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官道上,远远一列车队逶迤而来。因为多日不下雨,车队过处,卷起滚滚黄土。官道两旁的农田里,土地干涸,龟裂。还未入六月,天气就热的让人受不了。车队中央有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四周垂下的帷幔随着马儿的行走漾出了一圈一圈的波纹。有一个男子,只穿了白色单衣,斜倚着长长的软枕上,左右各跪了一个美婢,手里拿着大大的蒲扇,轻轻的扇着风。马车很大,除了主仆三人之外,男子的对面还坐着一个文士,不断的往嘴里灌水,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毫无风度的用力扇着,还不时的将衣裳领口松开些。“子敬,心静自然凉。”斜倚着男子懒懒的开口道。蒋子敬白了一眼男子,心道,你有美婢扇风自然是凉快。“九郎,这才五月末就如此炎热,我看并不是好兆头啊。”“这几日我夜夜观星,恐怕辽西将有大旱啊……”王九郎低叹了一声。“大旱?”蒋子敬手中的扇子扇的更用力了,“那可如何是好?”转念一想,他哈哈一笑,“九郎,真乃天助我也。如若辽西大旱,岂不是有益于大事?”王九郎叹了一声,“你的话是不错,可是天降大旱,苦的还是老百姓啊。”蒋子敬不屑的说道,“这是老天对司马家的惩罚,他们霸占皇位这么多年,极近豪奢,声色犬马,却没有一位真正为天下苍生着想的皇帝。辽西民风彪悍,你看好了,若是大旱,民不聊生,用不了多久,只要有人振臂高呼,就能举事。”王九郎不语,久久沉默。“唉,不管如何,总归是天下苍生不幸。”良久之后,正当蒋子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王九郎突然幽幽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蒋子敬也不说话了。司马皇朝奢靡荒唐,各王之间争权夺利,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今天降大旱,又何尝不是他们惹得天怒人怨呢?这时,有辆马车快走了几步赶上他们。“九郎,我这里有好东西,五石散,要不要?”周珏问道,这个可是好东西,吸食了这个,整个人就会飘飘欲仙。而且精力充沛,看他身边如蛇一般缠着他的两个美妾一副餍足的模样就知道了。王九郎笑着摇了摇头。那东西,他试过一次,并不喜欢。蒋子敬一听双眼亮了起来,“周君,能否赏一些给在下?”“子敬喜欢?”周珏哈哈一笑,“来来来,我们一起享受。”于是,两辆马车停了下来,蒋子敬上了周珏的马车。王九郎淡笑着摇了摇头。让车夫将车赶得快了些,否则不一会就会听到一些令人难堪的声音。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后面周珏的马车里,响起了一片莺莺燕燕之声,那声音足以让人听了血脉贲张。可整个车队的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周珏马车里的声音。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一天这个声音不出现在周珏的马车里,那才奇怪。不过,王九郎与他同行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被那声音干扰过。从凤凰城出发到锦城,再从锦城返回,这一路上,不管是打尖还是在马车上,王九郎的身边虽然也有美婢相伴,却从来不曾听见那种声音。有时,他们私下里猜测,是不是王九郎那个不行。不管他们的猜测是对是错,车队已经到了紫山脚下,再有半日时辰就要到凤凰城了。“不过十几日没见,这兰江水似乎比起上次曲水流觞宴时浅了许多啊。”“是啊,你看这块石头都是干了的污泥。以前这里哪有这么大的石头横在江中?那都是一汪碧绿的江水。”车夫侍卫们小声讨论着。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着,看见了水,所有的人都倍感亲切。周珏刷的一声拉开车帘,一片白花花的胸脯立即露了出来,里面传来一声娇呼,嗔怪了他几句。他嘿嘿一笑,一边胡乱的系着衣带,对外喊道:“停下,停下。休整,休整片刻!”马车刚一停稳,他就立即下了车,往兰江快步走去。“出了一身臭汗,洗洗去。”路过王九郎马车的时候,周珏嘿嘿笑着解释。他的马车里依旧有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突地拔高了些许,而后回归于沉寂。“蒋文士比上次多了一炷香时间。”“来来,给钱,给钱,你们输了。”那些随行的车夫侍卫下人们居然以此打赌。这些都是周珏的手下,王九郎心中甚是厌恶,却也不好开口说什么。蒋子敬什么都好,就是好美色。这也说不上是缺点,这里的人都以此为荣。片刻后,蒋子敬晃晃悠悠的下了马车,脸上还有晕晕然的表情。那是吸食了五石散特有的表情。他走到岸边,看着浅了许多的河床,嘟哝了一句,就噗通一声下到了水里。王九郎怕出事,立即吩咐王明跟着。不一会,那两个美貌的女子也下了马车,脸色嫣红,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欢啊爱之后的气息。路过王九郎马车的时候,她们频频对他送去秋波。从来都是微笑示人的王九郎此刻却一记冷冷的眼刀扫了过去,她们立即噤声,低下头,走到了河边。“咦,这是什么?”一女看见河岸边有一块白色绢帕,捡了起来,“上面还绣着字呢。”“咦,我这里也有哎。”另一女的脚下也有一块手绢,确切的说是一块白色的丝绸,看样子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是什么呐?”她们这么一叫,周珏立即走过来看。蒋子敬正在江中洗脸,不期然的也看见上游飘过来一块白色的绢帕,已经沾染了污秽,可是绣在上面的字依然清晰可见。王明也看见了,伸手捞起。因为他看见上面绣了王九郎三个字。将湿漉漉的手绢拿在手里,大步往王九郎走去。“九郎,你看,”“什么东西?”