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万里无云月在中,四周如同棋盘一般散落着无数星星。万籁俱寂,所有的人已经沉睡。郑若轻轻推开了窗户,低低的喊了一声,“影一!”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下一刻就从黑暗中显出影一的身形。“影一!”微微提高了声音,黑夜中传来几声虫鸣之声,却不见有人出现。她的眉微蹙,难道自己想错了?影一已经和王九郎一同离开?“影一。”她再次叫了一声,依旧没有人出现。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抬头看那一弯镰刀似的月亮,清清冷冷的无比寂凉。她低下头来,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窗棂上。王九郎是真的恨死自己了吧?他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他的心,最后还用剑将他的胸膛刺了个对穿,换成是她,也会恨的。不知为何,当初心中恨他恨的要死,现在,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却又无比的清晰起来。清楚的就如同在昨天发生一般。她感到了内疚。如果没有影一,她根本无从得知王九郎的下落。琅琊距离此处千里,自己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即便真的寻上门去,那么高的门第,自己又该如何见到王九郎?一时间,她有些心灰意冷。可是,真的就此放弃吗?阿母曾经说过,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果就此放弃,自己这辈子重新活过,还有什么意义?她看着天上弯弯的月牙儿,一时有些惆怅。千里之外,同一轮月亮,王缙之坐在一株桂花树下,地上的织毯上放了一壶酒,两三盘新鲜果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月儿遥遥一举,仰脖喝下。放下了酒杯,许是酒有些辛辣,他咳咳咳的一阵轻咳。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地上散落的月光,越发寂凉。左胸口又是一阵隐隐发痛,又满了一杯酒,却看见杯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亦嗔亦怒的小脸。他苦笑了一声,若是那一晚自己能够守礼些,是不是今日的结局就会不一样?瞬间,他再次想到了郑若眼底埋藏着的恨。又笑自己太过痴傻,虽然自己不知道她为何会恨自己,可是他也明白,不论他做多少,那个女子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即便没有那一晚,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寻一个由头,用剑刺穿他的心。“咳咳咳——”又是一阵轻咳,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啾——”高空传来了一声轻鸣,他仰起头,伸出了手,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笑着摸了模它的背,抽出了它脚上铜管里的绢。让童子点了油灯拿过来,他将那张绢看了又看。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灯火左右摇曳,最终扑的一声灭了。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一股突然袭来的疼痛,控制住喉头那一股腥甜。半晌后,他慢慢睁开了双眼,对着月儿清浅的微笑。“李赟虽是草莽,却也是一个汉子。阿若嫁给他,这一生也会幸福……”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道,“我还在奢求什么呢?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她恨我,不论我做什么,也无法消除她心中的怨恨,那么,有个人能够如同我一般陪在她身边,爱着她,也是好的吧?”眨了眨眼,他自嘲的一笑,“原来做拿得起放的下的大英雄,是那么难的。虽然,她嫁给了他,虽然他们琴瑟和鸣,可是,我……似乎依然无法忘怀。罢罢罢。放不下就藏着吧……总有一天,这种伤痛会慢慢消失的……”端起了酒杯,他一仰而尽。王明从黑暗中显出身影来,夺过了他的酒杯,有些不满的说道:“主子,你的身子还未好全,还是少饮酒的好。”一阵风吹来,将王九郎手中的绢吹走了。他心中一急,站起来身来欲追。牵扯了伤口,免不了又是一阵猛咳。王明起身追过去,将挂在树梢上的绢取下来。另一只手,紧紧的捏了捏。那只手中,赫然是另外一张绢。写着郑若命在旦夕,却在他们探过她之后慢慢醒过来的绢。这才是影一写的,王九郎方才看得是他模仿着影一的笔迹写的。他并不内疚。郑若对于王九郎而言就是个祸害,是祸水。九郎为了她,大事不顾,自己性命也不顾,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什么时候都把她放在第一位。郑若对于九郎来说,就是一个祸害,是祸水。