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朵点下头。苏妃愣了好一会,唇角缓缓弯起一丝意味深远的笑,“原来你回来了。”“是,我回来了。”“原来你回来了!”苏妃忽然拔高的口气里带着一丝亢奋,“我以前就想,狐皇回来了,白儿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原来你真的回来了。”一朵想起玄辰还是缔俊公子时帮她解除九命狐妖的封印被苏妃带人围攻上来,起先苏妃执意要杀了她,后来转变主意根本不是因为姥姥忽然出现的阻挠。也是顾念的前世的承诺,那狠辣的三百鞭不是为了要她的命,而是气恼前世她夺得了玄澈的心,今生又让无殇动心牵系,身为一个女子怎能不恨。“我想隐瞒所有人,独独不打算隐瞒你。”一朵用指甲拨弄下桌上小灯的火光。暗沉的房间亮了许多,映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红光熏人微醉。“本来还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你已恢复所有记忆,倒是方便说话了。”苏妃扶了扶眼角,几千年的岁月在她的眼角还是出现了一道极浅极浅的纹路。算一算,她也六七千岁了。沧海桑田物转星移,她变得稳重成熟了不少。只是那份深爱无殇浓烈的心,始终如一。“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想对我说什么。”“既然你已恢复前世记忆,就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苏妃故意买起关子,端起茶碗小啜一口,带动发髻上的珠钗发出一阵叮咚脆响。一朵想起,在人界王慧洁的头上亦会带几只摇曳生辉的珠钗,一举一动坏佩叮咚很是好听。“无外乎说前世的花水心思不纯,今生未必诚意相待。”一朵轻叹一声,过去的往事里痛苦满载,今生居然亦是如此。“既然你都清楚,为何还未有所动向?难道你还想前世之事再次重演?你已再无命救他了!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他……再被那个贱人害死?”说着,苏妃的凤眸噙满泪水摇摇欲坠。一朵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涩声说,“谁让他那么爱她,我又有什么办法。”苏妃想说什么却喉口梗塞,扬起脸终止住眼中泪水,缓声说道,“我和姥姥就是不想他重生后太过伤心才封存了他前世痛苦的记忆,没想到有关你的一切亦是他的痛苦,才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我和姥姥没料到,他居然还记得那个贱人,记得她是他前世今生的挚爱。不惜寻到那个贱人的肉身,生生守护三千年不腐,只为要替那贱人重生复活。而今那个贱人复活了,我不能眼睁睁再看着他重蹈覆辙,多次劝阻反倒让他心生芥蒂说我善妒不容人。”苏妃说着,声音哽咽,通红的双眸热切地望着一朵,“你现在是唯一阻止他的希望!这些日子,他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亦痛在心里……”眼中有晶莹的泪珠滚落,她赶紧低头擦拭干净,“不过我还是高兴的。你是用命护着他,不似那个贱人以爱的名义算计利用他。”一朵抓紧手中的茶碗,声音悲凉,“他觉得认识我是一生之辱,故而才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吧。”前世,他指着她的鼻子痛心疾首地说,“我真后悔认识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若一切可以重来,那一晚我定不会去桃花林,更不会接住醉酒的你!我希望我们的一切都来没有发生过,你亦不曾来过我的生命里!”心中一阵烧灼的剧痛,好像重温了那日他拿着匕首剜去她心时的剧痛。“不管后来你们如何了,看在你们彼此曾经那么深爱的份上,你亦是不想他再被那个贱人所害吧!