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倏忽到了春节,清静的莫府热闹起来,大年三十一家子吃了个团圆饭,莫秋生喝了点酒,眼中流泻出光彩,同莫夫人和秋筠聊旧时老家过年的事。莫大奶奶冷眼看着丈夫,丈夫少有的高兴,心隐隐作痛,回想起洞房夜,丈夫和衣坐了一夜,一次酒醉后把自己错当成了夏秋筠,嘴里唤着筠娘,莫大奶奶就势才坐实了夫妻名分。自打秋筠来了,丈夫那颗死了的心,一点点又活了,脸上有了笑容。想起这些,莫大奶奶看着满桌子的菜肴难以下咽,推说喝了点酒,头晕,就先自回房,躺在炕上,耳中是前厅的喧嚣声,心中悲凉。更深,丈夫才回屋,莫大奶奶脸朝里,假装睡着了,莫秋生放轻了脚步,也没惊动她,自己宽衣上炕躺下,许久,莫秋生翻来覆去地在动,莫大奶奶感到他身心的躁动,而这躁动却不是为她。一阵阵悲伤像这黑黑的夜幕袭来,猛烈击打着她的心房,莫大奶奶闭着眼,生生咽下这委屈、屈辱。初一早起,给长辈磕头,祭祀祖先。积年旧俗,节下互拜,走亲访友,莫府却来了一人,这人是莫大奶奶娘家的大哥,尹家大爷尹元珲。陆续又来了几个远房亲眷,也包括尹家二爷和尹家二奶奶卢氏。主人好客,花厅置酒,莫秋生等男人一席,莫夫人带着女眷一席,都是自家亲眷,节下喜庆,团团坐了。尹家二奶奶卢氏自上次做媒不成,对秋筠就有几分不满,当着莫夫人面不敢放肆,背地里同她小姑子下了许多话,什么这夏姑娘任谁都不嫁,是不是还惦记着姑爷,日子长了,在一起住着,难保不出事,多长个心眼,防着点。初时,莫大奶奶一直留意丈夫和夏秋筠,丈夫对夏秋筠都是待之以礼,夏秋筠也洁身自好。稍稍放了一二分的心,丈夫是个正人君子,既便心里有,嘴上也不会说出来。卢氏的话,又秋筠无意在嫁,令莫大奶奶担起心来,自己在丈夫心里怕不及夏秋筠一个指头。这人越寻思心里就像进了鬼,整日疑神疑鬼,不得安生。昨晚,莫大奶奶见丈夫与夏秋筠聊得亲近,整晚都没睡好,丈夫翻腾一阵子,倒是睡着了,借着窗外洒入帐中的月白,恍惚见丈夫睡梦中嘴角润着一丝笑,突然,嘴里叽咕两句,莫大奶奶也没听清,猜想又是与夏秋筠有关。自打夫妻到一处,丈夫早出晚归,回来倒头便睡,在她身上全无一分兴趣。莫大奶奶也曾试着主动去接近丈夫,丈夫身上散发出信息,无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莫大奶奶想起这些,心里极不舒坦,尤其秋筠拒绝了卢氏提的婚事,令她对秋筠态度日渐冷落。席间又看婆母细心地关照夏秋筠,尹氏一旁瞥了眼她小姑子,故意凑趣道:“姑姑疼侄女,那是真心”。那两个莫家的亲眷也顺情说好话,什么秋姑娘长得像莫夫人年轻时,姑侄一般的美。莫大奶奶听了,心里更加不悦,赌气没吃上两口,她身旁的卢氏捅了捅她,朝那边桌上瞄了一眼,莫大奶奶顺她目光看去,莫秋生喝了几盅酒,脸孔微红,神采奕奕,晶亮的眼眸看向秋筠这边,莫大奶奶顿觉心头火起。秋筠先敬了莫夫人,此刻正端起酒杯,起身敬莫大奶奶。秋筠含笑道:“嫂嫂节下辛苦,妹子在此多有叨扰,借花献佛,敬嫂嫂一杯”。莫大奶奶起初坐着不动,不理不睬,秋筠端着杯子站着,满桌子人都觉出异样,停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看向二人,场面有点尴尬。秋筠却神态自然,自寻台阶道:“妹子先饮了,嫂嫂自便”,说着,樱唇微张,一饮而尽,没事人似的坐下。莫大奶奶胸中起伏不定,看一桌子人都看她,莫夫人轻咳了声,眼神似是嗔怪之意,卢氏也暗自用胳膊肘碰碰她,她才勉强端起一杯底的酒,沾了沾唇,脸冷落落的。这番景象,令不远处的莫秋生甚为恼火,当着人无可奈何,秋筠却似什么没发生,接着吃菜。莫夫人看儿媳当着众人给秋筠没脸,气得胸闷气短,也不好说什么,忙就招呼自家娘家的几个亲眷吃菜,众人不知就理,各家有本难念的经,也都理解,就又都高兴地接着吃。宴散,秋筠回房,青语和喜鹊早已点了所有的灯盏,满屋照得通亮,秋筠脱下正装,换上一袭嫩粉罗裙,莫秋生的声音响起:“筠妹歇了吗?”秋筠忙道:“还没呢?”忙命青语打起红毡棉帘子,随着帘子掀起,莫秋生面带微笑走进来。看到地中央站的秋筠,顿觉眼前一亮,秋筠一扫平素清雅,嫩粉罗衣衬得她娇软柔媚,尤其是裙裾、袖口缀着无数颗米粒大小的珠子,烛火映照下,发着晶莹的光。莫秋生星眸润上层笑,道:“筠妹今晚吃饱了吗?厨房里还有饭菜”。秋筠抿嘴一笑,道:“吃得饱饱的,快撑破肚子了”。莫秋生看秋筠并未把席间的事放在心上,才略宽心,道:“天道晚了,筠妹安置吧,明还要早起”。