作为他的下属,怎能眼睁睁的看他往火坑里跳?让九郎对她死心,才是为了九郎好。他坚定的握了握拳,拿着从树上取下来的绢走回去,递给王九郎。“主子,她已经嫁给李赟了。是时候放下了,再纠缠着,她也很难做。更何况,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将主子放在心上。主子这又是何苦呢?”王九郎将绢细心的防妥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李赟那边如何了?”他淡淡的问道,迫使自己不去嫉恨这个名字,这个人。“阴夙被困峡谷,李赟已经率人救援,如今已经到达岱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暂时按兵不动。”王缙之放平了双腿,懒懒的躺在织毯上,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道:“听闻此次陵南和阴夙一起被困在峡谷中了?”王明点了点头,有些感叹的说道,“真没有想到,李赟一个莽夫,身边没有陵南先生这样的幕僚,也能想出如此秒的计策来对付岱山王。还知道去找幕后指使的人,主子当初真没有找错人。他此次取岱山王的计谋和主子说的如出一辙。”王缙之淡淡的笑了一声,又想到了那个主子,甩了甩头。似乎自己每次都要比她慢上半拍。心中又隐隐有些自豪,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女子。瞬即想到,她已经嫁做他人妇,又有些黯然。“可惜慢了半步。”王明点了点头,“李赟此人也是奇怪,既然遇到难事为何不向主子求救?他那里可是还有一只信鹰的。莫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计谋,就想脱离了主子?”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有理,“主子,他若有了二心,可不是个好事!”说着,他已经有了几分凌厉的气息。王缙之静静看了一会挂在桂花树上的弯月,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四郎,五郎那里还需盯紧些。”王明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凡牵扯到郑若有关的人物,主子的杀伐果断就完全没了踪影。“主子放心,那一晚我们从地牢逃走之后,那里就烧了一把火。想来,主子被烧死的事儿一传开,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前走去。月色如水,他一身广袖长袍,长发并没有束起,随意披散着,赤着足踩在地上。远远的望去,那一身潇洒肆意真如神仙一般自在。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的月色太过清冷,王明总觉得踩着月光的王九郎身上有说不出的孤独,寂寞,还有一种苍凉。“唉……”情这一字何其伤人?…………第二天,郑若在蘅芜苑和林三娘商量着盐场之事。有个侍女来报,说是前院有人找。和林三娘换了一身衣裳,她们到了前院。客厅中,石越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绫罗,不过,身上的料子依旧不错,不是一般人穿的粗粗的葛布。他本身就长得不错,这稍稍一打扮,还是有几分人模狗样。郑若在心中暗暗评价。见她走进来,石越立即起身,给她行了个礼。郑若走到主位上坐下,林三娘坐在她的左下首,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她并未让他坐下,而是让他在中间站着。“账册带来了?”“是。”石越应了一声,上前两步将怀中的竹简递给她,“这是这两个月的帐。”郑若稍稍的翻了翻,冷笑一声道:“石越,不管是我阿爹还是我,对你都不薄。你扪心自问,自从你来我们家之后,可有苛待你吃和穿?”石越的脸涨的通红,还是应了一声,道,“不曾。”“你给我上工,我可曾少了你工钱?”“不曾。”“哼!”郑若将竹简重重的放在案几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可你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石越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支支吾吾了几声,说道:“阿若,好得我还是先生的学生,当年也就过先生一命。此次是我思虑不周,见钱眼开。你将短缺的银两补上,你就念在我是初犯,我又如此坦白交代,可否饶我这一次?”石越认为郑若虽然平时话不多,却是个心地善良的,郑婉姐妹也曾说过,她是个心软没主见的,只要求她一求,事情也就揭过了。更何况,自己对她阿爹又有救命之恩,又是如此坦白认错,一般人都会就此罢手,不再追究的。“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对我们有恩,所以我就应该饶了你犯得错?”石越低下头去,道:“不敢。越,甘心领罚,但求阿若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给你机会?”郑若冷笑,当初你给我机会了吗?“给你机会,将我的酒楼全部掏空吗?”她加重了“我的”两个字。