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了,郑若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不知道上一世经历的是梦境还是这一世的经历才是梦境。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出现那一双饱含深情却又痛苦绝望的双眼。她不敢睡,大多的时候坐在廊檐下或者木窗旁,看着外面,眼睛没有任何焦距。像个木偶人,没有了喜怒哀乐。听不见别人在说些什么,就是父兄来了,也是呆呆的看着他们,不会哭也不会笑,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已经与她隔绝。柳絮每日泪流满目的像伺候一个孩童一般,给她梳洗,喂她吃东西。可是,每每喂到她嘴里的东西,她也不会吞,也不会咽,柳絮每喂一勺,就要流出来一大半。如同行尸走肉。两个多月之后,有个晚上,她忽然间睡了过去,再也没有睁开双眼。将郑瑾潇父子还有林三娘吓了好大一跳,请了最有名的医士来,只说是“郁结于胸,药石罔顾”。换言之,是郑若自己不想活,医药都没用。阖府上下,一片悲恸。郑瑾潇两父子问了林三娘一遍又一遍,林三娘老老实实的说了事情经过,她也不明白为何郑若嘴里一边嚷着“他死了,被我杀死了”,一边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是在林三娘那里出了事,郑瑾潇父子都没有给林三娘好眼色,得知她是个绿林中人更是如此。但是,林三娘心有愧疚,不眠不休的照顾着郑若,两人也没有将她赶出去。窗外的知了费力的嘶叫,天气炎热,动一动便会出汗。郑府蘅芜苑里,小楼上的闺阁中四角都放了冰,倒是比外面凉爽了不少。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脸颊瘦削,眉发枯黄,眼窝深陷,嘴唇苍白没有血色,还起了一层皮。她的呼吸平缓,却微弱,若不仔细看,还以为躺着的是个死人。一个身穿白色葛布深衣的女子,用细软的帕子沾了水轻轻的给她擦了擦身子,看着她骨瘦如材的身板,眼泪不止的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小妹,你心中究竟有什么难处,和阿姐说说。哪个人欺负了你,阿姐拿着斧子砍了他便是,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想了想,她就是因为说杀了他才变成这样的,又柔了语气说道,“阿若啊,不过是个下三滥的男子,杀了便杀了,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难受的?”林三娘始终没有弄明白阿若究竟杀了谁。那个“他”听起来并不是作恶多端的满山,那晚突兀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阿若变成这样是不是和那些黑衣人有关?飒爽英姿,杀伐果断的林三娘此刻哭得如同一个泪人儿一般,每天她都要给郑若擦身,每每看见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心中就越发愧疚。若不是她没有好好照顾好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柳絮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看见她又在抹泪,也偷偷的掉了几滴眼泪。拿了一个前些日子突然出现在窗前的鹤嘴壶,和林三娘一起将郑若扶了起来,灌了一些参汤进去。忙乎了一阵,两人坐在郑若的床榻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轻轻的摇着,林三娘细心的不时给郑若擦着汗。“周郎君又来了吗?”林三娘问道,这个周珏自从得知郑若病了之后,隔三岔五的都要来一次,从来不空手,有时带着贵重的药材,有时带着有名望的医士,更多的是带着人参。不过,郑瑾潇为着自家妹子着想,没有让他近距离的看郑若。每次他来,也都是隔着一扇屏风远远的看着。见她没有好转,沉默着转身。谁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悲伤,原本爱穿着花里胡哨的他,如今穿的大都是玄色的衣裳,彷佛他的心情一般,是黑色。不过,倒是看起来沉稳不少。柳絮点了点头,“这次带了一个道士来。那道士说女郎被不干净的东西沾到了,须得做法。还说,最好有一场喜事能够冲一冲喜,女郎兴许就会醒过来了。”“唉……轩之也算是有心了。”林三娘低低叹道。郑若虽然突然病倒,可是和周珏合作的盐生意还是没有丢下,周珏找到了林三娘,两人隐藏着心中的悲痛,对于郑若之前说的拿下整个辽西的盐场,倒是做的有模有样。那些私盐贩子们,听说满山被人杀,他的家业都被林三娘接手之后,再也没有抵抗。林三娘接手起来倒是顺利了许多。两人正说着,忽然,门被人用力的推开,一股热潮从外面席卷而来。两人抬头看着疾步而来,一脸担忧而风尘满面的男子,都怔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子已经一个箭步到了床榻边。看见床榻上毫无生机的郑若,一脸悲切,双眼盛满了痛苦。“阿若……”李赟哑着声音,将郑若的手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又放在脸颊上蹭了蹭。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恋。