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府罗姨娘那日被洪御史发作了一顿,这二日心就不舒坦,这新夫人还没过门,老爷就这般护着,这要是真的娶了姓夏的,还不定要怎么宠,到那时还有自己立足的地吗?这一股火上来,就身子懒懒地,胃口不好,吃点东西就恶心,想吐。正巧这罗姨娘嫂子杜氏来了,她大哥亏了这妹子帮衬,如今日子也好过了,不似当初穷时,一狠心把妹子卖了,合该妹子命好,奉承得夫人高兴,老爷喜欢,就抬了姨娘。这嫂子平素常来走动,姑娘从没让空手回去过。这日,罗姨娘的娘家侄儿订亲,要娶媳妇,杜氏来和小姑子商议,也是想弄俩钱花,手上宽松宽松,最近,这要办喜事弄得捉襟见肘。她嫂子来时,罗姨娘正躺在榻上,才吃的东西都吐了,胃里正自不舒坦。罗姨娘看自家人了也没起身,杜氏就过到床边,问:“姑娘,怎么了,青天白日的躺在屋里”。罗姨娘才这一折腾,就显得有气无力的,哼唧唧地捂着前胸,道:“胃里不舒服,吃什么吐什么”。杜氏就有点怀疑,问:“没听说你有胃痛病啊,姑娘一向身子骨没这么娇”。罗姨娘弱弱地道:“谁说不是”杜氏把薄单子往她身上拉了拉,说:“是不是吃了凉东西,胃里受了寒气”罗姨娘正说着,又一振干呕,杜氏忙端起床下铜盆,罗姨娘趴在床边吐了口酸水,好过点,又重新躺下,长吁了口气,道:“想是受了点闲气”。杜氏把铜盆放回床下,闻言诧异道:“要说姑娘从前受点暗气,我是知道的,夫人活着时,你早晚侍奉,殷勤周到,夫人还时不常因老爷宠你而不满,可这如今夫人没了,洪府以你为尊,这还有什么不顺意的”。罗姨娘阖上眼,气喘得有点急促,牙根里蹦出一句:“是新夫人”。杜氏忙倒了杯水,扶起罗姨娘,罗姨娘呷了几小口,杜氏扶她轻轻躺下。罗姨娘稍许有了点精神头,学了事情经过。杜氏听着,也跟着发愁,道:“看来姑爷是被那女人迷惑住了,才这样向着她说话”。又瞪大眼睛好奇地问:“听说那夏太傅的的姑娘长得不错,男人都好这口”。罗姨娘胸口一堵,半天上来口气,不屑道:“什么长得不错,我没看出什么好来,是老爷拎不清”。杜氏看提那夏姑娘,自家姑娘就有气,心里暗腹:京城都传夏姑娘才貌双全,独自家姑娘瞧她不上,这定是女人家嫉妒作祟。于是为自家姑娘叫屈,道:“无论她长得如何,也是在蘸妇,姑娘及笄就嫁了老爷,跟了老爷这些年,如果有个一男半女的,如今就不一样了”。杜氏说到这,吧嗒下眼皮,突然大睁道:“不是有了吧?你算算你那月事多长时间没来了”。罗姨娘被她一说,也有点往那上想,掐指头算算说:“好像过了有十几天了”。她嫂子一拍大腿道:“这可不是有了,这是大喜事啊!”说着瞧着屋子里无人,小声道:“你若生了男孩,老爷还不把你扶了正”。马上请了大夫来,大夫刚搭脉,就十分确定地说:“有了”。这可把罗姨娘和杜氏欢喜得够呛。厚赏送走了大夫。杜氏关起门,压着喜悦,小声耳语道:“如今姑娘有了,不为自个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新夫人未曾进门,小妾却有了身孕,搁谁也不会待见你母子俩,即便能容,好不好的,都是庶出,不如趁这头事老爷高兴,把夫人的位置谋到,到那时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香喝辣的”。说着,朝东院指指道:“那丫头片子一嫁人,这整个洪家不是你的了”。她嫂子一番言语,着实打动罗姨娘,是啊,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想想,感叹自己命苦,道:“就是当妾的命,如今老爷的婚事已定,三月后就要娶亲,屋子都收拾得七七八八了”。