她讥诮的说道,让石越的双眉有些不满的皱起来。“阿若,酒楼自开业以来,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因为我偶然的一次错,就对我如此恶言相向。阿若,你是士族之女,有的是博大胸怀,何苦为了几个银钱如此斤斤计较?”郑若怒极反笑,“依你而言,我就应该饶过你,对你犯下的错只字不提?我若罚了你,就是我不识体统,没有胸襟?”石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石越啊石越,你毕竟身上流的是一半的中原血统,另一半是掠夺的天性!我相信,你若是在酒楼继续呆下去,恐怕这家酒楼就要改姓石了吧?”“石越,你莫要忘了,我不过是一介女流,需要那么博大的胸怀有何用?我做不来以德报怨之事!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去三江酒楼了!”石越一听,顿时有些慌了,上前两步,说道:“阿若,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酒楼没有了我,生意定然会一落千丈。你若想要赚个盆满钵满,酒楼就离不了我。”这才是他今日上门来有恃无恐真正的原因,他断定郑若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才会将真账册上交,也将前些日子贪墨的金叶子上交。只要他还能留在酒楼,今日交出来的东西,总有一日会回到自己手中的。郑若淡淡的说道:“你说的没错,酒楼没了你,生意便会没了往日的红火。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没打算将酒楼长久的开下去,趁着现在生意红火,将酒楼卖了,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石越见她油盐不进,最后一分倚仗她又完全不放在眼里,心中着实有些慌了。“阿若,你为何要将我逼到绝路?”逼到绝路?郑若真想仰天大笑,当初他将自己骗到松涛居,给王九郎下药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将自己逼到了绝路?冷哼了一声,郑若说道:“石越,你离开凤凰城吧!从今往后,莫要踏进这里一步!”“阿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他尖声叫道,“当日若是没有我,你阿爹早就死了!”“就是念在还有这一分旧情在。我才将你驱逐出去。”石越忽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他辛辛苦苦谋划,得来的富贵难道就是过眼云烟?为何她会如此绝情?如此无情?“阿若,你太狠心了!你两个堂姐好歹都跟了我,如果你将我驱逐,捏两个堂姐就要跟着我浪迹天涯了。你就不念姐妹之情吗?”“你回去问问她们,当日她们有念姐妹之情吗?”郑若不冷不热的回应了一句。“我不会留着一心想要我死的人在身边。我不是圣人!”说完,也不等石越再说什么,让人将他拖了出去。林三娘见她面色不好,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阿若,如果按你所说的那样,酒楼是因为他才会生意红火的话,此刻你将他驱逐出凤凰城,无疑是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那酒楼的生意恐怕真如他说的那样,会一落千丈的。阿若,你这样做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不值得。更何况,若是有人将他请了去,那你的酒楼就更没活路了。”“阿姐,我自然不是那种嫉恶如仇的人,也知道那些管事们帮你管着铺子,生意,都有他们的生存之道。我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知道有些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个人不同。留着他,只怕会有更大的祸害!阿姐……”她说着,让林三娘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林三娘听完,疑惑的问道,“阿若,当真要这么做吗?”“阿姐,你现在不懂,日后你就会知道了。”林三娘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我相信你不论做什么,都是自有一番道理的。既然这样,我便去白桦林杀了他!”林三娘走了之后,郑若一人静静的坐在客厅里半天,最后让柳絮将许一找了来,交待他趁现在将三江酒楼卖了,又让他留下了几个能干的帮厨以待后用。许一虽然不解,还是依着她的话去做了。到了下午时分,她让柳絮备车,坐着马车去周府拜访。马车到时,周府里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听说郑若来了,周珏亲自迎了出来。“早就听说你大好了,可惜一直抽不开身去看你。你不会怨我吧?”周珏打趣的说道,将她带到了一处水榭。“轩之说笑了,当初我病重你时常来探望,不是送人参就是带了有名望的医士来,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怨你?”