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河沿着精绝境内一路折向西南方向,由精绝凤氏居住地旁边百里左右的地方斜斜擦过去,苏暮颜一行人可以坐船直到那里再改换陆路。行船的第二天,半途中来了小船接应,换下了这艘外表看去朴素,内里却装饰豪华,质量一流巨大楼船。要回族内,还是朴素一点好,毕竟精绝无人不知,他凤清魅不过是个奴隶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钱造这么大的船。而那些训练有素的凤清魅亲卫,也大都随着那艘楼船去了别的地方,只留下十余个人换上普通的侍卫服装。在小船上又走了有三四日,这几日来,苏暮颜都尽量不和凤清魅说话,甚至暗自后悔自己那天干吗要逞口舌之快,多说那么两句,结果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不过凤清魅竟仿佛是当了真似的,这几日来嘘寒问暖,好酒好菜伺候着就不说了,还时不时的风花雪月,浪漫一下,就像昨天夜里,苏暮颜正睡着,忽然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很奇怪的感觉,下意识的睁开眼,却正看到凤清魅微笑着趴在自己的床边,她一轱辘滚起来,吓的头皮都发麻了,凤清魅却笑着说道:“起来了啊,起来了就好,带你去看点东西。”说着话,也不管苏暮颜愿意不愿意,拖着她就往外面拉。刚要出船舱,忽然又折回身去,笑着说道:“差点忘了这个。”伸手从旁边拿起一件东西,却是把油纸伞。“喂,你要我去看什么啊?我可没说我愿意去。”苏暮颜被近几日来凤清魅过分的热情弄的郁闷至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看他一脸温婉的笑,虽然假了点,也比这样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凤清魅仿佛在心里为他自己定下了个目标似的,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在向着那个目标努力。只是这个想法不同常人的所谓神仙王爷心里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对于苏暮颜的抱怨一点也不介意,凤清魅只管拉着她往外走,口中哄劝一般说着:“你见了就知道了,一定会喜欢的。”拉扯间便上了甲板,苏暮颜反抗无效,赌气的扭头四个张望,然而只一张眼,便立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这里己经不是九龙河的主干道,而是进了一条小的支流,两岸水木丛生,间或还能见到一两只栖息着的水鸟休息的样子。而这些却并不是让苏暮颜震惊的东西,她所震惊的,是月光和雨。这是一场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夏夜之雨,雨势不密,却偏偏条条的连成了细细的银线,按说这样的雨夜,应该是乌云蔽顶,暗色凄然的,然而偏不,月亮象是一轮巨大的银盘,明晃晃的挂在天空,甚至亮的夺人眼目。本来并不特殊的雨在这样的月光下忽然就诗意起来,丝丝银线在月光下闪着灼灼的光华,却又因为水气的氤氲而迷朦出一种雾气的感觉,雨滴落入水面又反弹着跃起,折射出月亮的光华后又再次溶入水中。苏暮颜忽然觉得眼眶开始湿润,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如梦如幻,似幻又似真,本该爽利清新的夏夜之雨因着月光而变得缠绵起来,本该清冷淡漠的月光在雨的衬托下却又显出一种羞涩的味道。不张扬,不浓烈,只是说不清,道不明,象是有情的,否则何必那般朦胧,又仿佛无情的,否则何必那般明亮晃眼,照的人连逃避的余地都没有?油纸伞高高的擎在头顶,凤清魅侧着半个身子立在苏暮颜的身后,忽然俯下身子问:“喜欢么?”声音柔柔的,低低的,就近在耳边,声音线一般顺着耳鼓一路向内,仿佛在心上奏起。情不自禁就顺着他的话说:“喜欢。”身边的人忽然轻轻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猛然间惊醒,转了头恼怒的瞪着他,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江面上迷朦又清朗的月色雨色。身后的人仍不老实,一只手不知何时竟己伸到了腰间,从后面半环抱着,苏暮颜犹犹豫豫的沉浸在眼前自然的奇景中,居然浑然未觉。耳畔的声音又响起:“我们叫他月亮雨好不好?要记得哦,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雨。”