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娘扭动纤腰进门,见秋筠在,也不吃惊,问灵儿道:“这位是……”。灵儿脸上闪过厌烦,淡声道:“这是夏姑娘”。罗姨娘装腔作势欲拜,口中道:“原来是新夫人来了,我道是姑娘的什么客人”。说得秋筠脸一红,不好意思起来。灵儿不客气地道:“罗姨娘,我这没事,你忙去吧”。罗姨娘见灵儿下了她面子,心里不悦,可面上却笑得娇俏可人,柔柔地道:“新夫人来了,我纵有什么劳什子事也放下,侍候新夫人”。罗姨娘一口一个新夫人,让秋筠有点坐不住。这时,厨下一个管事的媳妇来寻罗姨娘问晚饭老爷来不来家吃饭,吃什么。罗姨娘脸上现出娇吟之色,慵懒绵软声道:“给老爷弄个枸杞羊肾粥,晚点在送到我房中”。灵儿一个姑娘家也初通人事,知道这不是好话,羞得脸像块红布,连秋筠都觉得不堪。略觉可笑,这姨娘在自个面前显示老爷对她宠爱有加,是对自己警告,也是内心瞧自己不起。那罗姨娘看着夏姑娘似没事人一样,有点失望。这时,洪老爷一个大丫鬟明锦过来看姑娘,在帘子外听见罗姨娘这些话,嘴一撇,掀了帘子进来。佯装才看见罗姨娘,讶然道:“姨娘原来在姑娘这,老爷才出去前满院子找您,急得什么似的”。又像悄悄怕人似地小声说:“老爷特特花银子打了个累丝金镯子,说送姨娘,不知戴着合不合适”,其实,这是洪御史特意买来,让这罗姨娘成婚当日孝敬新夫人的。这大丫鬟特意这么说,显见是给罗姨娘点眼,新夫人会怎么想,自己还没过门,屋里就放个人,还是极受宠的。这罗姨娘也是愚蠢之人,不知内敛,低调做妾。秋筠想论头脑还不如个洪府丫头。秋筠特意看眼这丫鬟,这丫鬟娇嫩嫩的面色红白,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看出心思灵透。说出话来,进退得体,是个出色人儿,比这姨娘要强上许多。秋筠想这姨娘愚蠢其实没什么好担心,可这大丫鬟就不同,言语心计,不可小觑。灵儿脸气得涨红,无奈说了句:“明锦,这是夏姑娘”。叫明锦的丫鬟一看就是在老爷跟前得脸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否则,不会这般肆无忌惮。明锦一听,忙就倒身行礼,谦卑地道:“奴婢不知夏姑娘在此,只当是姑娘一普通客人,恕奴婢不知之罪”。秋筠看这丫鬟嘴上谦恭,然面上无一点惧怕,神色泰然,无一分怯懦,留意观察,这丫鬟穿戴不俗,不似一般下人粗鄙,直觉这丫鬟身份暗昧,只怕早已做了暖床丫头。灵儿看着二人,明白其用意,心里发急,怕秋筠多想,忍不住冷脸道:“我累了,让秋筠姐姐陪我,你们都下去吧”。二人讪讪的,下去。呆了一会,秋筠不顾灵儿挽留,起身告辞回去。灵儿就要下地相送,秋筠坚辞,灵儿就命领秋筠来的丫鬟送至二门。穿过花园子,就见假山旁有两个丫鬟说悄悄话,一个丫鬟声儿很大道:“婉香姐,你家罗姨娘挣了半天,还是没争个夫人”。那叫婉香的不忿道:“新夫人听说是被出的弃妇,论出身还不如我主子,我家姨娘好歹也是姑娘嫁过来的”。那前面领路的丫鬟也听见,咳了两声,那两丫鬟见了,一吐舌头,方不说了,也不知现正往这走的是新夫人。青语坐上轿子,脸色难看,愤愤道:“洪御史是个好人不假,可这府里太没规矩,连小妾丫鬟都人五人六的,猴戴帽子俨然就是个人”。秋筠道:“持宠而娇,关起门都一样”。