莫秋生从秋筠房中出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抬头望天,月色清明,酒后徒然生出一腔愁绪。莫大奶奶站在东厢房廊下暗影里,盯着丈夫,仿佛感受到丈夫失落和寂寥,心似针刺,千疮百孔。初三,按规矩,媳妇回门,健康离庐州道不近,莫秋生和妻子早早就出门。沿途没什么周折,就到了尹府,尹家在健康也算有头脸的人家,祖上做过官,到了莫大奶奶父亲这辈,没有出仕的,只靠祖上产业赖以维持生计,日子倒也殷实。莫大奶奶到家下拜了父母,莫秋声同岳父、尹家二舅在厅上闲聊。尹大爷趁他三人聊在兴头上,偷偷溜出来,去后宅尹二姑娘房中寻莫大奶奶。进门果见莫大奶奶在那里,姊妹俩正说着体己话,不由分说,拉了莫大奶奶就走。莫大奶奶被他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被他强扯着挣不开,口里埋怨道:“有什么话不能屋里说,还要到背人处”。尹大爷拉她到园子的一带花墙下,才松了手,莫大奶奶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气道:“这是做什么?什么话不好说,别是你那糟烂事,我不想听”。尹大爷好脾气地‘嘿嘿’两声,才问道:“那日在莫府,桌上有个姑娘,我看着眼生,是谁呀?”莫大奶奶一下明白了,她这位大哥平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靠祖荫,倒也滋润,不想头两年她大嫂死了,也没在续弦,膝下只有一嫡女,房中一侍妾照管,他更如脱缰野马,经常三五日聚众赌钱,喝花酒,逛窑子,无所不为,为此爹娘没少操心。一听他问及秋筠,就明白他踹的什么心思,莫大奶奶对夏秋筠本已不满,说出话来,就带着股怨气,道:“那是你妹婿的人”。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怎么,惦记上了,我可告诉你,那可是你妹婿的心肝,动不得,打她主意,小心他和你拼命”。尹大爷诞着脸,干笑几声,道:“这么说就是没有主了,妹子你帮哥哥个忙,你看你哥也怪可怜的,你大嫂没了好几年了,留下你侄女,我是又当爹又当妈”。莫大奶奶撇撇嘴,正眼不愿瞧他,眼睛透过花窗看向墙那边,冷淡道:“你的所为当我不知,你也越来越年长,让爹娘省省心吧,秋筠的事,十有**是不成的,你就别做梦了,前阵子二嫂的堂弟,求娶不成,还闹了灰头土脸的”。尹大爷自那日见了秋筠,日思夜想,什么法子能弄到手,琢磨这事还得妹子帮忙。尹大爷打定主意,又打躬作揖,放低身段,央求道:“好妹子,你就帮我这一回,事成我不会忘了你的”。莫大奶奶见亲兄这般,也自心软,冷哼声道:“那样的女人不要也罢,惯会勾引男人,弄得你妹婿整日价眼睛围着她转”。尹大爷听了,更加着急,怕夜长梦多,妹婿若先下了手,自己怎好意思争。于是计上心来,道;“妹子,若帮我把这事做成了,妹夫那也就死了心,这一举两得何乐不为?”莫大奶奶叹声,道:“我何尝不想,只是那狐狸精轻易不肯的,别是心里也装着你妹夫,存着登堂入室,取我而代之吧”。尹大爷一听,更加撺掇他妹子,莫大奶奶被他说动,暗下狠心,道:“此事要做成,待好好计议”。她本恨透秋筠,心道:无毒不丈夫,这可怪不得我心狠,染指我尹素馨的东西,门都没有。接下来尹大爷的注意,不得不让莫大奶奶打了个寒颤。担心地小声道:“这样行吗?”。尹大爷有十足的把握,一晃头,道:“怎么不行,她独守空房,能不想汉子?生米做成熟饭,还怕她不愿”。莫大奶奶一时拿不定主意,道:“容我想想”。尹大爷一拍大腿,咳声,道:“这有什么好想的,经过你哥哥我手的女人不计其数,女人那点心思我还不知,旁的不敢说,对付个把女人全不费力气”。莫大奶奶一想也是,哥哥别的本事没有,专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又转念,道:“这事还得合计合计,万一有个闪失,夏秋筠吵嚷起来,到那时,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你妹婿那不把你活撕了”。尹大爷拍拍胸脯,打着包票,道:“妹子放心,定不会误事的”。二人正说着,一个丫鬟跑来,道:“大姑娘,姑爷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