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秋筠扶着他吃力往前走,雪深处及膝,迈一步都很艰难。()晨曦微露,天边泛白,雪停了,然更寒冷,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蹒跚行进。天光大亮,秋筠才发现二人走在两山之间的沟里,狭长望不到边,让人看上去很绝望。秋筠斜睨了眼身边那人,心里徒升起一股怒气,这人指的是什么道?金人不追来,不是饿死也冻死。那人有所察觉,耐心解释道:“往南,营寨骑兵追来,跑不掉的,都知道这条路是绝径,不会有人费力追的”。秋筠赌气道:“金人不追来,自生自灭”。那人不说话了,短暂沉默,歉疚地道:“我连累了你,你一个人走会快点”。声儿却越来越弱了,秋筠侧头看他脸色煞白,唇间也无血色,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心徒然软了,问:“你伤在那里?还能坚持吗?”那人咬牙点点头,秋筠天亮才看清楚,他胸前一片红红的。雪后天道更冷,阳光被阴云遮住,没有一丝温暖,风从峡谷肆无忌惮刮来,抽打在秋筠脸上像刀割一般,那男人受伤,身子借秋筠的力气往前走,秋筠柔弱的身躯只好咬牙强撑着。过了正午,天阴沉沉的,层层黑云压下,那男人抬头望望,拧眉牙关紧扣,伤口疼痛更加难忍。前面一座光秃秃的高山挡住去路,积雪皑皑,秋筠看也无路可走,只好扶着他往山上攀爬。离山顶尚有段距离的时候,突然,那男人身子向下倒,秋筠身子单薄,力气不够,一起随着她倒了下去。二人滚在山坡雪地里,秋筠一躺下,就不愿起来,一但放松,意志就会消减,秋筠觉得浑身疲累,冷,从里到外,只想睡觉。那男人渐次支撑不住,强打起精神,虚弱地说道:“你快走,天黑前不离开,就会有暴风雪,你我都会永远埋在这里”。听这话,秋筠意识有点清醒,艰难爬起来,道:“要走,一起走”。那男人流血过多,已很虚弱,摇摇头,牙根里蹦出:“别管我”。秋筠向上爬了十几步,回头,看那人已昏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秋筠却曾想扔下他不管,可怎么都下不了狠心,他也曾救过她的命,于是返身回去,拖着他,一点点向山上挪去。直累得娇喘吁吁,拼劲力气才把他拉上山顶。略喘息下,看天色不早,阴云滚滚而来,真如这男人所说,一定有暴风雪,秋筠拉着那人几乎是往山下滚。天快黑时,下到了山脚下,秋筠连冻带累,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躺在雪地里,不愿在往前走一步。这时,正如这男人所说,天空果真降起雪来,刮起强劲冷风,刺骨的冰寒,看样子就要冻死在这里。渐渐地,秋筠神智恍惚,最后无力地抬头看眼前方,突然,不远处白茫茫雪地里却有一点亮光,秋筠猛地清醒。双腿不听使唤,她只好用手支撑,吃力向前挪去,爬呀,不知爬了多久,来到那光亮的地方,原来是一户茅屋,整个埋在雪地里,只露出小小窗口。秋筠举起手,无力地扣着门扉,‘吱呀’门朝里开了,秋筠只记得自己好像朝后一指,说那边山脚下有人,就昏了过去。秋筠醒来时,刹那以为回到南宋家里,躺在镂空贴金凤穿牡丹拔步**,眼望头顶,雕花承尘,悬着茜红纱帐,床榻边一梨木妆台,妆台前一梅花矮杌子,房间内温暖如春,飘渺一股清香之气,像是个女子的闺房。“主子,她醒了”。秋筠眼前出现一双晶亮的眼睛,这眼睛很像那人的,只少了幽黯,多了几分柔美,那女子着汉人装束。好听的声音道:“你醒了,你都昏睡好多天了,大哥都急死了”。()她口里的大哥大概就是那人吧,难怪眼睛这么像。那女子说着汉话,秋筠想这女子一定是汉人。秋筠动了动,想起身,那里不对?是腿,腿没一点知觉,惊悚,‘嗖’身子冰凉,用力动了动,还是没有知觉,她用手掐了掐,好像不是自己的腿,没有一丁点疼痛感,她额上惊出一层细汗。她手臂支起半个身子,盯着那美丽的姑娘急问:“我的腿?”那姑娘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轻声道:“你的腿,在雪地里冻坏了,不过你别急,大哥找最好的大夫医你的腿”。秋筠胳膊一软,跌在床榻上,闭上眼,不出声。那女人看她脸色惨白,微阖双目,一动不动,有点急了,唤道:“姑娘,姑娘,你想开些”。秋筠不说话,静静地躺着,没有声息。那女子看看她,神色慌张对身边侍女道:“快请大哥来”。