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峙阳城城守府书房内,杜大人案几上的油灯忽明忽暗,他一手支撑着头,另一手揉搓着眉心。“大人,我们已经在此坚守了近二十天,也算是全了当年王九郎对你的情分。司马大人那里一直来信催促,若再不撤走,恐会和司马大人生了嫌隙啊——”兴元对着上首的杜大人说道。“兴元先生亏你还以士自居,为士者当心系百姓,你这一退,等于开了门户给那些如狼似虎的胡人,这么做你对得起中原百姓吗?”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布衣青年出声反驳。“陵南先生莫非是在说司马大人的决计,只是为了祸害中原百姓?司马大人如此做自有他的深意,你我怎可妄自猜测?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我在此近二十天,已然抗命。陵南先生难道还要陷杜大人于不义?”陵南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对着杜大人说道:“大人,峙阳城中还有王九郎——”兴元打断了他的话,“笑话,难道他一个黄口小儿还能比得上司马大人?他一人还能挡得住万人胡人杀进城中?”“兴元先生既然知道胡人进城要开杀戒,为何还要出言相逼杜大人开城门?再者,王九郎可是琅琊王氏嫡支!”陵南说道。“琅琊王氏又如何?还不是屈居司马之下?”“哼!鼠目寸光!”陵南冷哼,“若是王九郎在此出了事,司马大人定然有人会保住,可是有谁来保杜大人?有谁来保你我?”兴元脸色一变,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么多,真如陵南所说,王九郎在这里出了一点儿事,第一个被推出去的人就是他们。“好了——”杜大人有些头痛的挥了挥手,“尔等勿需多言。我与王九郎已经约定五天之期,明日是最后一天,王九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兴元,你命人前去收拾一番,后日便撤走。”陵南起身对他一揖,劝道:“大人,我看王九郎是不会离开峙阳城的。”“也由不得他了,到时即便是绑也要将他绑走!”“大人,我总觉得九郎在等什么,不如再留下静观其变。”陵南还欲再争。“留下?陵南兄是要杜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顾司马大人的命令吗?”陵南白痴似的看了一眼兴元,为他的冥顽不灵而叹气。不与他争辩,转头看向杜大人。杜大人何尝不知这一退,就成了千古罪人?可是,他有他的苦衷,他的嫡子被司马楚捏在手里,他能够拖延近二十天的时间,对王九郎可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到现在,他那嫡子还不知是死是活呢。“不必再说了,兴元按照我说的去办吧……”杜大人无限叹息。陵南心酸的闭了闭眼,对着杜大人一揖,说道:“陵南与大人缘分已尽,就此告别!”说着,衣袖一甩,大步离去。兴元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道:“陵南如此无礼,大人要不要——”他做了一个往下砍的动作。杜大人颓然的摇了摇头,“陵南先生也是一心为国,此人刚正不阿,也是一代谋士。放他出城吧——”“喏。”…………李赟离开已经一天了,这一天郑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此时夜深,她在车厢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出车厢,站在外面,抬头仰望着天上那一轮残月,目光幽幽。“阿若睡不着?”听见动静,原本在查布防的慕剑秋走过来在她十步之外站定,轻声问道。“嗯。”郑若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心中有些惶然,好似遗漏了什么……”慕剑秋低头沉吟,“等李将军烧了胡人的粮仓,九郎在城中接应,峙阳城之围自然就解了,阿若担心什么?”“我总觉得好像不会那么简单……”慕剑秋看着天上的残月,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役全都系在李将军身上。