青语看姑娘不放心上,干着急,道:“姑娘总要想个法子,趁现在还没嫁,解决了这姨娘和丫鬟才好,不然嫁过去,这二人可不是省事的,怕姑娘想撵都撵不走,如今既是没嫁,姑娘的话在洪御史那还有分量,等娶了家去,也就由不得姑娘了”。秋筠淡淡声道:“依你说,预待如何?”青语道;“禀了夫人,向洪御史提出把那姨娘送走,姑娘方嫁过去”。秋筠声儿平平道:“夫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未嫁过去,就容不下房中小妾,传扬出去,空惹是非口舌,未婚失德,夫人断不会同意”。青语搔搔头,苦恼地道:“那也不能听之任之,纵得无法无天,姑娘嫁入洪府,既是当家主母,哪能容这小妾、丫鬟分庭抗礼”。秋筠平静地道:“此全系一人身上,就看他怎么做”。秋筠走这一遭,心绪全无,歇了晌觉,醒来,就歪在榻上,不想起身。青语去上房领东西,回来说:“洪大人来了,在厅上同夫人说话”。二人已订婚,秋筠不方便见他,明白他一定为头晌的事来的,果不其然,洪大人走后,夏夫人派人唤她过去。秋筠去母亲房中,进门看母亲气色和悦,料洪御史大概说了不少好话,哄得母亲欢喜。母亲见秋筠进来,摆手招呼她上跟前去,一个小丫鬟正为夏夫人捶背,秋筠过去,小丫鬟让过一旁,秋筠轻轻为母亲垂着背,夏夫人温和地道:“洪大人过来了,还拿了不少东西来,说孝敬我二老的,秋筠嗯了声。夏夫人接着说:“筠娘啊!听洪大人说你去他家看灵儿,听灵儿学了,他房中小妾没有规矩,他怕你生气,特来陪个不是”。秋筠淡声道:“儿没生气,他也不必放在心上”。夏夫人又道:“男人尤其是像他居高位的人,家里三妻四妾也平常,他只以你为正妻,凡事敬你便行,洪御史这人还算好的,不的嫡妻死了,早纳几房妾了”。夏夫人自顾自说,秋筠思绪却飘向大漠那痴恋她的人,那男人未婚妻死了十余年未曾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如此身份尊贵,却洁身自好,只怕中原是找不出这样好男人的。夏夫人见说了半天秋筠不出声,柔声唤了句:“筠娘,我儿”。秋筠微怔,忙答道:“儿在”。夏夫人又道:“别把男人想得太好,当年我一直没生男儿,深感愧疚,就把身边丫鬟玉翠抬了姨娘也就是你黄姨娘,你爹虽也不肯,然也没过分推拒,可谁知黄姨娘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的,你爹倒也歇了心,从此任我在提纳妾,死活不肯了”。秋筠头一次听娘提起爹,父亲对母亲忠心不二,曾让自己很艳羡,却也不似想象那般,爹其实也是普通人,只比普通人自律一些。夏夫人又絮絮道:“过了门,这一家子和不和睦全看当家主母的手段,凡事多用心,谨言慎行,就不会出大格的”。夏夫人的一席话,不但没点醒秋筠,反倒让她越发对这桩婚事更加不抱希望。婚期临近,府中一派忙碌,秋筠却似身在世外,越发怀念起待自己如亲人的兄妹,那朴实的情感,简单的快乐,弥足珍贵。秋筠从母亲上房出来,将坐下,小丫鬟隔着帘子道:“碧云姨娘和喜鹊姑娘来了”。话音刚落,碧云和喜鹊一前一后进来,如今这二人成了妯娌,傅大爷带着一儿一女,傅三爷带着碧云和病儿搬到城郊那套宅子。喜鹊帮着傅大爷拉扯一双儿女,也不提什么名分,这点令秋筠很敬佩。二人笑着进来,还是喜鹊嘴快,先就说了,“听说姑娘订了亲,奴婢特来看看”。碧云也说:“奶奶的喜事不想这么快就订了”。