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坐在车中,抬起头来,掏出了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脸色渐渐的变得平静,双眼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透亮,明丽。她感觉到了王九郎对自己已经动了心……直起了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她的视线落在摇摆不定的车帘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曲起,无意识的在裙摆上画着圆圈。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的如雷贯耳。很久以前的一个想法再一次的在脑海中浮起来,如果,如果,让王九郎深深的爱上自己,在他情深之时,再将他狠狠抛弃,是不是可以彻底的报了上一世的仇?以前的自己,认为这是个笑话。可是,今日王九郎说出“阿若,我心悦你”的这句话时,她感觉到了王九郎的真心。阳光从车帘的缝隙中偷偷的漏了进来,照在她膝盖上,光束中浮尘上上下下。她伸出手,阳光跃上了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几乎透明。她慢慢的握紧,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握紧的拳头里,彷佛握住了王九郎跳跃的心。“呵呵——”她冷笑。王九郎,上一世,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会一一讨还的。挑开了车帘,将脸转向了车外,风吹起了她垂在胸前的长发。心底的一个角落里,无缘无故的泛起了一丝苦涩,有些麻,让她的心微微的抖了抖。你这样做对吗?他救了你那么多次,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上一世受过的欺辱了吗?有个声音在她心底突兀的响起。放下了车帘,她将自己隐藏在车厢暗处,眼角有些水汽。“他是救了我,那也是他欠我的。再者,我千里奔袭,救了他一命,也算是全部抵消了。如今我要讨还的,是他前世所欠的债!”“利用他的真心吗?”“是,就是利用他的真心!”“唉——”心底的那道声音低叹了一声,不再出现。郑若的脸上笼罩上一层阴霾。“王九郎……”“王九郎……”轻轻的咀嚼着这三个字,她的脸刻录出阳光的薄影,一边明亮,一边阴暗。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的王缙之,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也许是李赟刚刚驱逐了胡人,一路上倒也太平,一行人紧赶慢赶的也花了将近五天才到了凤凰城。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小雨也下了几场,虽然只是毛毛雨,但是,凤凰城里的大族们却没人再提出南迁之事。王缙之亲自将郑若送到了郑府坞堡外,郑元义和郑瑾潇已经在门外等着。郑若离开的这近二十天来,他们对外宣称郑若得了急病不宜见客。郑若的马车一到,便被郑元义安排着从侧门而入直接进了蘅芜苑。王缙之和他们寒暄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离开。郑元义黑着脸带着郑瑾潇直奔蘅芜苑。郑若跪坐在地上,看见父兄过来,立即对着他们行了大礼,跪在地上不起。郑元义坐在上首,阴沉着脸看着下面的小女儿。“阿爹,女儿知错!”郑若没等郑元义开口,便认了错。“错?你哪有错?你只身赴峙阳城,闯进胡人大营,你做的件件都是深明大义之事。我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脸上倍觉有光!”郑元义口中说着她没错,可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对劲。郑若知道阿爹正在气头上,直把头伏的低低的,不敢起身,只愿阿爹心中快快消气。“你为了王九郎甘愿舍了性命去!”郑元义气的浑身发抖,“可曾想过你家中还有老父还有大兄?”郑若心知他有所误会,却没法解释清楚。这时刻,她倒是怪起自己来了。倘若那时候,她不曾向世人说自己心悦王九郎,现在会不会少些麻烦呢?“阿若……”郑瑾潇见阿爹气的说不出话来,也有些痛心的说道,“王九郎就真的有那么好?阿若……你这样做实在是不该,你可知,这几日阿爹和我日夜寝食难安?天天记挂你安危?阿若……你实在是太伤阿爹和我的心了——”他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想想,千里之远,自己这个妹子,不辞辛劳远赴峙阳城,刚才还听王九郎说,她还闯进了胡人的大营中。这么一想,他就有些后怕。自己这个妹子,什么时候胆子练得这么肥了呢?连他都无法想象。“阿爹,大兄,是阿若思虑不周,让阿爹和大兄担心了。”郑若说道。“来人!”郑元义高喊。“喏。”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壮实的仆妇。