他身边,轻声说,“再说陪着你,我很开心。”殿下的眼眸闪过哀伤的神色,不再说话了。“来,摸摸孩子吧。”我知道,长公主都是用这招让殿下开心。这大概也是支撑着殿下的执念吧。“嗯。”他点点头,轻轻地摸着她现在圆滚滚的肚子,“好大了。”“是啊,六个月了,能不大吗?”长公主笑着让他靠过来,“来,和孩子说说话吧,每次你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孩子都在用力地踢我的肚子呢。看看今天他会不会有反应。”殿下吸吸鼻子,闷闷地说:“好。”他讲得故事很动听,和他之前讲的那些完全不同,这是孩子真正爱听的。讲着讲着,他会哽咽。一个简单的故事,他已停了不少回。他摸着她的肚子,幽幽地说:“也不知道,奴家能不能等到这个孩子的出世了。”长公主忙别过脸去,擦去了眼角的泪,然后笑骂他:“胡说什么!一定会的!”他眼神亦有动容:“奴家也想,可是......”“与其想这些,不如帮着孩子取个名字吧。”她忙转移话题。“名字.....”“是啊。”“不如叫小花花吧。”“这算什么名字?你正经些!”“就叫小花花吧。”殿下对此有着异常的固执。“为什么取这名字?”他眼里有些朦胧,傻傻地笑:“这样阿妩就一定不会忘记奴家啊。”长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哭倒在他怀里。我在身后也跟着哭了。距离谷阳子说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长公主怎么能不怕?这些天,她哪天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明着,长公主看似充满希望,其实很多苦,她都无处可说。我很多次见到她偷偷地路泪,或者是盯着什么出神。这个时候,其实已是药效无力了,不过没人敢说破罢了。一天,长公主失魂落魄地回来,她和我说:“阿兰,你去安排下,本宫明天要去南福寺祈福。”她从来都是不相信这些的,我想,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她也不会如此。她是大着肚子去的。那时已有七个月了,肚子高高地隆起。庙里的人都以为她是来求生儿子的,都向她道喜:“这位夫人一定生儿子!”比起这些,我想,她更原意听到的是殿下安然无恙吧。她是去祈福的。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一次次地叩拜,额间都冒出了汗珠,身子都抖得不像话了。我一直在旁边看得不忍,劝道:“长公主,你这样会伤着孩子的。”她固执地不听:“本宫若是不用心,佛祖又怎么会垂怜?”她一次次地拜后,诚心诚意地闭眼许愿,抽签。我在旁边看得都心酸不已。我借口走开,跑去和和尚说,求他务必要给长公主一支好签。出家人是不大诳语的,他不肯。我哭着跪下来,和他讲了长公主的事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师傅你就帮帮忙吧,就算是了了我家夫人的心愿吧。我求你了!”和尚犹豫了下,神色悲悯地念了句佛号,点头答应了。我永远也记得,长公主抽到那支好签时的喜悦:“阿兰,他一定会有救的!”我也不知不觉被感染了,点头哭道:“是!一定会的!”要出寺庙的时候,我求的那位老和尚出来了,对着长公主说了一番祝词,最后还送给长公主三个护身符,说是保平安用的。长公主拿到的时候,眼眶湿了。也许是那支签真的起作用了,殿下的起色还真的好了。但不少奴婢在私底下说:“那叫回光返照,殿下怕是气数快尽了。”我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厉声阻止:“胡说什么?还不去干活?”我虽然斥责她们,其实我心里也隐隐地觉得不安。殿下他恐怕真的.....正当我心慌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消息——长公主决定要今天晚上把孩子生下来。我吓住了。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危险万分,老人们不是都说嘛,在鬼门关前绕一回,更何况是催产。催产在宫中并不少见,不过那些后宫妃子是想她们生下的孩子能在长有秩序上占优势。长公主这样,纯粹是想让殿下,在走前见一见孩子。生产的过程十分艰难。用催产药,本就比正常生产要痛苦得多。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和宣王在产房外,都不忍再继续听下去了。我跪在地上,求着各路神仙菩萨,帮帮长公主吧。我真的宁愿折寿十年!可就在这时,从殿下房内传来了消息——殿下薨了。我身形剧烈地一晃,接着就听到了产房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我眼神一暗,要怎么和喜获麟儿的长公主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