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万籁俱寂,偶有风吹梧桐沙沙声,秋筠歇在她未嫁时的闺房,许是心事太多,怎么也睡不着,听外间喜鹊睡梦中还叽叽呱呱地说着梦话,湘绣睡觉还老实,她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兄长领回去配小厮,大概还做着嫁傅容锦的好梦。秋筠想,明日,这一项先紧着办。翌日,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秋筠望眼窗外,天蓝蓝的,不时有几朵淡云飘过。外间,不等招呼,听得动静,喜鹊和湘绣就跑进来,喜鹊说:“姑娘是要过夫人处用饭吗”。秋筠懊悔嗔怪道:“不早叫我,起迟了,怕母亲都等急了”。喜鹊看姑娘怪罪,忙辩解道:“看姑娘睡得香,没敢惊动”。匆匆洗漱了,就带着两丫鬟过母亲上房,进了厅堂,金丝楠木镶绘山水玉石面的方桌都摆好了,粥菜干的、稀的,应有尽有,可谓丰盛,秋筠记得未出阁时,母亲早饭极简单,只喝点白粥,合着小菜,饭量也很小,想今儿全是为女儿准备的,周身暖暖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好。父亲的通房也是母亲的陪嫁丫头周姨娘站在母亲身后,最先看到她进来,喜悦地说:“姑娘起得早,昨儿可曾睡好?”父亲只这一个小妾,还是母亲硬做主收了的,周姨娘无儿无女,对秋筠像亲生般疼爱。秋筠轻笑着道:“睡得香甜,姨娘身子可好”。“好、好,就是夫人常念着姑娘”,周姨娘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夏夫人看女儿来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道:“儿呀,没多睡会”。“儿起晚了,我爹呢?”“早走了,天不亮就上朝了,也不知几时能回,我们娘俩不等他了,吃吧”。秋筠先请母亲坐下,给母亲布粥菜,周姨娘一时插不上手,疼爱夸赞道:“夫人这些年心没白操,总算享姑娘的福了”。母亲看着她一时欣慰地说:“做了人家的媳妇就是不一样,懂事了”。秋筠一时感触,脱口而出;“还是不嫁的好”。周姨娘笑着道:“你瞧我们姑娘,都嫁人了,还像个孩子,竟说傻话”。母亲疼爱地嗔怪道:“对婆婆要同娘亲一样”。秋筠想母亲多么的善良,怎么婆婆就不像母亲。吃了一小碗粥,秋筠就撂下碗筷,周姨娘赶着说:“姑娘的饭量太小了,看饿坏了身子”。夏夫人也道:“儿呀,多吃点,年轻人吃这么少那行呀”。秋筠撒娇搂住母亲说:“吃饱了,在吃就到肚皮外去了”。收拾下去,秋筠又陪母亲说会话,有点不舍,硬下心肠说:“母亲,儿去街上买点衣物,少时便回,晌饭不用等女儿了,晚饭女儿在来陪您老人家”,秋筠瞧见母亲脸上明显的失落,不忍多看,就匆匆告退出来。往房中去,喜鹊听姑娘说要出门,以为又像从前逛街有热闹看,高兴地问:“姑娘,这就去吗?”湘绣期盼地说:“是去官巷吗?”秋筠没说什么,她不打算带这俩丫头,湘绣是要去的,喜鹊嘴快,还没怎么着,就闹得满城风雨。回到闺房,湘绣说:“姑娘今儿穿那件衣服”,秋筠道:“把那件月白绣海棠春绸衫找出来”。又对喜鹊说:“唤青语姑娘来,就说我有事找她”,喜鹊一愣,张嘴想说什么,看秋筠脸色没敢多嘴,就去了。换好衣服,头发又梳了简单样式,喜鹊声音:“姑娘,青语姑娘来了”。青语,夏夫人跟前最得意的丫鬟,身材高挑,容长脸,肤色白净,稳重的姑娘。进门俯身,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道:“青语见过姑娘”。秋筠正好打扮完,由妆台转过头,说:“我今儿想烦青姑娘一事,陪我出去一趟”。青语飞快地眼神扫了眼,屋里的喜鹊和湘绣,清脆道了声:“是,姑娘,青语听姑娘差遣”。秋筠很满意她方才的表现,若换了旁人,指不定会问,那姑娘的丫头不跟着去吗?秋筠朝喜鹊和湘绣说:“你二人留下,把我给三爷做的鞋做好,”,二人不情愿地答了声:“是,姑娘”,均撅着嘴,嫉妒地朝青语看看,青语只当没看见,说:“姑娘这就走吗”。秋筠道:“这就走”,说着就要起身。不妨,青语道:“才入夏,天气干燥,有点风沙,大多小姐夫人上街都带了纱罩”。秋筠还未说话,喜鹊道:“那岂不是气闷”,秋筠横了她一眼,嫌她多嘴,对湘绣说:“把我新买的纱帽找出来”。湘绣答应声,马上去衣柜里翻了出来,其实这是一顶很时兴的帽子,蒲草编的花样,手工精美,侧旁还斜插着朵粉红的桃花,自帽遮边缘垂下青纱,薄如烟,行起路来,飘飘渺渺的。二人出了府,秋筠径直走,没坐傅家也没坐夏府的车子,而是走出一箭地,岔路转了弯,秋筠招呼一顶空轿子,青语先扶了秋筠上去,然后,自己上去。