杜氏嗤笑一声,道:“从前那是姑娘没怀孩子,如今身价不同,老爷近四十尚无男丁,这要是知道还不定怎么高兴”。罗姨娘闻言,心思活动,得想个什么法子搅了老爷好事?二人在屋里计议了一番。秋筠在后花园水榭闲看一群群游来游去的金鱼,艳羡想:人都不如这水里的鱼活得自由。方妈倒蹬着小脚从假山那转出来,上了水榭,道:“姑娘,快去看看,洪府那个什么姨娘来了,正在夫人上房闹腾”。秋筠闻言一愣神,就忙忙扶了青语赶过去,行至正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罗姨娘那尖细略高的声,闻之,一蹙眉头。待秋筠进去,那罗姨娘正跪在地上,听见身后脚步,转身过来,见是秋筠走来,转过身来,双手拄地,趴伏地上,带着哭音叫了声:“我的姑娘啊!你好心救救我吧”。秋筠暗自皱眉,这姨娘装疯卖傻,嘴里竟称起你呀我呀的来,道:“有话起来说”。说着与母亲见了礼,见夏夫人眉头深锁,知道母亲定是烦恼之极。身后的青语和方妈忙上前连架带搀,扶起她来。夏夫人示意小丫鬟搬来椅子,二人把她搀到椅子上,坐下。罗姨娘偷眼看看秋筠,秋筠在对面上首坐下,平静地看着她,罗姨娘看她平淡眼神,一时有点乱了方寸。顿了下,想起此来的目的,手里捏着帕子遮住半边脸,挤出几滴泪,咿咿哭起来,边哭边道:“夏姑娘替我说两句好话,老爷责怪我,说我坏了规矩,要把我撵出去,姑娘好心替我说说情”。说着,就又要跪下去,哭天抹泪道:“我这厢给姑娘陪不是,姑娘大人大量,莫与我一般见识”。秋筠看她胡缠,朝青语使了个眼色,青语忙拦了欲跪的罗姨娘,和方妈俩人好说歹说,才止了哭闹。秋筠冷眼看着,这套撒泼小手段,她见识多了,也没当回事。这罗姨娘看哭闹半天总没人理,只两个下人在这里劝,脸上觉得讪讪的,差点就忘了预谋好的。罗姨娘的眼风在夏夫人和秋筠脸上扫过,重新清了清嗓子,略提高了声道:“姑娘念着妾是有身子的人,容卑妾在府中容身,卑妾就感激姑娘了”。秋筠没什么反应,夏夫人却吃了一惊,原来没听说洪御史的小妾有了身孕,怎么突然了有了,忙问:“这位姨娘有几个月的身子”。那罗姨娘做害臊状,道:“卑妾已有二月”。夏夫人掐指一算,秋筠和这洪御史的婚事提出三月有余,却是在这婚事后,不怪洪御史没说。虽情有可原,然夏夫人心里就不是滋味,去岁提亲,说夫人才没,以为这是个有情义之人,那厢却与小妾,共赴巫山,对这姑爷就不似当初印象那么好了。另一重,女儿尚未过门,小妾却身怀有孕,这怎么说都是窝心的事。罗姨娘看自己底牌一亮,夏夫人脸色突变,而这夏姑娘却似没事人似的,心中纳闷。看没起到预想的结果,颇有点失望。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草草收场,坐轿子回去了。罗姨娘一走,夏夫人蹙眉,心不痛快起来,原想着洪府人口清净,不知这小妾竟这般没规矩,且这洪御史看来对这姨娘专宠,否则,也不敢闹到这里来。却说,这洪御史下朝,才回府里,进房中更衣,贴身丫鬟明锦像是无意中说了句:“头晌罗姨娘忙忙的出去,听说去夏府,像有急事似的,奴婢跟说话都没听见”。洪御史正脱衣裳的手停住,以为听差了,问:“你说罗姨娘去夏府?”明锦道:“我是听跟罗姨娘的小婵儿说的”。洪御史衣裳脱了一半,又穿上,直接奔罗姨娘房中。罗姨娘也是才从夏府回来,坐在炕沿上,手里摆弄着帕子,寻思这未来的新夫人看神情是个清清冷冷的性子,自个拿有身孕的事刺激她,她好像全然没放在心上。