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筠夜来睡得不稳,槿熙略带凄凉的声音在耳畔盘旋:“筠娘,你一定要帮我,我能等,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次日早,秋筠就过上房。王府奴仆成群,吃穿用度,奢侈靡费。如今槿熙怀有身孕,王府事务就交与王爷侍妾,也就是槿熙的陪嫁丫头陈姨娘代管。另一个侍妾周姨娘一直侍奉在槿熙左右。这两位姨娘是槿熙的贴身丫头,秋筠起小是见过的。秋筠这二年未见,细观这两位姨娘,陈姨娘姿容艳丽,风情万种,而这周姨娘娇小妩媚,别有番动人姿色,二人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回想园中遇到的美人,现得王爷宠的侧妃,容色上并不及这二人。周姨娘看自家主子和夏姑娘茶杯里空了,忙殷勤斟上茶,呈给秋筠时,秋筠笑道:“姨娘歇着吧,整日侍候你主子不得闲,我这不用客气了”。周姨娘脸上始终带着谦卑讨好的笑,道:“看姑娘说的,我们姑娘待卑妾等极宽厚的”。这话在秋筠听来,没几分是真的,槿熙驭下历来严苛,手段了得。秋筠但笑不语。槿熙却笑说:“背后不骂我就算好了”。周姨娘顿时变颜变色,惶恐至极,束手敛声道:“卑妾不敢”。秋筠看槿熙出言竟吓成这样,觉着可怜,有点同情这姨娘遇上槿熙这主子,有几分不忍道:“你主子就随便说说而已,不必当真”。槿熙看也没看她,道:“你下去吧,我和夏姑娘说会话,这就不用侍候了”。周姨娘退出去。槿熙道:“你是否觉得我这当主子不容人,是个不好相与的”。秋筠笑道:“你平常对她们太严厉了,以至于见了你如鼠见猫”。槿熙冷哼了声,道:“看她怯弱可怜样,岂不知与陈姨娘争王爷宠,背地里做出的事你都不敢信是她做的”。秋筠道:“这人真不可貌相,看着胆小怕事,却有心计的”。槿熙漫声道:“那陈姨娘也不是个省事的,别看当我面恭恭敬敬,心眼有上千个”。秋筠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槿熙道:“你还打趣我,你看现如今,我养的人真正遇上强手不出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包括我这主子,道行不深”。秋筠道:“这二人我看着姿色不输那新晋的侧妃,只怕还胜一筹”。槿熙烦恼拔下头上的簪子搔着头,缓缓道:“那点伎俩小巫见大巫,简直就班门弄斧”。正说着,珠帘一响,陈姨娘进来,道:“前院那个才派了侍女说,秋来有点凉,她主子身子有孕,又怕冷,要几篓银丝碳,点上取暖”。槿熙看着秋筠道:“看见没有,阵势比我这正牌王妃都大,我还没嫌冷,她倒叫起来,今个说冷,明个说热,真以为自个是什么娇贵身子”。陈姨娘撇嘴,又道:“侧妃说王府厨子不好,做的菜吃腻了,想换换口味,王爷吩咐要王妃找两个北边的厨子,不管多少银子,务求最好的”。秋筠看槿熙一点怒容都没有,一派淡定,和声道:“既是这样,就快些找去,晚了王爷怪罪”。陈姨娘答应声,眼珠滴溜瞧王妃脸色,要说什么也没说,踌躇下,就出去了。槿熙看着秋筠冷笑着道:“看到没,见天这样,无非是想惹恼我,令我失德,只等拿了我错处,上位,取而代之”。秋筠蹙眉,捻着茶杯盖子,道:“王爷太纵容侧室”。槿熙声儿清冷,飘荡在屋子里,似整个屋子空气都跟着寒起来,“王爷宠还来不及,要天上的星星,不给摘月亮,只怕我这王妃的位置那天一高兴,就让贤了”。秋筠看出槿熙的日子不好过,槿熙的含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与她自小的生长环境有关,她自幼丧母,寄人篱下,百般讨好父亲继母,以期许将来能嫁个好人家。秋筠觉得身子发凉,把披帛往上拉了拉,道:“是有点秋凉了”。槿熙翘起涂凤仙花汁长指甲的手,拿起茶盅盖子,轻轻撇去茶水上漂浮的玫瑰花瓣,姿势娴雅。秋筠暗自佩服,无论何时槿熙都能镇静自若,心态如此之平和,修为可见一般。槿熙觉出秋筠在看她,侧头朝她一笑,道:“但凡生气,早气死了”。这没说上两句话,陈姨娘又折回,道:“前头的说今儿想吃什么干菜,厨房说没地弄去,她就发了通脾气,说午膳不吃了,才王爷知道,把厨子老张叫去大骂了一顿”。