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轩之所以急着出来,是因为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想要找个地方将情感好好宣泄一下,那满满的疼痛刺激着他的腿,故而腿才会那么痛,脸上也火辣辣的。他的儿子梦到他了,那熟悉的场景,不正是他从前经历过的吗?脸上都是血,阿柏叔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惊骇得差点掉下海去,后来郎中为他治腿时,那传说中的火疗法,让他痛得险些支撑不下去,郎中先在自己腿上抹了一层奇怪的药粉,然后一把火点着,那撕心的痛他到如今都记忆犹新,只是奇异的是,那火竟然没有把自己烧成灰烬,当痛过之后,腿虽然一瘸一拐的,可却能在一年后能下地走路了,到今天为止,腿还没有真正痛过,偶尔有,也只是隐隐的,不去想着它,过一会儿自然会好。修儿梦到的,不正是他落难和被救以后的场景吗?那些断手断脚是船上的黑衣人的,黑暗的水是江底,脸上有血是因为自己的脸毁了,脚上有火是那个郎中为自己进行火疗,为什么,为什么修儿会梦到这些?百里轩的心涨涨的,痛得难受,冷汗湿透了衣衫。独孤冥扶着他的手感觉到了一阵湿意,这才发现他身上好像淋过雨一样湿透了,玉石惊讶地问:“阿丑,你这是怎么了?很痛吗?”百里轩摇摇头,艰难地说:“没事……”随后觉得不对,又补充道,“让神使大人操心了,这五年来,都是这样的,只要站的时间长了,这脚就痛,万一站得不好,好像骨头都要裂开似的疼痛,其实我应该习惯的,可这痛……真的非常人能忍受。”独孤冥左右一张望,说:“不然,我找辆马车过来,你这样走着,一会儿腿更痛。”百里轩道:“如此,麻烦神使大人了。”独孤冥说:“你我都是娘娘身边的人,何须这般客套?你的感恩,就都报答在娘娘身上吧,借你一句话,娘娘是位好娘娘,值得我们为她付出一切。”他的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柔情。百里轩微讶,想不到独孤冥到如今还没有放弃,他以为,如果夙锦真的能被独孤冥感动,五年后今天看到的他们一定不会如君与臣这般生疏,如果夙锦没有被独孤冥感动,为何独孤冥到现在还不肯放弃?夙锦已经失去自己了,这样都不能接受独孤冥,那独孤冥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不是吗?想着想着入了神,独孤冥找来了马车才把他惊醒,扶着他上了马车后,独孤冥亲自在外面驾着马车往外急驰而去。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听不到外面的喧嚣,也看不到熙攘的人影,那痛重新涌上心头,泪水已经沾湿了眼眶,很快就落下,淌过那脸上的伤痕时,引起阵阵刺痛。他捂着脸上的面具,发出无声的呜咽,肩膀一抖一抖,拼命地压抑着哭声。记得弱冠时,先皇父对自己说,身为男儿,尚不可落泪,九五之尊,犹不能湿眼,这是男儿的骄傲。可先皇父为何没有告诉他,当情到深处,不得不落泪的时候,应该拿什么止住眼泪?幸好有面具遮脸,当独孤冥将帘子撩开时,看到的是百里轩不停地揉着眼睛,听到动静后说:“神使大人,似乎有东西落到了我的眼中,看来得连累大人在这儿等小人一会儿了。”独孤冥听不出他声音中的异样,道:“无碍,以后不必自称小人,你与我们没有什么分别,说不定将来,你跟在娘娘身边久了,还成了人人巴结的大红人了。”百里轩淡笑,道:“神使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承蒙娘娘不弃,才被带入宫中,小人只望能替娘娘分忧解疲,其他的,不敢想。”独孤冥倒是没有再客套下去,转移了话题问:“你说的那位救命恩人,家居何处?”百里轩说:“只记得是皇城的一条巷弄,具体是何处,我也不太记得了,若找不到,那便算了,腿若再痛,还有翡太医,他兴许能减轻我的痛苦。”独孤冥赞同地点点头,说:“那么,我们在附近找一找,找到了那最好不过,找不到我们就回宫找翡子云吧。”两个人并肩走着,怕百里轩走太快双腿会累,独孤冥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走得甚为悠闲,还故意看着清冷的集市道:“没有喧嚣,没有挤不过的人群,这皇城看起来还真是别有滋味。”百里轩的目光却转为审视。五年不见,他的神使大人竟然会主动说话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独孤冥清高脱俗,不屑于他人说上几句话,知道他的人清楚这是他的脾气,不知道的人都在背地里闲话,可尽管如此,百里轩却觉得,要让独孤冥主动交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夙锦,可如今,独孤冥竟为了不让他尴尬而主动攀谈,难道五年,真的都变了吗?两个人走得缓慢,一股阴风吹过来,那雪地泛着银光,吹起了几片雪花,枯萎的老树发出吱呀一声,堆积在树枝上的雪砰一声掉落在地上。冬走了,春来了,什么时候回暖的光会照耀在宫中最阴暗的角落?苍天无语。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记忆中的巷弄,也没有遇到柳叶岚,百里轩和独孤冥于是打道回宫。百里轩没有坚持,毕竟报恩不急于一时,而且他的初衷也不是出来找柳叶岚的,发泄以后,他的心情平复了很多,应该能足以面对夙锦和他的儿子百里修。“你的眼睛似乎很红,还好吧?”独孤冥犹豫了又犹豫,最后问。百里轩嗯了一声,道:“适才擦成这样的。”独孤冥低声说:“其实,痛到受不了的时候,想哭便哭吧,这是人之常情,人谓之人,正是因为人会哭,会笑,有七情六欲,如果连痛的时候都不能哭,天神赐予人宝贵的泪水还能做什么?你不需要隐瞒自己的情绪,以后若是不介意,觉得痛得受不了的时候,你可以去翡子云的草庐,我一般都会在那儿,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哭出来,我想,我们都能理解。”自己正是因为不敢哭出来,所以那情绪一直压抑在心里,每当夜深人静,别提有多痛苦。百里轩顿了顿,赶上他的步子,道:“那么,谢谢。”这样让他误会,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