突然,听见珠帘外一声清咳,男人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罗姨娘知道是老爷回来了。罗姨娘徒然有点紧张,是不是自个去夏府闹,老爷知道了,忙去妆台铜镜上照照,扶了扶头上已偏了的髻,在夏府作闹,弄得有点狼狈,扯了扯衣角,才出迎。没走到门口,洪御史就进来,罗姨娘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心震颤,老爷今个脸黑黑的,不似平常,忙殷勤地娇声道:“老爷回来了”。洪御史也没理会她,径自坐在**。丫鬟端盅茶来,罗姨娘接过,双手呈上洪老爷,罗姨娘近看老爷的脸,只见老爷拧着眉,脸色暗沉如水,低沉说了句:“你去夏府了”。罗姨娘不由有点害怕,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小声道:“是,卑妾给新夫人陪不是”。罗姨娘说完,二人离得近,就见老爷额上青筋突起,太阳穴突突地跳,知道不好,才刚一想,洪御史伸手一扫,茶杯落地,罗姨娘吓得一激灵。洪御史火气即刻喷发,怒道:“你好大胆,不告诉我擅自去夏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想把婚事搅黄吗?”。罗姨娘从没看老爷发这么大火,吓得忙跪倒在地,娇怯怯地道:“卑妾是想给新夫人陪个不是,没别的意思,老爷想是误会我了”。洪御史冷笑道:“你那来的什么好心,分明是搅了这头婚事,想扶正当正牌夫人,今儿索性说个明白,这夏姑娘我是娶定了,你在敢闹,别说我不顾念多年情分”。罗姨娘听他说得决绝,深感委屈,珠泪连连,哀怨道:“老爷被她美色迷惑住了,卑妾侍候老爷这些年尽心尽意,连个在蘸妇都不如”。洪御史听她说得越发离谱,出言喝止道:“住口,秋筠她即便是在蘸,也比你金贵,她何等样出身,也是你能比得了的,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不娶她,也轮不到你,我姓洪的不是好色之徒,看重的是她心地纯良,非尔等可比”。说吧,一甩袍袖,起身就要往出走,经过罗姨娘身旁时,罗姨娘一伸手抱住他的腿,哀怜地祈求道:“老爷不看卑妾,也要看卑妾肚子里的孩子份上”。洪御史一愣,半天反应过来,惊喜道:“这么说你有了”罗姨娘点点头。洪御史一把把她扶起来,扶她坐在**,上下打量道:“真的,几时有的,怎么不告诉我得知”。罗姨娘犹自委屈地偏着嘴,撒娇地扭着身子,道:“昨个才知道的,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被你无端发作一顿,人家心里好难受”。洪御史揽着她的削肩,噙着笑,哄道:“要论情分,她怎比得了灵儿她娘和你,你们跟我这么多年,放心,即便她过门,也不敢拿你和孩子怎样,我会护你母子周全的”。那小妾被他一番言语,哄得高兴起来,绵软声儿道:“老爷说话算数,不能给我母子亏吃”。洪御史郑重道:“放心吧”。这小妾其实也是个良妾,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贫嫁做妾室,洪御史的夫人大家闺秀,父亲是正四品一个闲职,知书达理,在世时,这妾氏不敢怎样,现在一看老爷要娶个在嫁妇,心里失衡,很不服气,是以闹出很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