用力的一个肘击,凤清魅吃痛的低呼声立刻打断了甲板上迷蒙的气氛,苏暮颜这一次是彻底从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转身望了一眼微弯着腰的凤清魅,也不管会淋到雨,自顾自的就回舱房,真是的,这个男人当她是什么啊?这么一点小把戏就想来要她的心?那种恶心的话,也亏他说的出口。不过,要是这话是萧南予说的呢?脑海中自动把刚才凤清魅的身影换成萧南予,忽然忍不住笑的差点跌倒,真是的,萧南予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啊?虽然情到浓时,他也曾孩子气似的撒娇闹别扭,可即使是那样,也是霸气的,不容拒绝的,怎么会那般在你耳边亲亲我我,你侬我侬?跳回**,苏暮颜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为刚才自己的想像笑的浑身颤抖。好容易缓过气来,把头伸出被子,从舷窗处向外看着月亮,静静的安下心来,萧南予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他一定己经带着那些人安全脱险,回到凌苍了吧?忽然体会到什么叫做想念,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象月光一样,淡淡的如水铺泻下来,却满天满地的涨个满怀,一丝空儿也不放过。面上的表情幻化成很温柔很温柔的漩涡,这种样子,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吧,学会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学会在每一个间隙思念着他的一举一动,学会把自己变的坚强,就算知道可以依靠他,却仍然要以独立的,对等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想起曾经宫里的一切,遥远模糊的仿佛一个不堪回首的梦,记得被人劫持,听到苏琮和王氏说老宰相是被萧南予设计害死的时候,她自以为是的以为是自己不追究,不在意,以为只要按他想的那样做个乖顺的女人就是爱他,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的想要落泪。在那样自以为大度的时候,她几曾为他当时的处境想过?新君即位,文权内擅,军权外夺,满朝文武,不是崔党,就是王党,身为皇帝,明明该至高无上,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连性命都保不住,更惶论那些对他重要的人。他所做的,无非自保而已,我不杀你,便迟早为你所杀,在这样的地方,要讲什么仁慈?讲什么宽恕?即使苏琮做了宰相,那时欺他年幼,做的不敬的事情又哪里少了?她还依稀记得那时番邦纳贡,有不少都是要先送到苏府,再送去皇宫的。可他肯为了自己,饶整个苏府一条活命,她怎么还能如此不知餍足,不断的苛求他做这做那?她跪在御书房跟前和他道歉那次,振振有词的和他说:“一个人犯了错误,就一定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可为什么这话轮到朝颜身上,苏琮身上,就全不管用了呢?唇边咧开自嘲的弧度,忽然发现苏琮的教育是如此成功。不是那些话不管用,而是她己经习惯了,从小到大,朝颜犯了错,无论大小,惩罚一律由她来领,这一次,也并不例外,只不过是添了苏琮的份而已。琴雅说的是对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如果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个人承担了,那么那些被他承担了责任的人,又该干什么呢?原来症结在这里。不是不忍看朝颜受到伤害,只是习惯了为她的错误埋单。她所有的光芒耀眼,不是因为自己在做反衬,而是因为,所有的阴暗面,都被人或有或无的转嫁在自己的身上。心瞬间如这月光一般豁然开朗起来,苏暮颜睡着之间甜甜的想,明天要去谢谢凤清魅,若不是因为他请自己看了这一声月亮雨,自己不会明白思念的滋味,也不会不经不意之间,就通朗了这么多事情。月光如水,细雨无声,这一夜,苏暮颜睡的分外香甜。而数百里之外的凌苍西疆军营中,萧南予处理好了一切事宜,忽然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里丝丝念念的挂着什么,独自走出军营,伞也没有打,就那么任细细的雨洒落在肩头,抬头望着天空圆亮的晃眼的明月,莫名的想起苏暮颜的那个问题。她在船上声嘶力竭的对着他喊:“你为何来?你为何来!”一抹落寞飞快滑过眼底,垂头转身进入营中,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我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