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凉风习习,叶菀裹了身墨绿色绣水波纹的披风站在院子里,抬首看着夜空中慢慢升起的紫薇星。()已近子时,紫竹轩中一片安静深沉,连寝殿中值守的宫人也伏在案上睡去,空气中漂浮着暖人的香气,正是从寝殿中央的香炉中飘出。叶菀紧了紧鼻子,似是受不住院中的寒气,抬步走回寝殿,语彤伏在桌案上喃喃的说了句梦话,叶菀将身上的披风给她盖上,又向香炉中添了一匙香料,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困倦。这特制的安神香料虽然对她起不到多大作用,但这一世她修为不高,多少还是会受些影响,她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些。又过了一会儿,叶菀抬头看向窗外,紫薇星渐渐陨落,时辰已经过了可依然没有人来。叶菀微叹一声将香炉熄灭,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钟念根本没有听懂她的话,刚刚冒出来的一点祈望又被浇灭,顿觉心中凄凉,十五年前终究是无人幸免。合上内室的门,叶菀站在床前久久未动,心绪早已飘回了前世,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滑过,每出现一个便是在她心中捅上一刀,十五年了她夜夜都在这样的痛楚中度过,一日更胜一日。突然响起的冷笑声让她精神一凛,何时她的笑声竟变得这般阴冷了?不!这不是她发生的声音!叶菀猛地回头,黑暗中一个人影站在她背后,手中的峨眉刺直指她的咽喉,仅有一寸的距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人脸上的疤痕,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钟念。叶菀松下一口气,唇角微扬道,“你来了!”钟念不解的看着她瞬间轻松的表情,突地一步上前钳制住她的脖颈,峨眉刺顶入皮肉,只消稍一用力便可要了她的命。叶菀却并不紧张,眼神镇定的看着钟念,“杀我之前就不想先问问我是谁吗?”钟念有一丝犹豫,可手上的力气却分毫未减,“你是谁?”虽然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可叶菀却没有一丝退让,“我要先听你说!”钟念冷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了,死人是永远不会泄露秘密的,我就是十五年前司徒家灭门惨案的漏网之鱼,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你的主子了。”叶菀震惊的看着钟念,丑陋的疤痕中依稀却是熟悉的模样,不禁脱口叫道,“梅儿!你是梅儿!”钟念震惊的退了两步道,“你怎么会知道?”说完又觉后悔,眼中已有了杀意。叶菀不顾被峨眉刺划伤,上前扯开她的衣袖,‘嘶’的一声露出雪白的臂膀,钟念的臂膀上竟有一枚鲜红刺目的胎记。“你果真是梅儿!”叶菀激动的叫道,两行热泪滚烫而出。钟念捂住破损的衣袖,眼神惊慌不定,知道她身上胎记的人只有三个,其中两个十五年前为救她而死,那便只剩一个人了。()“不可能···不可能···”钟念脑中‘轰’的一声,连手中的峨眉刺也掉落在地。叶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怜惜道,“是我啊!梅儿,我是司徒萱,我回来了。”钟念凝视她许久,突然一把推开她,“你骗我,小姐早就死在修罗阵中了,没有人能从修罗阵里活下来。”叶菀点了点头,“的确,十五年前我是死了,但师祖救了我,让我借用别人的身体重新活过来,所以我的灵魂并没有死。”钟念似乎有些相信了,可她这些年如惊弓之鸟,不会轻易信任何人,“小姐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可我进入寝殿你许久都未发觉,让我怎么能信你?”叶菀凄然一笑,看向深邃的夜空,“经过修罗阵的折磨,你觉得我还能剩下多少修为,如今的这副身子根本不适合修炼,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我身魂不一,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不信你可以一试。”钟念犹豫的搭上她的腕间,随着真气的深入,脸色也越发的难看,最后‘噗通’一声跪伏在叶菀脚下。“小姐,这些年你受苦了。”叶菀俯身与她相拥,低声泣道,“是你们受苦了才对,都怪我连累了你们,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松儿和竹儿呢?”钟念再也止不住哭声,直哭了一刻才停下,将十五年的经历娓娓道来。松儿、竹儿和梅儿,是她前世的贴身婢女,四人一起长大感情相当深厚,十五年前司徒一家被抓时,她们三个逃了出来,可沈千依却派人一路追杀,直追到了一处悬崖断壁前,松儿和竹儿为了能有人活下来,拼尽最后的力气,用真气护着梅儿落下悬崖,也许是觉得悬崖深不见底,掉下去的人必不能活命,所以追杀的人才放过了她。至今说起来钟念还是恨不得咬碎银牙,“等奴婢三日后爬上悬崖时,松姐姐和竹姐姐已经死去多时,头颅被生生割掉,悬在华都城门前示众,奴婢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为司徒家百余口报仇雪恨。”叶菀擦干她的眼泪,“不怪你,要怪就怪下手之人太过狠毒,现在我回来了,咱们一定要把这笔血债全都讨回来。”钟念眼神坚定的点点头,“善恶终有报,当年沈千依鼓弄景玄灭我司徒全家,事后沈家不也被景玄削了权,现在她只是空有个皇后的名头罢了,景玄根本就不信任她。”叶菀思附了一会儿道,“这两个人离心对我们是有利,只是沈家现在虽然有败落的迹象,可毕竟还有些权势,你以后行事要万分小心,胭脂醉就不要种了,那点毒性根本要不了人命,再说就让她这么轻易的死掉,岂不便宜了她。”“小姐说的是,奴婢以后都听小姐的。”叶菀怜惜的抚上她的脸,“这些疤痕是在落崖的时候弄得吗?”当年年纪最小的梅儿是三个丫头中最爱美的,可如今这副容貌却让人看了心惊。钟念垂下眼帘,苦笑道,“当年落崖时是落了些疤,不过这道最深的是奴婢自己划得,这样便再也不会有人能认出奴婢,每次对镜也不忘提醒自己当年的恨。”叶菀眼角垂下一滴泪,“梅儿,辛苦你了!”钟念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而充满期望,“奴婢不觉辛苦,小姐,奴婢现在叫钟念,梅儿两个字千万不能再提了,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能,这宫中到处是沈千依的眼线,小姐您也要小心。”叶菀点了点头,门外却传来语彤的声音,“小姐,您还没睡吗?在跟谁说话呢?”这时她才想起,方才已经将香炉给灭掉了。钟念紧张的握起峨眉刺,叶菀向她摇了摇头,让她不必紧张,对门外说道,“我睡不着在念书呢,这大半夜的屋里除了我还哪有别人。”语彤推开门果然看到叶菀捧着书坐在床头,“小姐快睡吧,要不明早可起不来了。”说罢将门掩好,面上却露出疑色,她方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钟念从门后走出来,向叶菀福身道,“小姐,奴婢不便就留,以后若有机会奴婢再来看您。”叶菀看着她消失在窗口的身影,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单的,那场屠杀即使再怎样掩盖,也终会有人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