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走出不远,秋筠下意识地卷起轿帘子的一角朝后看,赫然见那金顶大轿尾随在后,一直保持十几步远的距离。秋筠放下轿帘,心咚咚跳,紧张地对青语说:“不好,那人跟上了”。青语一愣,也回过头从帘子缝里朝后看去,这一看,也吃惊不小。转回头,无措地问:“奶奶,怎么办,那人好像认出我们”。秋筠果断道:“不能直接回府”,说着,从轿子里探出头朝前面轿夫道:“轿夫,去官巷”,那一带是商铺云集的地方,好找机会摆脱后面那人。沿着官道,轿子奔向京城最热闹街市,拐过鼓楼,街面越见繁华,行人如织,秋筠坐的小轿子在闹市穿行,秋筠不时盯着后面轿子,可自己的小轿子无论怎么走,那后面的轿子都紧紧跟着,秋筠心急,从侧面轿窗,看到了个绸缎庄,灵光一闪,忙朝前喊道:“停”。轿子停下来,秋筠和青语下来,进了挂着招牌“瑞福锦绸缎庄”。掌柜是个中年人,见有客人来,忙从柜台里出来,热情招呼道:“夫人买衣裳,里面请”。这铺面很大,各色成衣一排排挂在架子上,秋筠假装看架子上的衣裳,余光撇见那华服男子后面跟着小厮也进来,掌柜的看来了大买卖,忙唤了个青布包头的女待招呼秋筠二人,自个就赶着去招呼那华服男子。这女待略带讨好的笑容,介绍最近京城新流行的衣裳款式,秋筠胡乱挑了两件问:“试衣间在那?”那女侍看她有心要买,忙引着她去后面试衣裳,向右拐时,秋筠偷着往后瞅一眼,看那人朝这厢看,犹豫着没跟来。秋筠进到后间,突然捂住肚子蹲□,青语吓得道:“奶奶,怎么了”。秋筠皱眉道:“肚子疼”,趁那女侍没留意,偷偷递眼色给青语,青语明白过来。对女侍说:“请问有后门能出去吗?”那女的一愣,用手指了指,道:“从这出去向右在向左走,楼梯口那有后门就出去了。青语忙搀着捂住小腹弓着腰的秋筠奔后门出去。从后门出来,看路上行人不少,二人忙就混在行人堆里,快步离去,走出很远,拐过街口,正碰上乘轿子,就招呼上了轿。坐在轿子里,秋筠才缓口气。轿子在离傅府有段距离歇了轿,秋筠和青语步行进了二门,朝三房院落走,穿过阴凉的廊庑,过了穿堂门,从角门进了花园子。秋筠走到一片绿荫下,才觉凉快点,才紧张出了身汗,这会子得快回去洗洗,边走边用绣帕扇着。才要拐弯出花园月亮门,透过粉墙上的花窗就见二奶奶乌氏一闪过去,后面跟着个两个丫头,好像一个手里提着包袱,另个打着花伞,后面跟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秋筠看这架势乌氏是要出门,东西和孩子都带了,是回娘家。青语小声道:“二奶奶是回娘家去,怎么丫鬟提了那么大包袱”。秋筠想这别是二房又出什么事了,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二奶奶一行过去,方出了角门,秋筠怕同她碰面尴尬。过了上房,转过夹道,仰面郑妈过来,先看见秋筠停住脚步,蹲身满面堆笑问:“三奶奶好”。秋筠亦客气道:“妈妈好”。又看她从二房方向来,问:“妈妈这是打二房过来?”“可不,太太让老奴去二奶奶处,叮嘱哄住了二爷,别放人出去,回头若出去,老爷知道要怪的,可这才到就听说……”。说着,郑环家的看左右无人,悄声道:“二奶奶早气回娘家了,老奴去时二爷正在屋子里摔东西生气呢,听小丫鬟说动手打了二奶奶”。秋筠也不奇怪,道:“年轻夫妻为芝麻点大的事吵闹事常有的事”。郑环家的眼珠子乱转,又凑近半步,小声道:“可不是小事,据那小丫头讲,二爷这次犯事被官府拿着,是二奶奶唆使人告的,你说这二爷能不气吗?”秋筠想这夫妻俩闹到如此地步,这下子要撕破脸,看样子这事完不了,就说:“这事准么,下人们浑说”。“我的奶奶怎么不准,方才就因为这夫妻俩才打起来,二爷一气之下,动了手,直说要休了不贤妇人”。事是闹大了,秋筠道:“太太还不知道吧”。“老奴这就禀过太太,二奶奶回了娘家,怕亲家那问起,老爷和太太还不知情”。“妈妈快去吧,正事要紧”。“老奴就去了”说着,郑环家的蹲了蹲身匆匆去了。秋筠回房。刚换了衣衫,坐在东间铺了凉席的炕上,青语替她脱了绣鞋,刚想歇歇,就见红鸾红肿着眼进来,见了秋筠,“咕咚”一头跪了,嘤咛嘤咛哭泣。秋筠也没耐烦理她,淡淡地问:“什么事?”红鸾抬起泪眼,道:“奶奶,奴婢实在受不了了,奴婢宁可回来侍候奶奶也不去杨姑娘处”。秋筠冷冷道:“这又是怎么话说?”“那杨姑娘整日折磨奴婢,爷还帮她,打奴婢”,说着又委屈哭泣。