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喜鹊端了铜盆清水,如烟拿了锦帕、桂花香胰、象牙梳子进堂屋。喜鹊把铜盆放在方凳上,往主子跟前挪了挪,枚青替主子挽了袖子。秋筠指尖才触到水里,鸣凤就进来,蹲身道:“给奶奶请安”。秋筠淡声问:“清早起来何事?不在小跨院侍候你主子”。这鸣凤自杨贞娘身怀有孕,与傅容锦两下里一拍即合,双飞双栖。杨贞娘为揽爷的心,怕傅容锦趁她怀孕不能侍候回上房,就默许了二人。得了主子的首肯,鸣凤依仗过了明路,连红鸾不放眼里,每日使奴唤婢,自做起大来。秋筠早有耳闻,也懒怠理她,让她们在小跨院闹腾去。红鸾见主母问,头也不低,略带傲娇,道:“爷说杨姑娘有身子,大厨房做的饭菜不可口,让奶奶拨了新鲜菜蔬,自个做着吃”。秋筠暗道荒唐,杨贞娘在府中不是正经主子,单设小厨房与理不和,但若不答应,这傅容锦说了,又不好驳回。想想道:“论理杨姑娘名分未定,就是定了名分也没有私设小厨房的理,不过爷既说了,也不好下爷的面子”。说着冲着青语道:“吩咐大厨房杨姑娘想吃什么单做就是”。这鸣凤原以为得了圣旨,奶奶毕是不敢不依从的,不想奶奶却这一番安排,心下不满,脸上就不自在起来。秋筠也不理会,撩水洗起脸来,鸣凤站在那无趣,屋子里也无人理,怏怏告退走了。回去,添油加醋同杨贞娘学了,气得杨贞娘七窍生烟。傅容锦晌午头回来,听小跨院静悄悄的,觉得奇怪,进去正房。里间的帘子垂着,自撩起帘子,进去,就见杨贞娘背朝外,一个人躺着。傅容锦过去,推了推她,杨贞娘没动,傅容锦看她鬓发撒乱,衣饰不整,越发纳闷,搬过她身子。杨贞娘被迫着转过身来,脸却扭着,止不住香腮滚下泪来,傅容锦慌了,忙摇着她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杨贞娘不语,任傅容锦怎么问都不说话,傅容锦越觉得纳闷,走出里间,去东厢鸣凤的屋子。进门,看鸣凤坐在榻上垂泪,过去搂住她削肩,柔声道:“你主仆今儿是怎么了,一个那屋落泪,一个这屋里哭,到底谁欺负你们了,说了爷好给你们出气”。鸣凤还是不说话,傅容锦急了,道:“好歹你倒是说句话,我也好摆布”。鸣凤抹了把泪赌气道:“说了爷又能怎样,难道爷惹得起吗?”这一将,倒激起傅容锦火性,嗖地立起,道:“这府里除了老爷、太太,我那个不敢惹”。鸣凤撇撇嘴,扬脸道:“三奶奶爷就不敢惹”。傅容锦不曾想是秋筠,一时不吱声了,过会,问:“你奶奶又说什么了?”鸣凤扁嘴道:“就是爷说的给姑娘立小厨房的事,奶奶说姑娘不是正经主子,祖宗没这个规矩”。傅容锦蹙眉头,道:“你没说是我说的?”鸣凤睃了他一眼,不屑道:“就是说了爷吩咐的,奶奶才说不能为爷破了规矩,让爷消停些,今后少找麻烦,她管家辛苦,少拿这等小事烦她”。傅容锦被她这一番言语激怒,二话没说转身就出了屋子。怒冲冲进到三房院子里,看三三两两的管家媳妇等在外面,见三爷来了,都陪笑请安问好。傅容锦也不理,直接就进了厅上,管家婆子们面面相觑,围拢上房门口,听屋子里动静。秋筠刚听完一个婆子回事,就见傅三爷一脸急怒打外间进来,知道他是为了早上的事,身形未动,只柔声问了句:“爷过来了”。傅容锦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开口便问:“听说,我早起说的事奶奶不允?”秋筠面容不改,仍温声道:“爷说的可是杨姑娘立小厨房的事?”傅容锦嘲讽道:“怎么奶奶事多,这片刻功夫就忘了”。秋筠未有一丝怒气,一如素日的柔顺,慢声道:“怎么会忘,只不和规矩,我若开了先例,任性胡为,岂不是乱了章法,爷说是吗?”说着,看着傅容锦,唇角泛起恬淡的笑容,傅容锦气得一时无话。秋筠又说道:“别说是个姑娘就是抬了姨娘,也断没这个理”。傅容锦一时听了,急道:“那我就抬了她贵妾身份”。