王九郎疑惑,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脏兮兮的绢帕。左边的美婢立即接过手绢,摊在掌心递过去。“被困霄霞院,王九郎救吾。若。”周珏轻声念着上面的字。随即,一双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走到王九郎马车边,问,“是阿若?霄霞院好似司马楚的别院?”王九郎点了点头。脸色在这一刻变的阴沉,宛如下一刻就要来临狂风暴雨一般。“启程,回府。”“司马楚喜怒无常,又好美色。阿若这求救的帕子也不知何时发出来的,不知现在是否还有命在?”周珏有些担心的说道,心中泛起浓浓的哀愁,即便是刚刚吸食过五石散也驱散不了。王九郎心中也正是担心这个。也没管周珏他们,他让车夫将车赶得飞快,往凤凰城里赶去。一路上,他的脸都如同乌云密布。一左一右的两个美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九郎一直都是笑意盈盈的,何时见过他如此的神色?彷佛一有不对,他就会暴起揍人一般。与此同时,郑府家主的书房中,不时的有咆哮声传来。“郑元顺,我还没死呢,阿容的婚事还轮不到你做主!”郑元顺沉着脸,低声的劝道,“阿义,阿若进了郡守府那是享受富贵荣华去了。凭阿若的才貌,不消一年定会怀上一子半女的,到时你可是郡守的老泰山了。你怎能好心当成驴肝肺呢?”“郡守如此之好,为何不将你一对双胞胎送去?我的阿若命薄,这样的福分享受不起。还是那句老话,你怎么把我女儿送进去,你就给接出来!要是对阿若名声有一星半点的损害,郑元顺,你不要说我不顾兄弟情面。”郑元顺这几天好话说尽,见他还是不依不饶,心中也是郁结。“嘭”的一声,他猛的一拍案几,怒喝道,“郑元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阿若进了郡守的后院已经这么多天,你要接她出来,好啊,你就在郡守府门外候着,等着她的尸体从后门运出来吧!”“你——”郑元义一听怒火中烧,上前一大步,和他厮打起来。刚刚从白鹿书院回来的郑瑾潇一听小妹被刘夫人送进郡守府,阿爹去了家主书房要人,生恐阿爹吃亏。拄着拐杖在许一的搀扶之下飞快赶来,正好看见阿爹与家主扭打在一起的场面。怒吼一声,他拎起拐杖就冲了过去。可是他人还未到,拐杖就被人生生拿住,然后一个推力将他轰出了门外。片刻后,郑元义也被扔了出来。这一跤摔得不轻,郑元义努力了半天都爬不起来。郑瑾潇也摔得狠,却顾不上疼痛,爬过去,焦急喊了几声,“阿爹,阿爹!”一个清俊的少年郎飞快的走过来,帮助他扶起了郑元义,也将郑瑾潇扶起来。也不知是摔伤何处了,一碰,郑元义就痛得厉害。郑瑾潇一见眼泪就滚滚落下来,“阿爹都是我没用,把小妹丢了,现在还连累阿爹受苦。”郑元义痛得面孔扭曲,却还是咬着牙,道:“先回去再说。”“嗯。”郑瑾潇含着热泪点点头。方才那个少年立即跑去捡起了拐杖递给他,又跑过去扶住郑元义。谦恭而有礼。“石越,我路上收的弟子。”郑元义简单介绍了几句,话一说,身上就痛得厉害。石越对郑瑾潇一揖,继续扶着郑元义。郑瑾潇胡乱的点了点头,三人往自家小院走去。杨枝在葡萄架下远远的看着三个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冷笑着走过去,殷情的开了门。在看到石越的时候,双眼如丝一般,在他身上缠绕了片刻。跟着郑瑾潇一起回来的平妪快步走过来,担心的问道,“女郎真的被家主他们送给了郡守?”她的语气很急,有一种很深的希冀。希望他们摇头说没有。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郎君淡淡的点了点头。她颓然的退了几步,嘴里喃喃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突然就被送进郡守府了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刚刚进了小院,郑元义也不顾身上的伤,抄起竖在一旁的木棍就劈头盖脸的打在郑瑾潇身上,“我一再交代你,要好好照顾小妹。你是怎么照顾的?啊?怎么照顾的?”郑瑾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吭一声,任凭他老爹的棍子如同雨点一般落在身上。“郡守府可是狼窝,你妹妹进去还有命在吗?”郑元义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他回来也有四天了,开始见家里没人也没在意,还以为郑若又和以往一样和那对双胞胎呆在一起。谁知,过了一天之后,郑元顺的第五房小妾跑过来哭哭啼啼的说,阿若和阿玉一起被送给郡守为侍妾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日日去找那郑元顺,要他将阿若要回来。可是,根本就没用。郑元顺太过可恨了,居然趁他不在,为了给自己谋取一官半职将阿若送给郡守了!手中的棍子不停,郑瑾潇背上的衣服已经渗出血来。平妪见了心疼,立即上前拦住了。“孽畜啊孽畜!你让我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们的阿母?”郑元义痛哭。郑瑾潇也呜呜的哭了起来,心中十分自责。若不是他去了白鹿书院,小妹怎么会被送去郡守府?“阿爹,我知道谁能救阿若了。”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谁?”“王九郎。”“王九郎?琅琊王氏嫡支王缙之?”“是的,阿爹。现如今只有他的身份才可和郡守媲美,也只有他能救阿若了。”“他?既然他是琅琊王氏,身份如此尊贵,怎会无缘无故的会救阿若?”“阿爹有所不知。”郑瑾潇将这段时间里,郑若与王九郎之间发生的事儿和他说了一遍。郑元义听完之后,愁眉不语。半天后,抬起头来说道,“也只好去试试了。若不成……”“若不成,就是去抢我也要将阿若给抢回来!”郑瑾潇说道。“孽障,浑说什么!还不快去王府!”“诺。”郑瑾潇一边应着,一边高喊着许一套好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