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来,碧云真是饿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起来。秋筠看着有点心酸,想当初,傅府见天山珍海味都难以下咽,何曾这样过,青语和喜鹊看着她,垂头默默无言。碧云吃了会,肚子快填饱了,抬头看,几人都不曾动筷子,就自己吃的欢,有点难为情,赧然一笑道:“现在不比原来,饭能吃上就不错了”。秋筠问:“傅府现在竟沦落到这地步,傅家的人呢?老爷和太太那?”听秋筠提起,碧云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温吞的白水,道:“金人快要入城时,老爷在朝堂得了信,赶奔回府,惶急地带着郁姨娘和小爷走了,没顾上知会太太,太太在金人破城时,悬梁自尽了”。秋筠虽对这傅太太素无好感,然听了最后凄惨结局,尤其是傅老爷危难时,竟带着妾室跑了,糟糠之妻不顾,不觉黯然,夫妻做到这份上,真让人无话可说。于是又问:“大嫂子呢?”碧云道:“大奶奶和吴表姑娘逃难时受不了颠簸,死在路上了,听到着,喜鹊突然插嘴道:“那两个姨娘呢?”碧云道:“那两个姨娘一听风声,收拾了所有金银细软跑了,现在是大爷带着一双儿女生活”。秋筠听到这结果,很意外,感情纠葛的三个人,两个竟双双没了,留下傅大爷一人,这不知是不是老天刻意的安排。问:“四爷、四奶奶和二爷呢?”“四奶奶老早被休了,四爷不知流落何处,二爷也落魄一无所有,孩子也找不见了”。碧云喝了口水,情绪低落,又道:“好容易太平了,金人走了,刚归家,皇上圣旨就来了,傅府被抄,老爷流放”。秋筠自打汪、黄二相被罢官,就知傅府会有今个,却没想这么快,可见皇上对这帮子奸佞之臣心里有多恨,粉饰太平,欺瞒圣听。青语问:“那三爷的新夫人呢?”碧云愤恨自眼中流泻,极冷声儿道:“金人破城,夫人就没了踪影,杨姨娘也没了下落”。秋筠看碧云有点反常,碧云素日平和,从没见她这样过,这一定在候氏手上吃了不少苦。秋筠道:“那如今你们住在哪里?”碧云道:“在这不远胡同租了间民房”。秋筠道:“我跟你过去看看”。秋筠话一出口,让碧云深感意外,奶奶原对三爷厌烦透顶,说死都不见三爷的。算了饭钱,几人随碧云坐着小轿子往北,不多一会,来到个小胡同口下轿。胡同颇窄,曲曲折折,碧云前面领着,来到一户低矮房门前,碧云推开虚掩的门,只听里面一熟悉的男人声道:“是碧云回来了吗?”秋筠迈进门槛,屋内光线颇暗,秋筠适应了下,跟着进了里屋,只见一个半旧长袍男子盘腿在炕桌前坐着,像是正炒着什么东西。一个一二岁左右的男孩正趴在炕上玩,碧云唤了声:“三爷,你看谁来了”。傅容锦从一堆纸上抬起头,骤见秋筠,一下子愣怔住,不敢相信地狐疑眼光看着她,惊喜地道:“筠娘,是你吗?”秋筠和声道:“是我,难得三爷还能认出我”。傅容锦找鞋下地,慌乱中一时没找到鞋子,穿了一只,站在地上,激动地双手向衣襟抹着,说:“筠娘,真就是你,你还活着,真不敢相信”。说吧,眼神晶莹闪亮,隐有泪花,秋筠一时间疑似看错了。这时碧云抱起炕上男孩,秋筠走过去,细看,这孩子好像不大对劲,头很大,小身子却很细,像是发育不好,面部表情竟呆呆的。碧云看出她的疑惑,苦笑着道:“下生就这样,不知以后能不能好,也没钱医”。傅容锦羞赧道:“家里如今变成这样子,筠娘你来了连个地方坐都没有”。秋筠暗叹,如今的傅容锦那还有当日的神采,整个一个萎靡不振,捉襟见肘穷酸相,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秋筠命青语掏出钱袋子,把所有的钱留下,足有百十两,道:“我今日出门没带多少钱,过后我派人送来吧”。傅容锦面带愧色,想推却,实在是短钱使,就半推半就收下了。秋筠从屋子里出来,才换了口气,看傅容锦如今落魄,也不好受。回府后,秋筠取出二百两银子命青语送过去。青语道:“就是孩子可怜”。秋筠道:“谁说不是,让碧云拿这些银子找大夫给孩子看看”。青语刚要出门,秋筠又喊道:“等一下”。青语走回来,秋筠从首饰匣子里取出一张房契,青语低头一看,是城郊那套小院,就明白了姑娘的意思,道:“姑娘心地真好”。秋筠道:“这还是和离时,傅容锦送我的,如今还给他,我也不缺房子用”。又嘱咐句:“告诉碧云,若短钱使,尽管说话,总在一起生活过,虽如今没关系了,总比外人强些“。青语就出去。秋筠喟然长叹,一回头,看喜鹊手里拿了块抹布,一下下蹭着桌子,在看桌子早已光溜溜的,很干净,唤了声:“喜鹊”。喜鹊像是吓了一跳,神色慌张,瞧瞧主子道:“姑娘,什么事?”“没什么,就是怕你把桌子擦漏了”,秋筠打趣道。喜鹊的脸微微有点红,难为情地装作向盆子里绞着抹布。良久,喜鹊却突然说了句:“连大奶奶就这么没了,可惜了的”。秋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明镜似的,只不说破。这时,前面一个丫鬟走来,谓秋筠道:“姑娘有客人来”。秋筠纳闷道:“谁呀?”那丫鬟道:“好像是说什么傅府二奶奶”。秋筠一想一定是乌氏无疑。就随那丫鬟过去,在偏厅见了乌二奶奶。乌二奶奶今个是同了她哥哥前来,乌氏的长兄奉父命,要拜谢夏老爷和姑娘,救了他妹子从火坑中出来,现正在前厅,由夏老爷和夫人招待。