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轩静静地看着缩在墙角的女人,脸正在逐渐扭曲,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样,竟然是……“我早该猜到的。”角落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早该在你第一次叫出‘锦儿’两个字的时候就猜到的,哪怕你学百里轩再像,可当你叫出‘锦儿’的时候,却带着你该有的戏谑,声音是他的,语气却不是他的,我早该想到的……对吗,残晔?”夙锦慢慢地抬头,泪意闪动的视线里出现了残晔熟悉而陌生的脸,痛和恨交织在一起。残晔说:“你连称谓的语气都能注意到,我早点将你囚禁的做法看来是对的,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找出我不是百里轩的证据,那时候,我做的一切就都付之一炬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学得跟百里轩一模一样,真是,真是叫人惊讶。”夙锦的声音干涩,完全不像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好像颓废了一般。就在这一朝一夕之间,仿佛天翻,地覆。残晔说:“那是因为,我不分昼夜地学,二十个日夜,加起来我睡的时辰不会超过一天,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心里满满地被恨意充斥,每当入梦就是你的嘴脸,那种恨不得将梦境撕裂的悲愤,你能感受到吗?为了不让你看出破绽,我学变脸,只要脸部有扭曲,就能任意变成你想变的人,当然,也得归功于,我这张和百里轩的脸廓极为相似的脸,这才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之后我学变声,声音的高和低,语气的快和慢,还有其他的一些我没有深入的东西,原来都可以改变声音,你知道当我找到记忆中百里轩的声音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吗?我终于可以站在你面前,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我是百里轩,我回来了。至于他的气势,根本不需要学,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我只是没想到的是,你们之间的感情,远比我想象的深,想象的远。只要想到你,不管学什么,都很快,我才能赶在慕容湘造反的时候回来,这个机会,我终于没错过。”夙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圈进了自己,低声问:“为什么会仇恨我?”泪一颗颗从她的眼中滑落,心里仿佛被尖刀割过,鲜血淋淋的时候又洒上了辣椒油,这种痛,让她整个人都抽搐,身子无论如何都停止不了轻微的颤抖。这么强烈的恨意,应该就是她心中猜测的那样吧?她,是刽子手,无情的刽子手,为了一己私利,将一个天真的小生命,白白地赔上了。“呵呵呵……”残晔看着她,嘴角在笑,眼里在哭,泪水和她的一样大,一样重,一样砸痛了自己的心,“真是……真是残忍的问题……”他扭曲着脸,勉强说道,“我的儿子死在你手上,你却无知地问我,为什么仇恨你?夙锦,你果然,是这个世上最无情的刽子手,你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把利刃,深深地伤害着周围人的心,谁和你沾上关系,谁就是下一个悲伤的祭物!”夙锦狠狠地咬着下唇,即便尝到了血腥的滋味,依然没有松开。她想,她知道为什么会成为一部杀人机器了,因为,不管哪一个时代,她都是那个最无情的刽子手,当她的眼中有谁的时候,谁就会成为祭品,鲜血淋淋的祭品。泪水肆意泛滥,可是嘴巴,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残晔说:“你把翎儿带走,为什么不把他安全送回?我已经答应借兵给你,可你还给了我什么?到现在,我连翎儿的遗体在哪都不知道,他在地府,有没有见到他的皇母,他知不知道回家的路,我不知道,都不知道……你守住了百里轩的江山,可是我呢?我的国家,残氏的江山,落在了外姓人的手中,我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子民叩拜那个拥有我的脸,却是外人的姓氏的人!真不公平,真不公平啊!”夙锦没有说话,此时的她,就好像失去了生命的木偶,后知后觉地流着泪,眼神空洞,感觉她像在注视着残晔,可又像透过残晔,看到了另一段影像,那个别扭地装酷的孩子叫着她的名字,“锦儿……锦儿……锦儿……”残晔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语气也逐渐放缓:“我派来的使者还未到铭瑄就已经被杀,他们把翎儿带走以后,残忍地杀害,找了一个矮人装成翎儿的样子,回到觞微,回到我身边,你懂失而复得的心情吗?开心到,会忽视所有的疑点,翎儿的沉默,还以为他不能参加百里修立后大典因而对我产生的不满,翎儿偶尔露出的凶光,还以为是跟着你在外闯荡养成的警惕心,一直这么以为,然后,在为翎儿接风洗尘的那一个晚上,翎儿把药下在了我的酒里……谁会提防自己的孩子?喝下药酒的我,浑身无力,就这么看着面前的翎儿突然变成了陌生的人,还有几个侍卫悄然潜入,将我绑起来,带到觞微国国境之外的荒漠之中,大笑着把一切都告诉我,最后还笑我傻,还说,这一辈子都不会让我找到翎儿的遗体,因为他们把翎儿的遗体砍成一段一段,散落在有豺狼虎豹出没的林子里,只怕翎儿已经……他们就这么笑着,我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黄沙一样将我掩埋……等我恢复力气以后,我便发誓,一定要夺回我的江山,但首先,我要为翎儿报仇,你是第一个,只要杀了你,夺取铭瑄江山,再挥兵攻入觞微,那些贼人一个都别想逃脱!”排山倒海的冷意涌上夙锦的心头,她努力想抱紧自己,可不管怎么抱,全身都冰冷冷的,好像失去了温暖的尸体,泪水依旧在肆虐,脑子里却已经成空白,耳朵里嗡嗡声响,一颗心跳得飞快,好像随时,都会爆炸。残晔看着她,说:“我不会对你的儿子怎么样,你放心,我只想让他看着你,一点一点在他面前被撕碎,听说铭瑄地牢后面是殃池,殃池里供养着一条神鱼,立起来约有二人之高,牙齿尖利,任何物体都能洞穿,如果将你的身体一点一点放下去,不知那条神鱼会不会兴奋得摇晃着尾巴,对我示好呢?”夙锦打了个寒颤,脑海里浮现百里修撕声痛哭的模样,终于强撑着抬起头来,说:“残晔,为了你儿子,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同样,为了我儿子,我也可以,更无情……”两双眼睛对峙,最后,残晔袖子一挥,将脸恢复成百里轩的模样,含怒离去。夙锦呆呆地望着地面,眼泪已经将面前的地面打湿,灰尘沾在上面,无法再伴随急促的呼吸飞舞,隐约有低语从她口中溢出,是破碎了的声音:“翎儿,翎儿,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