门外略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那女人娇怯地声儿担心道:“这姑娘知道腿坏了,像是受了打击”。那男人轻轻拍拍她肩头,低声道;“没事”。那女子就带着侍女出去,顺手掩上门。秋筠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刹那,心中的委屈喷涌而出,一大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只觉一只有利的臂膀,极轻的动作,抱起她,把她揽在怀里,那怀抱极温暖,秋筠好想畅畅快快地哭出来,把所有的委屈,前世今生压抑得太久。那人紧紧揽她在怀里,只默默地轻抚她柔软的发丝,秋筠啜泣很久,慢慢地心中压得太久的东西得到宣泄。才梦醒过来,自己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想挣脱开,可那人不放手,低语道:“放心,我一定治好你的腿”,这低沉有力坚定声音感染了秋筠,她从第一次见这男人就让她安心,即便是在坚强的女子内心深处都是柔弱的。就这样,秋筠不在挣扎,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塞外,孤苦中似仅有这相见数次的男人让她觉得亲切,产生了类似亲人般的依赖。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温馨,“禀少主,青桐寨那边有消息了”。那人轻轻放下她,附在耳边,轻声道:“我很快回来”。秋筠自此就那姑娘相伴,每日都有个汉人大夫前来医治她的腿。秋筠试探打听这男人和姑娘是什么人。可那女子总是微笑,不正面回答她。十几日过去,在没见到那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秋筠主意到,那姑娘明亮的眼中多了层忧虑,不知她有什么事瞒着她,秋筠徒然有了担忧,也许是受了姑娘影响,也许是她在这陌生的地方,已经把他当成了唯一可依靠的人。总之,秋筠每日闲来无事,听着屋外的动静,希冀能听到那厚重坚实的脚步声。虽心中无数担忧的事,担心母亲在家可好,她说得谎话不会被母亲察觉吧,担心父亲在云中御寨的安危,也担心那人的安危,看这姑娘这几日紧张的神情,她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只是她们不告诉她。又过了十几日,这天,那汉人大夫又来了,一振揉捏腿,并敷了药,秋筠试图与之攀谈,问:“你是汉人?”那大夫看似四十出头,可能生活多年受大漠风沙浸染,苍白的皮肤挂上了浅淡的褐色,他点点头。秋筠又问:“你因何到了这里?”他看看她,一丝苦笑,道:“掠来的”。秋筠一愣,原以为是随着那男人、汉人主子来到这里,怎么是掠来的,那人难道不是汉人,这念头一闪,又否定,不会,那男人说汉话,穿汉服,家中一切皆汉人习惯,虽在大漠中,俨然是一汉人。秋筠心里却莫名有一丝不安。这种不安很快就被另一喜悦代替。秋筠次日醒来,突然觉得腿似针扎了一下,她最初以为是错觉,又疼了一下。秋筠忙喊叫莹儿的侍女,莹儿听见她大声呼喊,以为出了什么事,唬得脸色都变了,跑到床前,俯身问:“怎么了,姑娘,那里觉得不好吗?”秋筠道:“腿,好像很疼”。那侍女长期生活大漠经验,惊喜道:“姑娘,是不是恢复知觉了?”忙跑出去。一会那姑娘赶进来,坐在榻上,双手捏她的腿,问:“是这里疼吗?”秋筠答:“是”。那姑娘命莹儿道:“快去派人请大夫”。少时,大夫就背着药箱赶到。重新把她的腿检查了一遍,最后肯定地说:“恢复知觉了,我换上药,不出十日就能下地行走”。十日后,秋筠走出屋子,呼吸屋外寒冷的空气,沐浴冬日那一抹灿烂的阳光。这才细看住处,这是个很大的汉式建筑,斗拱飞檐,巍峨壮观,屋顶的明黄琉璃瓦,令秋筠一丝惊惧,明黄这在汉人是皇宫的才能用的,亲王贵胄家里房顶也不能用这种颜色的,而只能用孔雀绿、灰青、等,汉制中却是有明确规定的,这是僭越,是要杀头的。秋筠心有点沉重,无心欣赏雪景,返回屋子,快到午膳时了。才在榻上坐下,就见那姑娘急慌跑入,去墙上取了把利剑,提在手里,急忙中对她道:“大哥有危险,你呆在这别动”。说着,急匆就出门去了。那侍女莺儿也手拿着寒光闪闪的利剑,随她主子身后去了。秋筠追出去,大门外,二人飞身上马,疾驰而去。留下秋筠呆呆的,诧异那姑娘看似身子柔弱,临到危难却无一丝惧怕,这女子实在不是简单的人,这兄妹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