他五百军士想要偷袭得逞,的确不是那么简单……”郑若凝着眉,李赟以少击多固然让人担忧,可她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你手下可有好手可以进城打探一番情景吗?最好还能去胡人营中走一圈。”慕剑秋想了一下道,“倒是有这样的人。”“那就劳烦先生了。”郑若说着,学着文士对着他一揖到地。慕剑秋双手虚扶,“阿若不必多礼,说到底我这一百多人都得听你的调遣。”郑若疑惑,“先生此言何解?”慕剑秋笑着道,“阿若不知吗?从九郎离开凤凰城那一刻起,这些暗卫就是九郎留给阿若的。这些人往后都以护卫你为己任。”郑若心中突突的跳了两下,“你是说九郎将这些暗卫送给了我?”慕剑秋点了点头,“这些暗卫都是些死士,不同于族中派给九郎,这些人是九郎自己训练出来的。其忠诚度,还有能力都不会比族中差,甚至还要高上一筹。九郎也就这点家底可都交给阿若了——”他笑着说道。这一路上,李赟对郑若的心思,是个人都看得清楚。虽然,他认为小姑子对九郎而言,并不缺。可是,能够让九郎一再挂心的,跟了他这么久,也就只看见郑若一个。更何况,这小姑子为了救九郎也不怕幸苦千里迢迢而来,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纵然,她不能成为当家主母,可是以九郎对她的心仪程度,日后的地位也定然不会差。所以,他毫无保留的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郑若,其实是为了能够在她心里给九郎争取一些印象分。“那九郎身边呢?”郑若问道。“九郎留了是个羽卫。”王九郎一大半的暗卫留给她,自己身边却只留下十个,换言之,在王九郎看来,她的命要比自己的重要的多。这让郑若心底泛上来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却让她原本枯井一样的心湖,起了一丝丝涟漪。不过,她在心中冷笑一声,即便王九郎将整个琅琊王氏交给她又如何?能够弥补前世对她的伤害吗?不能。她收敛起心底的那一丝怪异感觉,对着慕剑秋说道,“先生,既如此,请你挑几位擅于刺探消息的前去打探一番吧。”慕剑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安排。周珏就在两人不远处,方才见郑若出了车厢,他就醒来了。听见他们的对话,他盘腿坐在一棵大树下。嘴边漾起一个苦笑,王九郎居然将自己保命的羽卫都给了郑若……他自认自己对郑若的用情并不比王九郎的少,可是,他觉得他没有王九郎的气魄。他输给王九郎实在是不少……莫怪阿若的心都系在王九郎一人身上。慕剑秋离开之后,郑若依旧抬头看着浩渺的星空。眼前浮现了上一世受辱的情景,地上凌乱的裳服,昏黄的灯光,那个将她拖进地狱的手臂……场景一换,她又看见这一世的九郎,跳进湖中奋力救起自己,兰江上洒脱的背影,郡守府上救她出苦海时的笑颜,还有流民来袭时他如神明一般的降临……她脑中有片刻混乱……他将保命符似的暗卫交给了她……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什么人?”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喝。郑若收回心绪,看着传来声音的地方,走了过去。“怎么了?”她轻声问道。“抓到了一个小贼。”慕剑秋刚刚吩咐完郑若交待的事儿,就听见守卫在一旁的暗卫传来了厉喝声。“谁是小贼?”一个七尺高的男子被暗卫们五花大绑着。郑若在鼻子前挥了挥手,好浓的酒气。“站好了!”暗卫喝道。“站……”汉子打了个酒嗝,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胡人要来了……大家都要死了……”一会,他又呜呜的哭泣,“城守大人为何不听陵南之言?呜呜——陵南要成千古罪人了——”一会哭一会笑的,把郑若等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人?这么迟怎么还可以出的了城?”周珏摇着他的鹅毛扇走过来问道。“是个醉汉。”慕剑秋答道。“什么……醉汉……我乃洪州陵南……城守杜大人的座上宾——”汉子又打了个酒嗝,“呜呜——杜大人走不得——走不得——你一走,中原百姓再无门户了——呜呜——”郑若听清楚他的话之后,一个箭步上前,竟顾不得男女之防,抓起他的手臂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说——什么?”