乌氏一见面就唬了一跳,未及见礼,就道:“筠娘,你面容这般憔悴,身子骨也瘦弱,是病了吗?”秋筠笑笑说:“没事,嫂嫂未担心”。让座,小丫鬟上茶。秋筠道:“二爷找见了吗?还有孩子”。乌氏一提二爷气得浑身哆嗦,咬碎银牙道:“那畜生,我还找他?不是他我能落入敌手,母女分离”。乌氏一回京城,新仇旧恨一古脑想起来。秋筠看她夫妻是无法相守了,那傅二爷如今落魄混迹于市井,与一帮闲人懒汉为伍,更是提不起来。秋筠问;“孩子有信吗?”一说到孩子,乌氏软下来,轻声道:“我父兄派人四处打听,这不才打听出来,有人见奶娘领着回了老家,这奶娘老家具体地址不清楚,但知道是陕西的”。秋筠道:“这就好找了”。乌氏瞧瞧丫鬟都出去,悄声道:“筠娘,听说你亲事定了,你和完颜雍不就……”。秋筠苦笑,清凉的眸子蒙上层水雾,一大颗清泪,眩而欲滴。乌氏走了,一个时辰后,青语回来,进门先喝了口水,才道:“东西送去了,碧云跪地直说给奶奶叩头,说奶奶大恩,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这话,秋筠听着这么耳熟,她曾也说过,就是她许她做娘姨的时候,真是世事难料。青语又道:“我临走时,三爷跟我说,他很后悔,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奶奶,如果上天让他能从来一回,他一定好好珍惜奶奶”。秋筠听这些话,也只是淡淡地神情,心里却想:如果上天重给她机会,让她死一万次重生能和那人在一起,她都愿意。这也是痴念。次日早,喜鹊端了盆清水,侍候秋筠梳洗,秋筠净面,伸手要棉巾擦脸,喜鹊手里拿着方雪白巾帕,却呆呆的,好似没看见。青语出言提醒了一句,她才清醒,忙忙把手里棉巾递过去。秋筠洗完,她还呆呆站着,却连水都忘了倒了。这种事,连着几日时有发生,秋筠晚膳要喝汤,她却递上双银箸。晚间,秋筠已安置,喜鹊在外间值夜,秋筠听她翻来覆去的翻身,唤了声:“喜鹊,你睡了吗?”喜鹊才佯装已睡去。秋筠感叹,这丫头有心事,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傅大爷,心道:人与人就是个缘分,像大奶奶连氏和吴表姑娘俩人为了一个男人黯然神伤,最后双双殒命。以秋筠看这傅大爷也算是正经人,虽和吴表姑娘做了糊涂事,然人年轻,那个不犯错,就有意思要成全二人。二日,吃了早膳,青语和喜鹊拾落利落了,秋筠坐着闲闲地喝着茶,看喜鹊手里叠着一件衣衫,眼睛却飘渺,不知想什么。秋筠轻唤了声:“喜鹊”。绕这声很轻,喜鹊还是唬了一跳,慌张地四处看看,道:“姑娘,怎么了?”秋筠笑笑道:“没事,我只想问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喜鹊茫然点点头,静等姑娘说。秋筠道:“你喜欢傅家大爷是吧?”喜鹊见姑娘说得直白,脸一下子红了,知道也瞒不过,扭捏地点点头,羞涩地‘嗯’了声。秋筠道:“这就好,我有意放你出去,让你去找傅大爷,你可愿意?”喜鹊听了,一时没反应,呆呆的,懵懵懂懂,秋筠又说了句:“卖身契我还了你,你找寻幸福去吧,过你想过的日子”。喜鹊这才醒过味来,两眼放光,唇抖着,犹自不敢相信问:“真的吗?姑娘”。秋筠用力点点头,道:“是真的”。喜鹊被这巨大的喜悦震撼,‘咕咚’双膝跪在姑娘面前,郑重地叩下头去,哽咽着道;“奴婢永世不忘姑娘大恩”。秋筠双手扶起她,抽出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道:“不光为你也为傅大爷,大奶奶在世时,也曾在我危难时,照拂过我,这也算一点报答吧,善待她的一双儿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喜鹊喜极而泣,嘤嘤哭着,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秋筠又从柜子里取出二百两银子和两件首饰,递给喜鹊道:“就当是我给你的陪嫁吧”。喜鹊又再次叩头谢姑娘赏。翌日,喜鹊收拾了,拜别姑娘,又拜了夫人,同青语等一干姊妹告别,众人凑了分子,包了个红包给她,喜鹊含泪离开夏府。洪姑娘自清明给母亲扫墓归来,就一直病着,总不见好,洪御史心急,这日,听女儿说想见夏姑娘,知道这事不妥,然女儿病中,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回书房,坐着沉吟,想了许久,还是亲自坐轿子到夏府。夏老爷不在,拜见了夏夫人,说明来意,夏夫人一向的善解人意,柔和地道:“论理你二人已有婚约,不该私见,然洪姑娘染病,想见筠娘,就让筠娘去一趟”。洪御史千恩万谢走了。听说灵儿病了,秋筠一直担心,几次派人打探,都说病缠身,不易好,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秋筠听母亲说了洪御史所来之意,不忍拒绝。二日趁洪御史上朝,秋筠就一乘小轿奔洪府去了。此去,却徒惹了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