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筠一上厅,就见右首坐着个男人,身量不矮,年龄大概不上四十岁,脸盘方正,眉宇间有一股轩然正气,看似沉稳敦厚。洪御史看见秋筠,就站起身,道:“这位想必是夏姑娘?”夏夫人微笑着,柔声道:“正是小女”。洪御史立刻走上前来,整束衣冠,施大礼,口中言道:“在下谢姑娘救小女,大恩无以回报,受在下三拜”。说着,行下礼去。慌得秋筠忙屈身还礼,谦逊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夏夫人也慌忙道:“大人莫折杀小女,大人乃朝廷命官,焉能拜庶民”。洪御史还是坚持拜了几拜。大声道:“拙荆只遗下这一女,如有闪失,我对不起九泉之下亡人”。秋筠对这洪御史有了三分好感,重情义的人总是让人尊重。礼毕,宾主归座。夏夫人坐上首,夏夫人乃当朝一品诰命,洪御史与秋筠一左一右下首对坐。洪御史看着秋筠道:“小女一直吵着要来,是我拦下了,小女对姑娘一直很挂念,得知姑娘平安归来,小女空悬了一年的心也放下了”。秋筠听他说得真诚,感动道:“灵儿这孩子我很喜欢,重情懂事”。洪御史朝上对夏夫人道:“夫人才教养了个好女儿,着实令下官感佩”。夏夫人听他夸赞,很受用,谦逊道:“筠娘小时候让我空担了不少的心,往往做出的事出人意料,这次去金国找她父亲,瞒着我,也不说与我知道,这孩子人大主意更大,那像灵儿那孩子乖巧懂事”。夏夫人说到这,又身有感触道:“这父女俩,一世有操不完的心”。秋筠低唤道:“娘”,暗怪她娘当着客人什么都说。夏夫人醒过神来,不好意思道:“你看我一高兴竟忘了你是客人,洪御史未见怪,当娘心都一样”。洪御史含笑道:“夏夫人乃慈母、良母,夏姑娘乃性情中人”。夏夫人才要说话,这时,青语却慌慌张张跑来,不顾客人在堂上,开口便道:“姑娘,不好了,宛如姑娘要被夫家沉溏了,是她的丫鬟偷偷跑来告诉的”。秋筠惊得脸刹那就白了。二话不及说,抬腿就要往外走。夏夫人却在后急唤道:“筠娘,你一弱女子,去了又有何用?”秋筠脚步一滞,心想:母亲说得对,但宛如有事怎能看着不管,回身对母亲道:“不管怎么,儿都要去看看”。夏夫人也着急,道:“宛如同你自小一起长大,看是应该,可也得想个法子,不然我派人叫你父亲回来”。青语在旁顾不得上下尊卑,着急插言道:“夫人在晚去片刻,人怕就……”。这时,洪御史在旁说话了,“我陪姑娘去”。夏夫人想这洪御史官职在身,去了能顶事,也就顾不得客气,忙就说:“如此甚好”。二人就急急出去,灵儿在后面玩,也没顾上知会她。不肖片刻,一乘蓝呢销金大轿和一乘素布洒花小轿就启程赶奔屈府。洪御史官服在身,屈家下人见了,不敢拦阻,跑去告诉主子,二人直上到厅堂。秋筠上堂一眼就见捆在地上的宛如,宛如乌发散乱,衣衫不整,羸弱身躯几乎撑不住,摇摇欲倒。在看离她不远跪着一人,那人头垂得极低,穿着似下人打扮,秋筠觉着有点面熟,略思,猛地想起,这人好像是屈府庶出的三爷。虽这庶子屈家老太太不承认,可也的的确确是屈老爷生前同一丫鬟生的。屈老爷在世时,就想给这庶子上族谱,可屈老太太横档竖拦,理由是屈家老爷年过六十,早已生不成儿子,定是这丫鬟人大心大,同外人做下这没脸的事,赖在屈老爷身上。屈老爷出身低,这些年生意上都靠着屈老太太娘家帮衬,因此,说话也没底气,不敢太过争竞,人一赌气就没了。遗下这丫鬟母子,失了依傍,一天,屈老太太又想起从前糟心事,就找人牙子把这丫鬟卖了,剩下这庶子在屈家就当下人奴才一般。这些秋筠听宛如说过。此刻,宛如见秋筠来了,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身子往上挺了挺。秋筠奔到宛如身旁,上下打量她,看她那里可有受伤。这时,就听一威严的声道:“谁是屈府管事的?”屈家老爷早丧,屈家二爷新丧,屈家掌事的是屈家大爷。屈大爷见洪御史官服就知来头不小,忙殷勤上前,作揖道:“敢问大人来草民家中,有何吩咐?”说着,忙让人设了上座,洪御史也没客气,坐上,方道:“听说,你这里要私设公堂”。屈大爷忙躬身陪笑道:“此小民家事”。洪御史脸一肃,道:“家事,难道就置国法与不顾,草菅人命,好大胆”。那屈家大爷吓得腿一软,就跪下,结结巴巴道:“这是我兄弟与死去兄弟媳妇勾搭成奸,小民正要家法处置”。洪御史冷笑道:“要了二人的命,是吗?”屈家大爷那敢说是,这是两条人命,悄悄处置了,民不举,官不究,可如今惊了官,私害人命,就犯了法,吞吐道;“不是”。