陵南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哭泣,“杜大人要学那司马楚匹夫,弃城而逃了——呜呜——”郑若脸色刷的变白,她一直觉得遗漏了什么,听了陵南的话,她终于知道漏了什么了。邕州既然同属司马楚管辖,怎会不听他的指令,开了峙阳城的城门放胡人入关呢?如果,李赟毁了胡人的粮草,他们为了报复或者说为了活下去,唯有不管不顾的攻下峙阳城一条路可走!可,城守大人如果已经弃城,李赟的那个计策就成了一个笑话,一个陷阱!“你说你叫陵南?洪州陵南先生?”郑若看着眼前这个醉汉,大约二十五六上下,形容狼狈,看不清他的样貌。心中有些怀疑,陵南先生她是知道的。上一世,有人说他是再世孔明,算无遗策。此人就是?怨不得郑若不信,陵南这时候说是乞丐,别人或许会比较相信些。陵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不断的重复着,“峙阳城要毁了——百姓要遭殃了——”“我且来问你,我家郎君,王九郎此时身在何处?”慕剑秋一把揪起像一团烂泥的陵南,急声问道。“九郎?王九郎要死了……哈哈……王九郎一死,你我怎么逃得过琅琊王氏的追杀?”陵南疯疯癫癫的说道。忽然间,郑若的胸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绞痛,令她不得不抓紧了胸口的衣裳,往后退了好几步。这种感觉,很陌生,彷佛快要死去一般……她脑中不断闪现,王九郎死去,峙阳城城门打开,胡人入关,生灵涂炭。要发生在三年后的胡人之祸,因为她的重生而提前发生。最终,她的父兄还是会在她面前一一死去。而她依旧会经历上一世的痛苦,被夫主亲手送到别的男人的床榻上,看她被人任意欺辱。一切都不可以改变!一切都不可以改变!她突然想要仰天大笑三声。控诉着命运的强悍和不公!“你胡说!”周珏也走上去狠狠的扇了陵南一个巴掌,“王九郎这厮有九条命,怎会这么轻易死去?”方才郑若的异状他全都看在眼里,以为她是在担心王九郎,心中苦涩之余,对陵南的话却并不相信。他转过头对郑若说道,“阿若勿需担心,王九郎的心眼比那莲藕都多,怎会这么轻易死去?”这一句话,让郑若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双眼一亮,满怀希冀的看向周珏。对上那一双晶晶亮的如同今晚最美星星的眼睛,周珏心底漫过一波又一波的苦涩,可他依然很坚定的对郑若点了点头。“相信我,九郎不会有事的。”陵南不知是不是被周珏一巴掌给打醒了,他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九郎现在没事,可明天一过,兴许这世上再也没了名士王缙之王九郎了。嗝——”话刚刚说完,他头一歪,睡了过去,甚至打起了鼾声。“此人之言是否真实?”慕剑秋对地上像团烂泥一样的醉汉抱着怀疑态度。“依我看,十有**是真。”周珏难得的皱起了眉头。“如他之言,九郎危矣!”慕剑秋开始慌乱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九郎身边就只留了十个暗卫,根本不足以抵挡万人之数如狼似虎啊的胡人。怎么办?怎么办?”周珏皱着眉,没有回话。如果真如这个陵南所说,杜大人不打算出兵,反而准备弃城而逃,那么不仅王九郎危矣就是李赟阴夙也陷入了危险之中。还有他们这群人全都逃不过胡人的手心。怎么办?护卫们也好,慕剑秋也好,此刻都看着他。他如今是在场人中地位最高之人,是他们这百多人的支柱。他若没有了办法,那还有谁能救王九郎?他们这千里奔袭不是成了笑话了吗?“散了吧,容我想想。”“我有办法。”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此时,郑若已经镇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这个做男装打扮,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少女。脸上明显摆着不信任,然而事出突然,他们觉得也不妨听听。------题外话------叶子的亲们,都很理智——谢谢。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