何况九命狐妖守护三界之王乃是天命所归。”“三千年前,玉磬公主在我门前许下的誓言可还作数?”一朵忽然问苏妃。苏妃一滞,抬了抬臻首,气势依旧高贵又骄傲,朱艳的唇抿了抿却没有说话。“怎么?玉磬公主要食言么?”一朵心有成竹地反问一句。一朵清楚,玉磬是真的很爱无殇,不管前世今生,玉磬的爱一直很深很浓烈,爱得超越了她自己。玄澈被花水上仙刺了致命一剑,是玉磬抱着无殇的残体跪倒在她家门前,苦苦哀求她救他。苏妃的面色紧了紧,妆容精致下遮掩不住隐隐的愤懑。她也犹豫也挣扎。三千年前,她哭得几度昏厥在狐皇白儿门前,许下承诺只要肯救无殇一命愿意生生世世为狐皇之奴任由差遣。只是后来她没料到狐皇会因此丧命,也没料到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更没想到恢复记忆来找旧账。高贵的公主怎会愿意为奴,她是打心底不愿意。“我不要你的命,亦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报答于我。原先我没恢复记忆,而你亦怕我的出现夺了你澈哥哥对你的宠爱,我不怪你。”“你想让我做什么?”说着苏妃将一块紫色通透的玉佩放在桌上,那玉佩的一片雕刻着两条紫色流光的飞龙在天,而一片刻着“玉磬”的名字。“这块是我的护身龙玉,我将它给你,足以表明我的诚心。”一朵笑了,眉间胭红的朱砂痣美艳无边。她料定玉磬会信守诺言,娇纵傲慢的公主所有事都可以信口开河,唯独有关无殇的事哪怕豁出性命都会兑现。一朵对苏妃勾了勾手指,她的耳朵贴上来,一朵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苏妃走后,一朵拿起那块紫色的龙玉,脑中轰地一声炸响,赶紧拿出羽瑄的那块翠绿的玉。两相一对比除了颜色和名字,外形雕纹都是一模一样!羽瑄!羽瑄!羽瑄……隐约模糊中忆起了好几千年前,好像认识一个名叫羽瑄的龙族太子,只是岁月久远又没见过几面已经模糊了长相和记忆。一朵欢喜地收起两块龙玉,心情是许久没有过的晴好,连晚上跑来探望她的韩明月都看出了她心情大好,一个劲地追问什么事这么高兴要拿出来一起乐一乐。一朵将一大盘子葡萄塞给韩明月堵住了她的嘴。“快点吃光了回去睡觉,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韩明月怯怯地偷笑,一颗一颗吞葡萄,心想一定是爹爹和一朵姐姐风花雪月了。无殇这几日好像很忙,一直没露面。听说一直埋首在玄水宫翻阅书籍,连用膳都是在玄水宫,花水上仙去探望他几次,也都是没能劝动他出门走一走。一朵想见一见熊大勇,便让翠花以感激熊大勇捉金鳞银鱼有功的名头找来了熊大勇。熊大勇依旧还留着泛青的落腮胡茬,看上去粗野之中不失稳重,透着一股成熟男子的韵味。只是身形消瘦不少,不再似几年前见到那般魁壮。一朵忽然鼻头有些发酸,在幽江之岸漫天飞雪中艰苦度日的滋味浮上心口,一阵灼烧的发烫。赶紧吸了吸鼻子,忍住眼中干涩的酸胀,笑着让熊大勇坐。他却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自从进门,他只匆匆瞥了一眼一朵,惊艳地一愕便始终低着头再未多看她一眼。不用他说明,一朵也知他的顾及。而今彼此身份悬殊,男女有别,只怕多看一眼都会被人拿来兴风作浪。自从他被翠花带着往临水宫走,一路上便听到了许多的闲言碎语。“银老太……没有再照顾你么?”一朵忍不住问他,不然他缘何这么清瘦了。“没有,顾的很好。是我……”他没有说下去。自从她离去后,他就开始茶饭不思整日在深深的思念中备受折磨。煎熬了好几年,以为可以淡忘,不想这种思念愈加浓烈最后泛滥成灾。他拼命寻找会说话的金鳞银鱼,希望有朝一日得以回来再见一见她,以慰相思之苦。终于回来了,终于可以见到她了,他反而怕了,生怕那段过往被人知晓,惹怒尊上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时他一时失控动了邪念,险些对她……“我只是想……感激你那段时间的照顾。”一朵莞尔一笑,熊大勇硬生生地后退一步,似在努力掩饰。