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北有个边贸集市,商贩从金国贩回牛羊制品,与宋瓷器工艺品交易。边贸集市在城界,轿子直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到,下轿子一看,果然繁盛,牛羊牲畜,奶制品,皮货应有尽有。人流熙嚷,讨价还价,吆喝声此起彼伏,淹没在嘈杂声中。青语和喜鹊初来全新的城镇,到处觉得新鲜。莫大奶奶先去铺子里买了腊肠、火腿,由小厮提着在后面跟着。然后,几人去了露天的集市,莫大奶奶在一个摊位前,看好一块羊皮,思谋回去缝个羊皮褥子,节下回娘家,带去给爹娘用,正拿在手里掂量着讨价还价。秋筠在离此不远一个地摊上,看上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的柄是镀金漆雕兽纹正中镶嵌着颗胡珠,刀刃锋利如镜面。青语和喜鹊分别在几步远的摊车上看小饰品。正这时,突然人群**,两伙持棍棒刀枪的人打斗起来,整个集市顿时混乱起来,人们纷纷四散奔逃。秋筠顺着人流朝东涌去,恍惚听青语唤姑娘的声,秋筠裹在人群里,无法脱身,只好随着跑。跑出很远,来到一处僻静的街巷,秋筠在此静待许久,估摸时候差不多了,才走到官道上,问往来的行人,说:边贸那边闹事已平息。秋筠原路走回,看集市又恢复正常,小商小贩又照常做起生意,但却四处不见莫大奶奶和青语、喜鹊等。找了几个来回,确定她们确实不在此处,又想起莫大奶奶说附近好像有一家卖酒的,叫庐州酒坊,回去时顺便捎点回去,就沿路打听来到一个繁华热闹的街市。这街的官道四通八达,临街铺面,一家挨一家,酒馆茶庄高楼鳞次栉比。秋筠打听到庐州酒坊在一小胡同里,走了两条热闹的街市,朝左才要拐进个胡同,就听一片吆喝声。秋筠回头,就见南边官道来了顶蓝呢帷子八台大轿,家丁前面开道,前呼后拥,从她面前大道经过,泸州地面工商仕农,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混杂。()秋筠无意中朝斜对面楼上看了一眼,愕然见一支羽箭的箭尖从二层窗子里探出头来,在朝两边楼上看,刹那,伸出数支弓箭对准那即将来到眼前的轿子,而两厢的家丁护卫全无知觉,这情景只有站在秋筠这角度能看到。千钧一发,秋筠‘啊’字尚未出口,背后一有力的臂膀紧箍住她的颈项,秋筠仰脸,上方赫然对上一双犀利的鹰一样的眼睛,随即一块东西堵住了嘴,一股异香飘入鼻翼,秋筠顿时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秋筠耳畔有说话声,不是一个人,“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倒在这里?”秋筠睁开眼,自己正靠在一店铺门口,围着几双眼睛关切地看着她,有个老者惊喜道:“看这姑娘醒了”。另个人问:“姑娘,你怎么躺在这里,家住哪?”秋筠此刻已完全清醒,扶地站了起来,对大家深深一福,道:“多谢各位,我身子不适,一时昏厥,此刻没事了”。大家七嘴巴舌道:“姑娘顾辆轿子走吧”。秋筠又福了福道:“谢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关心,我家轿子停不远,我与家人走散,去寻她们来”。说着,就走,围着的人也纷纷散去,秋筠仔细辨了下方向,这不是自己才在的那条街道,离那里好像不远。想起自家轿子停的地方,往哪个方向走。一路听行人都在议论,方才街上发生的事,秋筠细听两个人对话,才弄明白。原来路过此地一朝廷官员被人乱箭射杀,轿子都打成了蜂窝眼,等到官府衙役赶来,拉开轿门一看,那官员身上遍插箭羽,像刺猬一样,而且都涂了剧毒,看样子当场毙命。秋筠似好奇地问那才议论的一个年轻人,道:“那行凶之人抓到了吗?”那人看看她是女流,道:“全跑了,那伙动作迅疾,眨眼功夫影子都没了,箭从那里射来的,都没人看见,那帮护卫有的连哼都没哼,就倒地死了。()秋筠骇异,想起方才经历,有点后怕。又走不多远,果然,远远看到自家的小轿,青语喜鹊看见她,喊着:“姑娘”跑过来。莫大奶奶也站在轿子旁焦急地等,看她回来,放下心,道:“筠妹,你去哪了?让我们好找”。秋筠没说才发生的怪事,怕吓到她们。上轿回转。晚间,秋筠和莫夫人、莫大奶奶正在闲聊,莫秋生一撩门帘子进了堂屋,微笑道:“都在这”。莫夫人柔声儿道:“闲着没事,聊聊天,睡早了看停食”。莫大奶奶忙起身接过他解下的宝蓝羽缎鹤氅,问:“吃过了吗?”。莫秋生走到炭火盆旁,把手凑近烤火,道:“吃了”。双手搓了搓,笑微微看向秋筠道:“筠妹妹没出门呀?”秋筠看他进来,早已站起身,亦笑道:“今儿白天同嫂子出去了”。