秋筠清脆声道:“不是就好,屈大爷可在这说了,回头有事,我找屈大爷要人”。屈家大爷尚未答话,就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道:“我看看咱们家来了什么高官,老妇人也出来拜见”。后堂中转出来个老妇人,两边丫鬟搀扶,衣饰华丽,颇有气势,屈大爷忙起身赶过去扶住母亲。上堂来拜了官,一旁椅子上坐了,不急不燥道:“敢问御史大人,这通奸是个什么罪?正好有大人做主,就不用上公堂,求大人给断断”。洪御史闻言倒一愣,按大宋律条,通奸的罪可是不轻,在看堂上这对男女,也不喊冤,面无愧色,眼神交汇,真似有奸情,这洪御史多年为官,断案无数,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公正廉洁,从不肯趋炎附势,草菅人命,但律法条条,也不能因私废公,包庇纵容。秋筠一看,这老妇人出言厉害,洪御史面有难色,略一沉吟功夫,秋筠在旁忙道:“屈夫人,敢问通奸可有罪证”。方才宛如同她悄悄耳语,说了事情经过。屈老太太认识秋筠,看见她恨得牙根痒痒的,每次都是她绞局。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屈老太太不急不缓地道:“此乃老妇人家丑,不方便说”。秋筠微微一笑,道:“事关人命,已动官,官府问案总要讲个人证物证”。屈老太太在心里把她骂了个十几个来回,脸上却和颜悦色道:“家下好些人看见这孽子从她嫂子屋子里出来,衣衫不整”。洪大人道:“如此说来,是小叔到了寡嫂的屋子”。不防,宛如突然大声说:“他不是主子,只是个下人,我吩咐他做事,才来我屋里”。洪御史朝屈老太太道:“是吗?可是这么回事?”屈老太太此刻不得不强辩道:“却是犬子”。此中细节秋筠知道,接口道:“大人可看看族谱,上面可有此人”。这到把屈老太太问住,没想到这层,按理说,小叔子到寡嫂房中,却有违常理,然要是个下人,听主子吩咐,就很正常了。屈老太太知道今个这事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了。原想着草草结果了这二人性命,族中人私下里打点,也就都默认了,通奸的事死无对证,何况这对贱人还真做下苟且之事,大逆不道,更加该死。屈家大爷一看形势不好,难定这贱人的罪,还有那个孽子,只能先退一步。看弟妇官府相助,自古民不与官斗,就忙打圆场,息事宁人道:“今个这事,没问清楚,自家人想是误会了”招呼下人道:“来人,先把人放了”。屈老太太尚不甘心,怎奈也无法,只好这口气先忍了。下人们给二人解开松绑。屈老太太暗恨,心说:等官走了,看我怎么整治这对狗男女。秋筠还不放心这事,对屈大爷道:“望屈大爷能善待弟妇,将心比心,她一个女人家,有什么容不得的”。秋筠想说,她又碍不着你什么,一个女子,多说吃你一口饭。屈大爷看秋筠说得直白,脸上一时下不来,阴着脸不悦道:“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传扬出去,我屈府凌虐寡媳,名声还要不要”。秋筠道:“有这话就好,今个这事怕已传开,相信屈大爷是个明理之人,不会为区区小事,毁了名声”,心道:你屈府还要名声。屈大爷被她一番言语挟制,有点后悔今儿的事做得不智,听了母亲的,这孽子也就是个下人,如今当着众人口口声声承认他是庶子,自己异母弟,实在欠妥,情急之下考虑不周,深为懊悔。屈府出来,秋筠福了两福,道:“秋筠谢过洪大人”。洪御史笑道:“同姑娘救命之恩比起来,实在不值一说”。执意送秋筠回府,说天道晚了,还要去接灵儿。秋筠却之不恭,就任他送了。回府,门上人说夫人已派人送了灵儿姑娘回去,洪御史站在大门上同秋筠告别,起轿回去。夏夫人在上房等信,一见秋筠就问:“宛如怎么样了?”秋筠道:“没性命之忧了,多亏洪御史过去,才震住了屈家,可这也就顶一时,看样子以后这样的事是免不了的”。夏夫人连声叹气,直惋惜宛如一朵鲜花白糟蹋了。秋筠有的话不好同母亲讲,就今儿的情景看,宛如和那屈家庶出的小爷是拎不清的,怕早已成其好事。于是更加担心,俗话说:色胆包天,迟早是要出事的。夏夫人想的却是另一宗事,这洪御史仪表堂堂,为人看似不错,配女儿也好合适,去年曾托刘媒婆去问,怎奈他夫人才死,无心思续娶,如今事情过去一年多,他不知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