“娘娘现在光艳照人如此美丽,尊上定会宠爱娘娘有加。娘娘前途一片光明,不该再过多念及旧往牵绊娘娘。”一朵点点头,问他,“银老太还好么?幽江之岸只剩她自己了,应该很孤单吧。”想到那个满面狰狞疤痕的老太太,看似拒人千里实则还是心地很好的。熊大勇没了声音,沉默许久才声音很低说,“银老太已经去了。”“去了?”在一朵的追问下,熊大勇总算说了实情。原来银老太便是那会说话修成人形的金鳞银鱼!而那碗汤正是银老太的肉身!怪不得会看到银老太的脸,只怕是灵魂最后一丝的影像。一朵心口一阵烧灼的难受,痛苦地捂住心口处,半伏在桌上。熊大勇很紧张,想要搀扶一把始终不敢逾矩,只能焦急地站在原地,担心地看着一朵。“娘娘,当年尊上让属下去幽江之岸寻找金鳞银鱼,就是为了娘娘。银老太最后也是自愿化为真身,娘娘无需自责。人各有命,那是银老太的使命。银老太临终前,让微臣转告娘娘一句话,守护狐皇,她义不容辞。”使命?她的使命是守护三界之王,银老太也有使命,便是守护她吗?既然是心悦诚服地守护,为何银老太在她喝汤的时候吓唬她致使一碗汤打碎?难道?有人做了手脚?有人不希望她的身体好起来?那个人是谁,昭然若揭。晚上无殇来了,他说他查找古籍文献又找到一种类似金鳞银鱼功效的一种宝物,只要一朵从千岁变成两千岁,可以更好地容纳狐皇妖力便能保住性命。只是无殇此次要找的宝物竟然是天界的蟠桃,这东西在天界蟠桃成熟之际天帝都会按照仙人品阶分发,几乎仙人手中都会有一两个。她是狐皇,天界的狐仙亦听命于她,讨要几个蟠桃,轻而易举。只是而今难就难在,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千年一成熟的蟠桃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天界的蟠桃树才刚刚打花苞,要等两三千年才会成熟,届时妖界已是上万年之后。妖王无殇等的起,她白一朵现在的身体可等不起。忽然想到初次进宫那天,树爷爷掏出了两个蟠桃给商公公,一个下了迷药给了阿牛,也不知商公公那两个蟠桃吃没吃。一朵便和无殇说了,无殇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想要你这个身子了。”“我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光阴等着我,我才不想死呢!”一朵嗔他一句,也不似那日般对他冷漠,揪着他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你这样说,是在怨我打翻了那碗汤?”“我还以为你跟我赌气,连你自己的身体也不想要了。”他疲惫地搂着她平躺在**,满足地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我才没那么傻。”一朵用他的发梢骚他的脸颊。他痒痒地躲,一把捉住她淘气的手。“商公公已经投胎转世去了。而且他的遗物我也收拾过,并未发现那两颗蟠桃。若商公公真吃了那两颗蟠桃,怎会如此短命,想来应该是没有吃。找到商公公那两颗蟠桃是最后希望。你可要等我,我一定会替你寻到。”无殇紧紧搂着一朵,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渐渐疲惫睡去。一朵望着他沉静的睡眼,轻轻抚平他皱紧的眉心,指尖缓缓滑过他浓郁的眉毛还有那坚硬弯翘的好看睫毛,迷恋得有些挪不开手。若他想起了他们前世过往,一定会嫌弃又厌恶地将她推开,再不会有丝毫亲近。她永远忘不掉,他们最后一面他对她的厌弃和痛恨。过往的一切记忆,一点点清晰,一点点忆起,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沉重的负担压抑得她几度喘息困难,宜旸说的对,过去的就应该过去,不该再想起。若那日没有一时冲动吃下回魂珠,她现在应该快乐很多。至少躺在无殇的怀抱里,感受他的气息与心跳,空荡的身体会有一种轻盈的甜蜜感觉。而今,除了空荡凄惶便是无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