莫秋生道:“去了哪里?”莫大奶奶道:“哎,别提了,今个去边贸集市上,不巧敢上出事”。莫秋生紧张地盯着秋筠问:“你们去了北边的杨家集吗?”忙又追问了句:“那里出事你们知道吗?”莫大奶奶说:“听说了,没见到,道上听行路的人谈起,一个朝廷官员被人杀了,这怎么回事?你们官府没查查”。莫秋生道:“庐州乃江淮重镇,流动人口多,鱼目混杂,忠奸难辨,这事常有发生”。秋筠没说今个发生的事,怕莫秋生担心,若他追根求底,自己又什么都没看到,就连用迷药迷倒自己的人面目也没看清楚。这事就过去了,日子照常过下去。秋筠无事,每日陪着莫夫人闲聊解闷,莫秋生初来咋到此地,庐州地界又不太平,衙门事忙,往往夜深方回,起早又走,难得见面。不觉过了数日,这日,秋筠从东廊子下走去上房,赶巧正房门里有二人正往外走,先出来的是一个少年公子,约十五六七岁,白面书生摸样,长衫宽袖,身子略觉单薄。那少年先自踏出门来,见到秋筠一愣神,二人相距不过三五步,那少年莫名有点局促,脸孔微红,二人目光对上,那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慌乱望向别处,秋筠忙避过疾走回房。待里面妇人出来,看那公子朝东廊子看,一个婀娜背影一闪,就进了东间的门,卢氏明白了,那人正是夏秋筠。卢氏遂打趣道“长福弟看什么呢?”。那叫长福少年红脸有点羞涩道:“才过来个姑娘,长得很美”。过二日,卢氏又来到莫府,去了莫大奶奶房间,关上门,卢氏面带喜色,道:“我那兄弟一百个愿意,不知这秋姑娘可否愿意?”莫大奶奶正为丈夫的棉袍打着盘扣子,年下就要上身,因此加紧做上,听说道:“我正等你的信,看那日光景,那小子是愿意,毛头小子害羞,他母亲是什么意思?”卢氏帮她把新做成的棉袍铺在炕上,平压上一块板子,道:“他母亲无不可,听见说又是京里来的,父亲还做过大官,也自欢喜,叨念着家穷,耽误了娃,这回好了,攀上有钱有权的人家,身份也不一样了,儿子的前途就有保障了”。莫大奶奶还有一丝犹豫,手上忙着,嘴口道:“我想起,旧日听说她们家好像因分家的事闹得不好,人家可一定要好,不然这秋筠嫁过去有什么闪失,我婆婆和丈夫定要怪的”。卢氏把板子往新棉袍上压了压,道:“那也是族人逼的,不似外人说的那样,他母亲就是性子刚烈,当婆婆有几个是好的,对媳妇还不都是一样,像防贼似的”。她嫂子这话,让莫大奶奶听着,有点不舒服,她二嫂与她母亲不睦,虽表面上不敢顶撞,然背地里多有不瞒,她这二嫂又爱小,因此,她母亲说死都看不上这媳妇,好在她后来随了丈夫出来,婆媳不见面,就免生许多矛盾。莫大奶奶吃了晚饭,去秋筠房中,秋筠正在灯下看书,听见门响,抬起头,见莫大奶奶轻手轻脚进来,起身让道:“嫂嫂来了,快请坐”。莫的奶奶就坐在书案一侧,和秋筠对坐。拿起秋筠才放在桌案上的书,瞅了两眼,道:“筠妹妹识文断字有多好,像我大字识不了几个”。莫大奶奶家在健康城也算是有钱的富户,她祖父重男轻女,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家里的女孩就粗略识得几个字,平素针线女红上用心。秋筠把书收到书架上,笑道:“嫂子心灵手巧,前儿我看绣的花儿鲜活得和真的一样,我佩服的紧,我娘常说,我虽生是个女孩,却针线上一样不通,让人笑话”。莫大奶奶听她说的中听,心里就喜滋滋的,声儿越发温和,道:“妹子,嫂子今儿是有一事,不知妹子肯不肯”。秋筠有几分猜到,就说:“嫂子请讲”莫大奶奶瞄了眼,看秋筠静静地似很好性,就道:“我娘家有个堂弟,也是个秀才,预备明春科考,只是人口单薄,家中有一老娘,常着急娶房媳妇,我这二日坐在屋里想,妹妹与他倒是天生一对,我那堂弟长得眉清目秀,一看斯斯文文的,脾气也是极好的”。莫大奶奶说完这番话,还想往下说,瞧秋筠眉眼淡淡的,似不很热心,就打住话头。秋筠忽地想起,前阵子来的那腼腆的少年,定是他无疑,这少年还是个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怎会与自己琴瑟相偕,于是,徐徐抬起头,启芳唇,道:“筠娘现不想在嫁,嫂嫂费心了”。莫大奶奶看她多余的话都不问,知道没戏,又有点不甘心,道:“筠妹若是不放心,可去问婆母,这人婆母见过,也觉得不错,机会难得,这后生脸皮子薄,可是连个女人边都没挨过”。秋筠心徒然一堵,越发确定是那日的后生,心想:“这是说自个身价贬值,找个这样的就不错了”。秋筠声儿没什么起伏,只轻轻地玩笑口吻道出:“嫂嫂,皇上不急太监急”。一句话道出莫大奶奶心里,说得莫大奶奶一个大红脸,讪讪的,暗自后悔,不该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