这样的深情,让林三娘和柳絮都别开了脸,不忍再看。“阿若……你怎么了?”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郑若的脸颊,“怎么变得这么瘦了?睁开眼看看我,你的李大哥回来看你了,阿若。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他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手中,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床榻上,吸了进去,无声的忧伤弥漫了整个屋子。林三娘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话,可是看到他耸动的肩膀,压抑的抽泣声,心中亦是发酸,没有说出口。和柳絮站了起来,退到了外面,关上了门,只留下他们两个人。两人站在外面,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脸上都是悲悲切切的。里面传来一声胜似一声的哭声,那么压抑,那么痛苦,一声一声的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让人动容。她们在外面站了多久,里面就哭了多久。“唉……李将军也是个深情的。”林三娘低叹。其实何止李赟呢?柳絮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副王九郎画的画,心想,要是九郎知道女郎病危,不知道会不会和李将军一样痛苦?不一会,李赟从里面走出来,双眼又红又肿。柳絮见状,立即递给他一块湿帕子让他捂着眼睛。李赟从峙阳城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到凤凰城就直奔郑府,身上还穿着一身银甲,风尘仆仆。几个月的战场生活,将他打磨的更像一柄出世的神兵。可,此刻的他,满脸的哀伤,凤眸里的痛苦藏也藏不住。高大而挺拔的身躯,彷佛伛偻了些许。满身的沧桑。他去了前院,郑父带着郑瑾潇亲自出来迎接。厮见过后,李赟说道:“我欲娶阿若为妻,请世叔成全。”郑父说道:“阿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撒手人寰了,这样,你还要娶她吗?”李赟说道:“是,我说过的,等我再次回到凤凰城,定要娶她为妻。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或是,她只有几天的性命,她依然是我的妻。就算……就算……阿若……真的离开了人世……她也是我的妻……”说到后面,他不禁哽咽起来。郑父眼圈亦是红了起来,有些欣慰的点点头,道:“好,好,好。当初我没有看错你……”…………西邙山的深处有一处枫林,正值盛夏,绿树成荫。树林的尽头,有一处竹舍,三两只母鸡咕咕叫着,爪子刨着地,不时从地里捉出一只虫子,甩在地上,立即就有一群小鸡一拥而上,叽叽叫着,抢夺着吃进肚子里。树影底下有一大块太湖石,被打磨的非常光滑,有一俊秀男子慵懒的斜倚着。时不时的传来一阵轻咳声,他用帕子捂着嘴,一阵咳嗽过后,帕子上留下了血迹,如同春天里盛放的桃花一般艳丽。一袭白色广袖长袍,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无血色,长发并没有束起而是随意的披散在两边。就像是一副水墨画,白的极白,黑的极黑,淡淡的氤氲着淡泊之义。两个月后的王缙之比起两个月前,周遭似乎多了一层令人看不清的雾气。从寒潭回来到清醒之后,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清浅的不变的笑容,可是他整个人却缺了一种生气。好像他的喜怒哀乐如同被冰冻住,你完全捉摸不到。他随意的将白色帕子丢弃,左手拿着的竹简随着他的阅读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一个抱着蓝布头巾的妇人,笑着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竹简,将药碗塞进了他的手里。“趁热喝了吧。”“多谢师娘。”妇人笑意绵绵眼带怜惜的看着他,看见地上染了血的帕子,担心的捡了起来。“唉,怎么还是咯血?”当初郑若的一剑,只差一寸就要刺进王缙之的心。当时,王明慌不择路之下,才想起西邙山里隐居的夫妻。若不是,师娘懂的一些歧黄之术,或许此刻的王缙之已经是一对白骨了。可就算她使尽了浑身解数,他也病了近两个月也慢慢的好起来。可是,被刺穿的肺却不是能够立时就会好起来的。换句话说,如今的王九郎,虚弱的很,说不定什么时候一眨眼就和阎王去下棋了。他将药碗放在一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无碍。死不了。”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脸上这样的笑容,让人看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唉,你这个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王缙之笑了笑,眼前忽然交替着出现那个女子,浅笑嫣然的,悲伤愤慨的。不管怎么样,他想,她与自己都无关了吧?------题外话------谢谢亲们的宽宏大量,么么!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