秋筠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似不屑与之说话。傅容锦心头火气,怒视秋筠道:“这个理总有吧?”秋筠面色依然,云淡风轻地道:“随爷的便,我不反对”。这倒轮到傅容锦愣了,他本以为秋筠是妒嫉杨贞娘才不让她私设小厨房的,看秋筠对立她为贵妾的事不拦着,又有点疑惑,或许妻子真是为这个家着想,不是单纯的小女人家的心性。又看妻子对自己全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倒有点不是味,缓和语气,解释道:“我是有心抬了杨贞娘做贵妾,另外不妨实话跟你说,我还预备收了鸣凤,今儿话赶到这,不然我打算过几日在同你提”。秋筠实在是不想看他的嘴脸,就爽快地道:“我这没意见,那日捡个好日子就把事办了吧,只有一件,夫君得答应我”。“那一件?”秋筠正色道:“三房中,我们这房的姬妾最多,我想要夫君答应,三年内不在纳妾收房”。傅容锦听她答应得痛快,一下子又纳了二美,正喜不自禁,忙道:“就依了筠娘你,三年内不纳妾”。这时,青语进来,回道:“奶奶,大厨房我都吩咐了,杨姑娘的饭菜另做,单起个锅灶,杨姑娘吃什么随时叫,钱从奶奶月例上出”。傅容锦听完,转头看秋筠,眼底方才那一小簇火没了,取代的是感动爱慕还一丝愧疚。秋筠此刻看都没看他,道:“爷请忙去吧,下人们等着回事呢”。疏离的语气。傅容锦讪讪地道:“筠娘怎么不早说,我就不至错怪于你”。秋筠心头厌烦,道:“爷要怪就怪好了,我的心天知地知”。傅容锦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坐下去也无趣,看外间管家下人们都探头探脑地看,就站起身去了,秋筠稳坐也没动弹。院子里的管家婆子一直听屋子里动静,初时,听三爷声高,慢慢声就没了,看傅三爷出来时,脸还带着喜色,不禁对三奶奶服气。一**回完事,秋筠打发了下人们,自进去西间,倚在板壁上。青语拿了个玫红缎绣干支梅挑金线抱枕给她靠着,看屋子里无人,小声问道:“方才我在外间听管家媳妇议论,说奶奶答应抬杨姑娘为贵妾,还答应收了鸣凤,是真的吗?”。秋筠有点乏了,坐了小半天,舒舒服服靠着板壁,道:“是真的?”青语不解道:“奶奶不该答应”。秋筠示意她把厅上门关上,青语出去,对站在廊子下丫头们道:“奶奶今个累了,别让人打扰,有事明个在回”。掩了门,青语进来,坐在炕沿边给奶奶垂腿,秋筠低声道:“三爷闹得越厉害越好,回头你知会方妈回夏府走走,慢慢给夫人透漏姑爷荒唐事,只别说急了,让母亲担心”。青语惊觉,道:“奶奶是要……”,下话没敢说出口。秋筠点点头道:“我们的缘分怕是要尽了”。青语没劝,却问:“那奶奶为何又同爷说定,三年不能纳妾”。秋筠抿嘴一笑,道:“这样就有好戏看了”。青语知道奶奶又想出了什么点子,没在多嘴,秋筠又笑问道:“方才你自作主张杨贞娘使费从我账上出,我还没问你的错”。青语悄声笑道:“才奴婢在外间听爷怪奶奶,灵机一动,才胡编了那些说辞”。秋筠笑道:“你爷是高兴了,那杨贞娘知道吃大户焉有不乐的”。青语笑道:“我悄悄告诉了灶上的老张,要贵的就说东西稀罕,难买”。秋筠笑道:“你这小蹄子,专会作弄人”。傅容锦晚时过上房,一推,上房门插了,轻轻敲了两下,青语在里面道:“谁呀?”傅容锦悄声道:“我是三爷”。青语走去门边,道:“是三爷呀,我当是谁呀”,傅容锦推推门也没开。只听青语道:“奶奶今儿乏了,吃了安神的药,早早睡下了,爷去别屋吧,碧云姨娘这阵子吐得厉害,人都见瘦了,爷去看看吧”。傅容锦看她没有开门的意思,天晚,又不好强叫,只好去碧云屋里歇了。秋筠并没睡,听得青语和傅容锦对话,也没起来,听声音傅容锦走了,才闭上眼,安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