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大早,石婉灵就来到了月明楼,随身带着的,还有一副极为精致的围棋。凌苍帝国中的显贵人家,大都喜欢用象牙和犀角作为这黑白子的原料,苏府也有这么一副,虽然以苏暮颜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去拿它对弈,但见总还是见过的。苏暮颜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副棋子的时候只有八岁,当那个送礼的人打开礼盒,露出那光滑润泽的棋子时,苏暮颜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舒服,那个时候她还远不会后来的那种隐忍,她看着苏琮问道:“爹爹,你听到了么,那棋子在哭呢。”送礼的人脸色当时就变了,苏琮的面色也变得极为不悦,大声喝斥了她将她赶出大厅,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副棋子,可是她自己知道,她说那些话,不是故意要惹苏琮生气,也不是想显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她是真的听到了,听那那棋子上传来呜咽的哭声。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再也没有憧憬过那种名贵又漂亮的围棋,她房中的围棋,从来都只是普普通通石头打磨的。石婉灵带来的这副棋也极为名贵,可是从一开始,苏暮颜就不认为她会用那种象牙犀角的棋子,这样灵秀的女子,苏暮颜相信,她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曾经听到过那些棋子的哭声。()打开盒来,果然,入手的感觉细腻光滑,分量极沉,苏暮颜拿着棋子把玩了半天,又对着阳光不断的端详,只见白子和黑子在阳光下都隐隐的透明,中间似乎还氤氲着淡淡的山水雾气。放下手中的棋子,苏暮颜笑着问石婉灵:“婉灵,你这副棋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好似活的一般,处处透着灵气。”石婉灵目光低垂,望着面前盒中的棋子,声音中似有一丝落寞,轻柔说道:“暮颜,你可曾听说过,真正伟大的匠人在制作东西的时候,材料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做这样东西时的心情。”“婉灵,你是说,这副棋对你有很特殊的意义么?”苏暮颜并不笨,石婉灵的表现和话语处处都透着对这副棋的感情。石婉灵抬头笑笑,忽然转移话题说道:“暮颜,我是来找你下棋的,没事干说这些干什么,来,我们先切磋两盘再说。”苏暮颜深深的望着石婉灵,直觉的觉得今日的石婉灵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轻轻一笑,苏暮颜善解人意的说道:“好,那我就向婉灵讨教一下。”猜了棋子下来,苏暮颜执黑,下先手,略一沉思,没有象一般人下棋时都会落在三三位,苏暮颜直接将第一颗棋子落在了正中心天元的位置,石婉灵一愣,抬头看了一眼苏暮颜,然后纤手轻抬,谨慎的布局。清晨的阳光从二人的身侧缓缓洒落,为二人专注柔美的侧影镀上一层炫目的金光,四周的空气氤氲,起伏中描绘成一种梦幻,在这片梦幻中的两个女子形容温柔,除去偶尔落子的清脆碰撞,再无一丝多余的声音。二人都专注的望着面前的棋盘,谁也没有留心周围的情况,所以她们都没有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月明楼中的太监和宫女竟然都聚集在了她们的身边。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忍不住驻足观望,渐渐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整个月明楼的人都聚在了她们身边**步远的地方,用一种痴痴的目光注视着两个人对弈的身影,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她们真的是人么?分明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时间和空间就仿佛静止了一般,整个月明楼都停滞在她们下棋的这一刻,直到石婉灵落下最后一颗子,微笑着说道:“暮颜好高明的棋艺。”那些下人们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匆匆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月明楼里的一切又如流水般运转起来,只是所有下人的心中,都对她们这个主子多了一分说不明的情愫,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点算了目数,石婉灵笑着说道:“暮颜的棋艺真是厉害,我输了呢。”苏暮颜也笑笑:“不过输了半目,哪里算得上输?”石婉灵却不认同,认真说道:“半目也是输啊,暮颜可能还不知道,在这宫里,除了皇上,婉灵还没有输给过其他的人呢。”“其实婉灵你今天本不该输的。”“恩?”石婉灵疑问的看着苏暮颜。“婉灵棋力这么高,自然不会不知道,围棋又被称为“坐隐”、“手谈”,这两个词极为形象的道出了围棋所蕴涵的文化内涵。后来,又有好棋者说围棋“忘忧清乐在枰棋”,因此围棋又称“忘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烂柯的故事,是说樵夫王质,入石室山,观二童子下棋,不觉斧烂柯矣。‘质归故里,已及百岁,无复当时之人’。坐隐、手谈、忘忧、烂柯,这四个词,可以说正是围棋文化的精髓之处。二童子本为仙人,而如今的隐士高人常常被以仙人来看待,那些人总是有些仙味道的,对局间,只有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是故坐隐。童子坐弈不语,全凭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世间苦乐全在棋局之外,童子不晓,王质不觉,所以忘忧。一局未竞,世易时移,斧烂柯矣,世间千回百转,竟然不如一局棋的时间长,故言烂柯。可是婉灵在与我对局时,先是睹棋思人,想起了为婉灵做这副棋的人,先手己失,接着又被暮颜以不合常理的直占天元乱了心神,布局过于拘谨。失了这两点,此后婉灵虽然尽力弥补,但在暮颜棋力远逊于你的情况下,还是输了暮颜半子。下棋最是讲究心境,心境又以静为上,正所谓只有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世间苦乐全在棋局之外。可婉灵这盘棋下的却恰恰相反,不是人在局外,而是局在情中,心己乱,棋又要怎么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