说着,又拿眼漂着王妃脸子,声儿低了,似怯怯道:“王爷说王妃这家怎么当的,要吃什么都没有”。槿熙淡淡的声儿飘进陈姨娘耳朵里,“把王府的人多派出点找去,京城内外,方圆百里,撒下人马,就说襄王侧妃怀了身孕,有个想头,花多少银子钱,给我单记着,一总算在王爷私账上”。陈姨娘又看眼主子,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站着没动,槿熙肃声道:“快去找呀!”陈姨娘这回确定自个没听错,本心是想勾火,借着王妃的手好好整治前头那位,因此,添了些话,虽是一小侍候王妃,但这主子的脑袋里想的从来都猜不透。陈姨娘出去,秋筠忍不住哈哈笑了。槿熙也笑了,这笑里却揉进苦涩。这满世界地派人去找,对裴侧妃怕不是什么好事,与声名有损,听的反倒同情槿熙,赞槿熙贤淑。秋筠晚间回房,侧卧榻上,想:槿熙这是打定主意,让侧妃闹去,等到时出手,令出其不意,一举板回局面。但无论如何,秋筠都不想槿熙铤而走险。二日正午,正厅才摆下午膳,门外侍女声音传来:“王爷到”,秋筠走去碧纱橱暂避。襄王爷二十几岁的年纪,举止做派颇显老成,大概是家下人找到他喜欢的女人爱吃的东西,才念着王妃辛苦,卖力,作为褒奖,过来用膳。就听槿熙温温柔柔声儿劝膳,让秋筠听了新鲜,正夫妻一团和气,就听外间一侍女来回说:“侧妃肚子疼得厉害,请王爷过去看看”。未等襄王爷说话,槿熙忙忙就道:“传御医了没有?”听声儿比谁都急,听焦急声里都带了哭腔,“怕是早产了吧,王爷快去,臣妾换件衣裳即刻就过去”。襄王爷焦急,没顾上同妻子说什么,就迈开步子,咕咚咕咚急急走了。秋筠从碧纱橱转出来,看槿熙悠闲坐在那,正拿银箸夹起一块肘子皮,放在嘴里,看秋筠出来,朝外喊道:“来人”。跑进来二三个侍女。“去大厨房重新叫一桌子菜,这菜冷了,撤下去吧”。秋筠咋舌,满满一桌子菜,没动几筷,就不要了。这就难怪妃位金贵。秋筠住在靠西头,房间面南朝北,歇了晌觉,起来,换上薄衫,才要走去上房,就见庭中走来一娇弱美人,两个侍女扶着,,秋筠一看正是那日园中见的女子。那女子轻移莲步,袅娜上了台基,秋筠止步,低身一福,道:“民女秋筠参见侧妃”。那女子含笑莺声:“说姐姐这院来了客人,我当是谁,原来是这等美貌的姑娘,姑娘贵姓、芳名?”秋筠看她眼中有戒备,别是想歪了,果然,裴素云暗道:王妃这老狐狸又使的什么花招,找个美人来,别是要勾引王爷,借着我身怀有孕之际,把王爷拉拢过去。“民女姓夏,名秋筠”“哦,我知道了,原来是夏太傅的千金,傅家的……”裴素云顿了下,又道:“闻名不如见面,傅太傅养了个好女儿”,这好字却有深意,似有贬意。秋筠也不介意,这种女人还指望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秋筠让过一旁,侍女挑了帘钩,道:“裴侧妃来给王妃请安”,随声落,却看正殿无人,东间门口站了俩侍女,看裴侧妃蹲身行礼,打起东间软帘,道:“王妃在里间,侧妃请”。槿熙正靠在金缕丝湘绣引枕上,侍女蹲身榻前为她垂着腿,裴素云捧着隆起的小腹,略低□,算是行礼。槿熙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懒懒地道:“妹妹行动不便,礼数就免了吧,看座”。旁边侍女搬了把椅子,裴侧妃两侍女扶着,慢慢坐下。秋筠廊下站了一会,走回,路过东间窗下,窗子半支开,就听陈姨娘翠声道:“侧妃头上簪子镶的珠子可是够大的”。就听裴侧妃软糯好听的声儿道:“这是王爷特特找来镶上的,王爷嫌原来的珠子不够大,光泽度也不好”。“王爷对妹妹真有心”,是槿熙淡淡声,一如平常。裴素云扭动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略有几分得意地道:“这是王爷张口问皇上要的,说是上回波斯国进贡的”。槿熙声儿徐徐传来:“我倒有颗南珠,大婚时太后赏的,略看得过眼,妹妹若喜欢拿去”。槿熙不经意显露出高贵的正妃身份和家世背景,弹压裴侧妃,令其相形见绌。果然,裴侧妃略不自在,陈姨娘看她窘迫有几分得意道:“那是略看得过眼,只怕满朝都找不出第二颗”。秋筠暗叹了声,走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