喜鹊道:“听人说,洪大人已在收拾房子,大兴土木等着迎娶姑娘”。碧云道:“奴婢们听了说不出的高兴,这不预备了几样礼,奶奶莫嫌寒酸”。秋筠边命小丫鬟看坐,倒茶。二人不敢就坐,一在推让,才在矮杌子上搭边坐了。丫鬟上茶,二人欠身让过。秋筠道:“你们如今已不是我的丫鬟,都是客人,别老奴婢奴婢的叫,让人听着笑话”。喜鹊欢快地笑着道:“一日为奴,终生是仆,何况姑娘有恩与我们”。秋筠听她一时也改不过来,就不强求了。碧云拿过随身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件金累丝嵌宝衔珠凤簪,和几件绣品。碧云用手轻摸着那金簪道:“什么都卖了,就这个还留着,预备不知何时有大用场,亏没卖,给奶奶添妆怕够不上,留着奶奶当个玩意吧”。秋筠拿起几幅绣品其中一幅,绣的是一对鸳鸯,看针脚细密,显见是用心做的,感动道:“你带着孩子不易,每天够累的,还做这劳什子,珠钗我不能要,留着你们过活吧,日后要钱的地方多得是”。碧云把东西往前推了推,道:“这金钗三爷说了,给奶奶的,奶奶从前就喜欢个珠宝钗环,绣这几样东西也拿不出手,奶奶将就使吧,或赏了洪家下人也可”。秋筠听傅容锦说自个从前爱珠宝钗环,抿唇乐了,那时自己何其艰难,为和离有落脚的地方,银子一点点积攒下来,买了那宅子,那是真心喜欢身外之物。喜鹊也打开一个小花布包袱,里面是绣的香囊,和一对枕套,秋筠拿起看看,香囊小,针线不容易上手,喜鹊不知要受多少累,绣成这样已不易了。喜鹊羞赧道:“姑娘是知道奴婢的,活计不好,怕姑娘瞧不上眼”。秋筠笑道:“比原来好多了,起码比我这当主子的绣的好”。喜鹊才又复欢喜。碧云含泪望着秋筠道:“三爷说,谢奶奶把房子给我们住,不然用不多久,我们就无家可归了”。秋筠温和地道;“这原也是三爷的,我只是物归原主”。喜鹊却接茬道:“那也就是姑娘好心,换了旁人,到手的东西谁会拱手送人”。秋筠笑道:“住着还好吧”。碧云道:“很好,拾落得整齐,只是……”。碧云顿了下,期期艾艾地道:“傅家三姑娘有一日来家看她哥哥,在胡同里发现王姑爷朝一处院子进去,三姑娘没出声,尾随,门虚掩着,就进去,看王姑爷和一个年轻女人俨然夫妻样对坐,瞧这二人光景,似相识不是一日”。说到这,碧云叹了声,道:“奶奶是知道三姑娘的脾气,那耐得住,打骂起来,那女人态度强硬,说三姑娘是妾,她才是原配,王姑爷竟站在她一边,指责三姑娘,三姑娘气得直要找绳子上吊”。碧云说到这,脸上一片愁云。喜鹊接着道:“最后弄清楚,却是王姑爷在乡下娶的”。碧云一口气说了许多,末了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姑爷人品才学不错,谁知还有这一手”。秋筠好奇地问:“那后来怎么样了?”碧云愁叹道:“还能怎么样,姑娘这一闹,姑爷态度强硬,索性说开了,不背着了,就两下里过上了,如今傅家也败了,还有什么人给她出头,据说,姑爷一月未归家,三姑娘气得见天嚷着要出家为尼”。碧云喘息功夫,喜鹊憋不住道:“这也没法子,人那头还有个男孩,若认真论起来,娶那女人在先,三姑娘名份只能是妾室,那女人好不好都是原配”。青语看看姑娘,秋筠知道她想什么,多亏自家姑娘没嫁那王佟学,不然现今和三姑娘一样,身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