秋筠心道:你这时方知道我的好,看她哭得伤心,心中快意,道:“这时把你要回来,那杨姑娘岂不要多心,就是你爷那也要多想,你在熬阵子,等那杨姑娘抬了姨娘,有了自个使唤的人,在要你回这屋来”。红鸾一听杨贞娘要抬姨娘,心中更加愤恨,止了哭,阴阴地道:“爷现在眼睛里就只那杨姑娘,恨不得捧上天,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心肝宝贝得不得了,要是抬了姨娘,日后,别说是奴婢就是奶奶怕在这屋里也没立足之地了,那杨姑娘心大着呢!”秋筠焉能不明白她的用心,轻摇纨扇,眉头都没蹙一下,青语在旁道:“既是她有那心,我们奶奶何等出身,是她能比得了的,还能越过奶奶去不成”。红鸾看挑唆没出现她想要的结果,不甘心,又道:“爷见天去,二人镇日腻在一处,比那正头夫妻来得亲近”。秋筠放下纨扇,抓起炕桌上的瓜子,“咔咔”悠闲地磕着,道:“爷要胡闹让他闹去,难不成还能休了我,让那杨姑娘当正房奶奶,终究是个妾室”。秋筠眼角斜睨她道:“回吧,我这也累了”。青语道:“我劝姐姐还是杀杀心,好好侍候杨姑娘,不然惹她一个不高兴,你岂不又要吃亏,看离了这几日,人都老了”。秋筠道:“回吧,迟了杨姑娘若恼了,你爷又不待见你”。红鸾怏怏起身出去,才走出门,就听青语道:“难为她为了爷弄得什么都没了,却连着通房都混不上”。秋筠叹声道:“也是个可怜见的,我曾劝你爷收了房算了,猜你爷说什么,他说呀,一个丫头好就玩玩,不好就丢开手,不值什么”。红鸾骤然听了这话,惊得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好半天,直到如烟放好香汤来请奶奶沐浴,见她站着不动,推推她,道:“红鸾姐,你站在这做什么?”红鸾才缓慢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出门去。里间,秋筠和青语对望一眼,二人会心笑了。二日,傅老爷下朝,乌炳佟乌翰林朝他过来,招呼道:“亲家”,二人同朝为官,平素互相照应着。傅国年抱拳道:“亲家”。乌炳桐使了个眼色,拉了亲家到被人处,傅国年不解,以为他为何事,乌翰林站定,深深一揖,傅老爷忙还一揖道:“亲家何事这般客气?”乌翰林一脸愧色,红脸道:“小女不懂事,还望亲家看在下面上,莫怪”。傅国年诧异,他并不知内宅的事,这段日子他总在郁姨娘小院,很少过正房去,于是问:“亲家,发生什么事了吗?”乌翰林才晓得他不知这事,赧然一笑道:“说来惭愧,是我教女无方,姑爷前阵子国丧中喝花酒被官府拿问,这事是小女一时意气找人告的,没别的,就是想要姑爷受点教训,从此好好在家过日子”。傅国年才恍然大悟,心下有气,看乌翰林低声下气又不好过分苛责,长吁口气道:“也怪犬子不争气,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事揭了过去就是”。乌翰林原想他怪罪,不想傅国年大度,又做了一揖,道:“多谢亲家大量,我那老妻也忒惯着女儿,这不小两口打架还回了娘家,我昨晚骂着她回去”。傅国年心有不满,这媳妇太目无尊长,看亲家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道:“既是回了娘家,就多住些日子,过段时间我让你女婿接回就是”。乌翰林放了心,一块石头落了地,拉了傅老爷去万花楼喝酒。晚间回来,傅国年直接去了上房,傅太太正要卸妆歇着,意外见老爷进来,有一丝惊喜,忙让丫鬟端茶,又亲自服侍宽衣,近乎讨好地问:“老爷吃了饭了”。“吃了”。傅太太命丫鬟与老爷脱了朝靴,傅老爷道:“二媳妇回娘家了?”傅太太一愣,看来老爷是知道了,今个特意来问这事,也不好瞒着,就道:“老爷知道了,一早就回了娘家,这媳妇太胆大妄为”,一提这事,傅太太禁不住生气。傅老爷哼了声道:“还不是那孽障成日家在外胡闹,你看紧了,从今儿起,大门不许他踏出一步,若出去让我知道,我就不认这逆子”。傅太太也不敢求情,只得答应着,又气媳妇,道:“乌家养的女儿也太出格了,竟敢告丈夫,还回了娘家,这样媳妇就该休了”。傅国年咳了声,板脸道:“糊涂,休了她,傅家的脸面还要不要,我与乌亲家同殿称臣,日后怎么见面”。傅太太一时气话,听他说得有理,不吱声了。“凉凉她,让她在娘家住着”,傅国年淡声道。傅国年有日子没来上房,看老妻性子也有收敛,当晚就留在上房没回小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