“将女郎送到祠堂里关着,不许给她吃的!”“喏!”看来阿爹是真的动了真怒了,郑瑾潇小声的说道,“阿爹,阿若刚刚回来……”言下之意,马上就去祠堂罚跪恐怕身子骨吃不消。“慢着!”郑元义黑着脸对仆妇说道。“从今日起,女郎开始禁足,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说完,他拂袖而去。郑瑾潇走到郑若身边,摸了模她的小脑袋,叹了一声说道:“起来吧——”郑若跪了这么长时间,双腿还真的有些发麻,扶着郑瑾潇的手站起来。“阿若,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喜欢上王九郎的。可你看看,如今做的这件事儿,外面的人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只会是说你为了王九郎身赴险境,只为了救他一命。这事儿,往大了说,也可化作美事一桩。可这样一来,日后除了他,你还能嫁给谁?”郑若低头不语。“你呀——”郑瑾潇无奈的一叹,摇了摇头,“累了吧?好好歇着吧。阿爹也是心疼你。”“我懂的,谢谢大兄。”郑瑾潇摸了模她的脑袋,走了出去。郑若嘴角微弯,阿爹和大兄都还在,真是太好了。郑瑾潇走出了蘅芜苑在小花园里追上了郑元义。“阿爹,阿若这段时日都与王九郎在一起。你看……”“看,看什么?阿若救了他没错,可也没说非得要给他做妾!我养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给人做妾!”“可是,这孤男寡女的……”“什么孤男寡女?不是还有那么多的侍卫吗?我郑氏一族出了阿若这么一个深明大义,重情重义的小姑子,受人尊敬还来不及,难道还会有人敢在背后诟病?”平时温文尔雅的阿爹,没有想到在阿若这件事儿上如此坚持。郑瑾潇也有些发愁,从心里上来说,他也不愿意阿若嫁给王九郎做妾,可是,如今这个样子,还会有谁来娶她呢?日子缓缓的滑过,渐渐的进入了十月。诚如郑若说的那般,雨终于开始欢快的下了起来,连日里下了好几场大雨,哗哗的灌溉着早已干涸的大地。郑若自从回来之后,一直呆在蘅芜苑里,阿爹虽说是将她禁足了,好吃好喝的一点都没有拉下。因为阿爹当了族长,她的日子比起之前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三江酒楼已经开始修缮,许一按照郑若的吩咐招了一些人手。大多数都是以前李赟乞丐帮里,那些身子骨并不是很好的,不宜当兵的人。经过上一次流民闯进坞堡事件之后没几天,石越便听说郑若病了,好几十天都没有出院子。身为男丁他也不好进去探望,他知道上一次郑婉指控自己之后,想要去郑若那等于是痴人说梦了。他的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就是坞堡中的人也渐渐对他不屑起来,若是没有当初救过郑元义的恩情在,他想或许他已经被逐出郑府,再一次成为居无定所的乞丐了。所以当许一告诉他,要他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些菜式的时候,他心中的喜悦真的无以言表。在他心底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他想或许阿若对自己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否则怎么还愿意让自己来管酒楼呢?郑若没有在乎石越的心思,回来之后,虽然被勒令在蘅芜苑中,可是她却一点也没有空暇。当初在峙阳城,李赟就和她说过,想让大兄出任军需官。她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一来为自己大兄终于能够出仕而感到高兴,二来,她开始谋划起他的军饷。想细细的做一本账,到时交给大兄,也不会让他没了头绪。还有那些盐矿,坞堡什么的,她也开始慢慢的管起来。她知道盐一直都是管制之物,原先虽然怂恿着李赟买了几个盐矿,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如今,李赟占据了半壁辽西,这事就成了名正言顺了,那些担心都变得多余。她几乎可以预见有了这么几个盐矿,那财源就会滚滚而来。李赟日后养兵也有了保障,她开始想着是不是应该改善将士们的伙食,李赟当初在城西时,就有好些老弱妇孺,是不是应该让她们到庄子上,帮忙养一些猪啊鸡啊什么的。有了肉食,将士们日后打仗才有力气。她花了三天时间,将脑海中的想法理顺。因为不能出去,许一就变成跑腿的。这几日,许一又是管酒楼又是忙着李赟的事儿,整个人都瘦了整整一圈。在郑若的忙碌中,凤凰城里的大小宴因为王九郎的回来,再一次的多了起来。听说,再过三日,琅琊王氏本族会有人到凤凰城。王九郎离开凤凰城之前,本来有一场宴,专门请了各家小姑子,因为他突然去了峙阳城而草草结束。这一次,听说王氏本族有人过来,这一场宴,王府又开始举办起来。凤凰城里的人纷纷传言,这是为王九郎选妻而办的。就如外界传的那样,各个世家大族的未婚小姑子们都收到了请帖。郑若同样也收到了一张。------题外话------谢谢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