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我们一行数百人,终于在申时正赶到了凉州城——凉州城很小,比我这一生中所到过的最偏远的县城还要小。整个城里只有两条街道,交叉成一个十字。与其说它是一个城,倒不如说它是一个镇更恰当一些。姐姐告诉我,凉州地方虽小又偏僻,但从战略意义上来讲,却是个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它一脚踏四界,实通四国的重要枢纽——北临黑雪,西接无花,东临御风。它往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南边是千里戈壁。穿过戈壁是小凉山。北边有连绵数百里的大凉山脉为天然屏障。往东再走五十里,就是繁华的边镇城市隘州——凉州是它通往外界的第一道门户。我们一行数百人突然一涌而入,一瞬间就好家把整条街道都填满了。厚厚的砖木结构的房子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正是初春时节,白天虽然阳光普照,到了日落时分,却有些寒意沁人。街上的行人极少,也不知是本来如此,还是被我们的声势吓到,不敢出门?宇文澈领着众人穿城而过,直奔当地驻军营地。这几天一直行走在山地,吃的都是干粮,现在好不容易进了城,自然欢呼雀跃。再加上,凉州已是宇文澈的势力范围,等于回了老巢,整个队伍的气氛突然活跃了起来。我立在营帐外,瞧着那些埋锅做饭的士兵,感染到他们的兴奋之情。笑呤呤地睨着宇文澈:“哥,我本来打算到了藏月后,找机会离开王府,一个人独闯江湖去的。”“怎么,现在你改主意了?”宇文澈头也不抬,随口应付:“想赖上我了?““是啊,看到你这么威风,我突然不想走了。我要赖在你这里混吃等死,怎么样,你咬我啊?”我跳过去,挽住他的臂,抢走他手里的书:“得了,你的学问够深的了,别再看了,陪我四处逛逛?”“混吃可以,等死也行!别闹我了。为了救你这鬼丫头,我前后离开封地十余天,积下了好多公文了。”宇文澈轻轻拧了拧我的颊,淡淡地笑:“这里很安全,你自个逛去吧。”诶!我怎么这么倒霉?前后嫁两个“老公”,都是把读书当喝水,把公事当玩命,把我当空气……算了,不陪拉倒,我一个人难道不能玩?我噘着唇,赌气出了他的中军帐。干脆也不去叫如意和吉祥,省得她们俩个又问东同西——反正解释了,也没人听得懂,更不会有人相信。借着忽明忽暗的篝火,踏着初生的嫩草,呼吸着湿润中微微带着点泥沙味道的空气,我独自在营地里四处转悠,慢慢地越走越远,渐渐地远离了人群。“小雪。”暗夜里隐隐传来低低地叫喊。我暗暗一惊,停了脚步四下寻找——除了远远的有几个巡逻的侍卫在不放心地朝我这边张望,好象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难不成竟然出现了幻觉?我摇了,准备离开。“小雪!”这回我听清了,真的有人在叫我。被刻意压低了的男音里透着几分焦虑和熟悉。“谁?”我警觉地侧耳倾听,慢慢地往左边靠了过去。“过来,我是子枫。”路边的树林里,忽然窜出一条黑影,猛地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子枫?”我先是一惊,继而狂喜:“你怎么会在这里?”借着幽暗的光犀见到全身裹在黑色的劲装里的江子枫。劲瘦的身材,高挺的鼻粱,方正的下领上长了些青髭,涤黑的星眸正闪着惊喜的光芒。“永宁公主,请留步!”那侍卫发现我突然入林,急步向我走了过来,隔得远远的就大声地提醒着我。“没事,我就在这里,不会走得太远。”我扬声回话——江子枫机灵地闪身没入树林。听到我回话,他这才停下脚步,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公主,夜深露重,小的恐怕林中有贼人出没,还是小心为上,早点回帐。”“多谢了,帐里闷得恍,我透透气就回去。”我冲他笑了笑,状似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那好,我就在那爆公主若有事,就叫一声。”我笑着点头,目送他渐渐走远,这才假装欣赏着林中的景色,压低了嗓子:“子枫,你还在吗?”“不是说嫁人的是惜瑶?怎么突然变成你了?”江子枫如鬼魅般从我身后冒出,倒把我吓了一大跳。他拧着眉,颇不赞同地睨着我:“刚才在市集看见你,吓了我一大跳。你是瞒着昭王爷偷跑出来的吧?““含我又没做坏事,干嘛偷跑?人家殊明正大地嫁过来的。”我皱了皱鼻子,挺起胸膛反驳。“你把林书雁换回去了?又放跑了惜瑶,然后自己嫁过来?”江子枫一脸了然地瞧着我,拍拍了胸口,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调侃:“啧,可怜的昭王,这会子不定怎么焦头烂额呢!幸亏当初娶你的不是我,要不然准会被你搞得折寿二十年。”好,几个月不见,别的本事没长,损人的功夫倒越来越厉害了?“嘁!你怎知他不是陷在温柔乡里,过着快活似神仙的舒服日子?”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见到你,才折寿呢!““咦,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酸?”