车夫问:“夫人,去那里?”“照直走,过两条巷子东拐上官道”,秋筠于车内清晰地答道。青语也不问,随姑娘摆布。这就是这丫鬟的聪明处,凡事多用心,少说话,她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常任性而为,很少顾及旁人感受,心想这又是去那里玩,但心里有点疑惑,她为何撇下自己丫头而带了自己。昨晚的事,夏夫人还没同她说,夏夫人心思细腻,怕说早了,生事端,主要是怕湘绣弄出别的事来。秋筠一直撩帘子朝道两旁看,恍惚记得在这一带,轿子行了约一个时辰,秋筠突然道:“停下,就这里了”。二人下轿子,付了脚钱,秋筠先自朝一间门面过去,青语抬头看匾额:“房铺”,心下诧异。还没进门,就见一十来岁小童跑出来,殷勤地道:“二位是要买房子吗”。秋筠进去,随口道:“请你东家出来”。这时,不用喊,从里间转出一略发福的中年男人,看见有生意上门,满脸笑开了花,点头哈腰地赶着道:“二位姑娘请坐”。又忙招呼方才那小童,吩咐道:“快沏茶来,沏上好的茶叶”。秋筠在椅上坐了,那房牙在另一侧坐了,小童捧上茶来,秋筠端起杯子,象征性地挨挨唇,不紧不慢地说:“老板怎么称呼”。那房牙探身,陪笑道:“敝姓王”。“王老板,我来是想打听一下,你这里房源位置在那里?”那房牙一听,小眼睛一亮,马上笑意又多了三分,紧忙道:“那里都有,敢问姑娘要那个地界”。秋筠随手放下杯子,道:“不要临安城里的,近山水的,景致不错的”。房牙兴奋道:“姑娘是说,依山傍水,不要闹市的”。秋筠点点头,“正是”。青语诧异地看着她,房牙急忙道:“有,我带姑娘去,看中不中”。坐了房铺的车子,房牙带着二人过去,一路坐对面,热心地说:“姑娘找我就找对人了,我这的房子都是临安这一带最好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秋筠道:“新宅子可有?”房牙面带难色,顿下说:“如今官家不盖房子,有的都是百姓和官员手里的二手房,但有几处□成新的,姑娘看了,一准行”。车子出了城门,早起还清朗的天空,出现片黑云,天上飘下雨丝,雾蒙蒙的,满目滴翠,水洗般的绿,偶有雨丝飘到秋筠脸上,凉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气息,房牙道:“城外清净,空气好,姑娘却是有眼光”。秋筠和房牙闲聊了下房价市场,大致有了些了解。到了郊外,下大路,上小道,路窄紧限一车一骑通过,又行半里多路,车子才在一处大宅子前停住,房牙从车座下抽出两把雨伞,恭敬地笑着说:“二位姑娘打,我这一身灰皮不碍事的”。秋筠递过一把油伞给他道:“我二人打一把即可”。下了车,青语为她撑着伞,随着房牙,入内观瞧,这是二进套院,正房三间跨东西耳房,后院同前,房子似已有年头,灰青砖墙外层已部分脱落,屋内倒收拾得整齐,只不远处大山挡着,光线颇暗,秋筠摇头,房牙善察言观色,看她不中意,忙道:“姑娘上车,还有好的”。三人又上车,行段路,转悠了大半天,看了几处庄子,秋筠均不甚满意,有相中的价高,价钱适中的,位置偏,路窄,交通不便,周遭景致欠佳,总之不很满意。行至西山南段,江南烟雨中,青山绿水环抱中一处庄子,灰青砖墙围住,一片白墙碧瓦房子如雨后水墨画,静谧清新,恍若仙境,秋筠指着道:“这处庄子就极好”。房牙顺手指望去,笑了,道:“难怪姑娘看上,就是在下看这也是独一份”。“不知主人是谁?”房牙摇摇头,遗恨道:“从未见过”。车子慢下来,任秋筠观赏。这时,一顶青布小轿,迎面过来,车子往旁闪过,这里道路略宽,轿子擦着车身过去,偏这时,一阵细风吹过,卷起软帘,轿中男子正好转过头来,秋筠惊见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清幽的眸子,俊挺的鼻梁,象牙白肤色,细腻润泽,整个人同珠玉一般散发着高贵而温柔的气质。那人不经意望过来,甚为惊异,秋筠薄纱后影影绰绰一张令人探究的脸,朦胧中如天上掉下谪仙。车轿瞬间擦肩而过,轿中男子只闻到一缕幽香,如这雨后田野,清新飘渺。秋筠揣度,这神秘男人是否同这世外桃源庄子的主人有点瓜葛。又走了一处,下晌,都有点乏了,秋筠道:“王老板,还是先回去,得空在看,买房置地是大事,匆忙间也难决断,容我回去想想”。房牙看她都不中意,有点失望,但没过分显现出来,极尽客套,回返时,坐在车里,一在说:“有合适的在通知姑娘,姑娘住址留一下”。秋筠道:“我会常来看看,住址不方便留”。那房牙狐疑朝她脸上看看,纱罩挡着,隐约可见是一绝色美人,不禁心下多想,这是那个大户的外室吧,不敢露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