周珏笑了笑,双手轻轻拍了拍,一个侍女拿上来了一套茶具,一个小泥炉。“听闻你爱喝野茶,我这里有江南的野茶,你尝尝?”郑若笑着点了点头。看他行云流水的煮水,洗茶,泡茶,斟茶。心中忽然一阵难受,眼角有了泪意。周珏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笑着道,“尝尝,看比九郎如何?”郑若依言端起了茶杯,浅浅饮了一口,满嘴苦涩,心中也是苦的。见她腮边滑下了一滴眼泪,周珏吓了一跳,端起茶喝了一口,皱起了眉放下茶杯,道:“许是茶叶放的多了,有些苦涩。不好喝,就不要勉强了。”说着,去拿她手里呃杯子。郑若轻轻避过,又浅饮了一口道:“不是,挺好喝的,虽然没有碧螺春香,也别有一番滋味。”“既然喜欢,为何落泪?”郑若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想起了某个人,某些事儿,故而伤情。并不是茶的缘故。”周珏闻言,看了她一眼,低低叹了一口气道,“阿若,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李赟?”郑若没有回答,手指沿着杯沿画着圆圈。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又听见他说道,“九郎也真是,将你一人丢在这里,病了都不来看一眼。”郑若的手一顿,眼泪忽然控制不住的滴落在茶汤里,不过两滴,又被她控制住了。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阿若,你真不想嫁李将军就不嫁吧。我帮你!”郑若笑了笑,不答反问,“你知道九郎如今在哪里吗?”“琅琊王府。这个你也知道啊。”周珏奇怪的问。郑若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对王九郎的行踪并不是十分清楚的。如果,连他都不知道王九郎在哪里,自己该如何找?“你能联络上九郎吗?”周珏噗的一声笑,“阿若是想九郎了吗?让他来帮你推掉婚事?放心吧,九郎走之前说过,一年后就会回来的。李将军这次出去,恐怕短时之内也回不来。所以,没人会逼你嫁人的。说起来,这李将军也算是有情有义的。知道你要冲喜,二话不说就要娶你。得知你醒来,又怕委屈你,暂时取消了婚约。阿若,如果没有九郎在先,我自认也比不上他的。”想了想,又说道,“倘若,九郎明年没有回来。阿若,你不要等了。”“轩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比如九郎为何会从琅琊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又为何匆匆离去?”“阿若,你知道的,我们这些门阀看似光鲜,其实内里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平和。”郑若默然。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王九郎这一走,恐怕都不会再回到凤凰城,不会再回到辽西了。即便他会回来,也要等到六年以后了。可那时,这里已经是石虎的天下了。难道真的就此错过了?她连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从周府告辞回来,郑若坐在花园中,支开了柳絮。空无一人的时候,又试着叫了几声“影一”。可依然不见他人影。她想或许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差点要了人家的命,却还奢望人家会留下人来保护自己。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厚脸皮。和父兄一同用过晚膳之后,她回到了蘅芜苑,天擦黑,林三娘终于回来了。黑色的武士服衬得她英姿飒爽,她身上有股很浓的血腥味,脸色煞白,左手扶着右手。郑若一看,她的右手被人砍了一刀,伤口很深,幸运的是没有伤到骨头。急忙让她坐下,又让柳絮去烧了热水,找了干净的布,拿了伤药,为她清理伤口。等伤口包扎妥当,林三娘才有机会说出今日白桦林的事儿。原来,她奉了郑若的命令跟着石越出了城,按照郑若的意思,在白桦林里杀了石越。谁知,刚要动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许多身穿黑衣的人,哇哇怪叫着拿大刀就往他们砍过来。林三娘当时想着杀石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勿需那么多人,只带了两个手下。谁知,居然遇到了埋伏,若不是自己这边三个人身手了得,恐怕这会已经在黄泉路上了。“阿若,我有负你的所托。”她惭愧的说道。当初,她还以为郑若有些小题大做,现在看来那个石越果然不简单。郑若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想了想问道,“阿姐,可知那群黑衣人是什么来路?”“他们全身都被黑布包着,一时看不清,”她想了想,说道,“不过,听他们说的话,好像是胡人。”“胡人?”------题外话------本来想码一万字,可是又开始晕了……这两天是真正的晕啊晕……躺了四天,眼睛都不敢睁,一睁天花板就转。痛苦……今日好一些了……抱歉,断更了。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