江子枫假意低首嗅了嗅,轻声嘲笑:“怎么,后悔了,吃醋了?”“你才吃醋了呢!”我恼了,话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几经周折,书雁终究还是嫁给了昭王,最失意的那个不是你吗?“江子枫以背靠树,神情一黯,渐渐收了笑容,抬头望着暗沉的夜空里几颗疏疏落落的星子,默然无语。我暗悔失言,急急岔开话题:“你不是跟随萧元帅出征了吗?怎么不在渲、泰两州呆着,反跑到凉州来了?“我倒,这八成是跑这里来当奸细来了吧?他来夜探老姐的底?哈,不知道这算不算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不知道?”江子枫斜睨了我一眼,轻叹了一声:“萧佑礼那个蠢货,贪功冒进,不听劝阻,失手被擒不要紧,连累得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恩师也在混战中下落不明……”“什么?大哥失踪了?”我一惊,失声嚷了起来——为什么在京城我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嘘!”江子枫急得跺足,慌忙伸手来掩我的唇:“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谁?滚出来!”随着一声厉喝,眼前寒芒一闪,“夺”地一声轻响,一枚薄如纸的柳叶刀已擦着耳际插入了江子枫藏身的那棵大村,勿自嗡嗡地着。“小心!”“快住”江子枫和我几乎是同时惊叫。“想卓没那么客易!”苏越快若闪电,瞬间掠至,刷地一剑直指江子枫的咽喉。江子枫也不搭话,脚跟一旋,身子微微后仰,轻松化解了苏越的这一杀招。顺手解下腰间玉带,随手抖得笔直,冲着她分心便刺,顿时满天银芒闪耀——原来竟是一柄软剑。这一下江子枫,闪避,拔剑,还招动作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姿态竟是十分美妙。“好啊!”闻声赶来的众侍卫轰然叫好。“小心!”我掩住唇,陷入了两难之境——这两个人不论伤了谁,都是我不愿看到的!“含”苏越冷哼一声,竟然不退反进。指左打右,步若流星。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手中那枘宝剑忽然间寒芒暴长,恍如扬起了漫天的雪花,阵阵寒气扑面而来。我离她最近,受剑风披及,全身如浸冰窖,刹那间面青唇白,胸闷欲呕。江子枫首当其冲,不知该有多难受?蓦的一双大掌伸到我的后背,一股细细的暖流缓缓地传来,渐渐向四肢百骸延伸。就好象春暖花开,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我大喜,回眸一瞧,果然见到宇文澈立于身后。我急切地握住他:“澈哥哥,快叫他们住手,那人不是什么刺客,是我的朋友!”呃,众目睽睽之下,叫姐姐启人疑窦,叫哥哥不妥,叫夫君又为时过早。匆忙之中,只得挑了个肉麻兮兮的称呼——害我当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住手!”宇文澈忍笑,轻瞪了我一眼,转头朝缠在一起,斗得难分难舍的两人沉声低喝。“这人分明就是刺客,你怎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苏越头也不回,一枘宝剑舞得密不透风,如水银匝地,节节进逼:“稍等片刻,我就可把他擒下。”“哈,正要领教!”江子枫朗声长笑,嘴里说着,脚下毫不停顿,沾地即赚恍如飞絮游丝,飘忽不定。宇文澈抿唇,忽地抓住我的衣襟,把我轻轻向后一甩。我吃了一惊,“啊”地惊呼一声,身子一轻,空中翻了个斤斗,却稳稳在落在了地上——原来他用的是巧劲!“无耻!”江子枫却不知究里,暗夜里又瞧不真切,只当我被他一掌劈飞,竟不顾自身危险,飞身来救。苏越如影相随,紧追不舍,长剑如虹,眼看江子枫就要血溅当场。宇文澈身形一晃,迎了上去。苏越惊见剑底突然换人,但他此时剑招已老,收势不及,只得强行收回几分内力,恼怒地轻责:“你来做什么?快快避开!”宇文澈不慌不忙,曲指轻弹,一枚暗器疾射而出,叮地一声将苏越的剑身击偏寸许,堪堪解了江子枫的围。“他是永宁的朋友,也是我宇文澈的朋友。”宇文澈立在两人当中,朗声道:“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握手言和,如何?”江子枫这时见我安然无恙,已知是误会了他,当下收剑入怀,抱拳一揖:“晋王好身手,江某佩服!”“江子枫?”宇文澈淡然一笑:“少侠莫非就是黑雪国今科武状元,准南王世子?”“正是在下。”江子枫坦然一笑。“含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好象还是萧大元帅座下的前锋?”苏越收剑走了过来,皱着眉朝宇文澈冷冷地道:“他深夜来访,只怕其中有诈。”“诶,两国现在既已停战,又联姻修好。他看在儿时的交情上,不远千里来看我,顺便讨一杯喜酒喝,哪有什么诈不作的?““既是来喝酒,为蛇躲躲藏藏?分明有鬼!”苏越冷声反驳。“好了,有什么话,到帐中再说。”宇文澈摇了摇手,挽着我的臂微微一笑:“江少侠,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