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传来小声的叩门声,季茵茵脱下身上暗色外袍,头也不回。展绫罗端着甜汤而来,满脸堆笑,一看地上的纱巾和外袍,她面色骤变。“你方才出去了?”季茵茵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笑意。“女儿,你暂时别碰她。与其跟她成为敌人,还不如利用她,她身上还有不少价值。”展绫罗放下甜汤,双手覆上季茵茵的肩膀,神色一柔,说道。“她于侯爷,不过是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你跟侯爷可一年多了。”她这个女儿,跟她一样能耐,生的姿容出众。展绫罗见她不语,脸色也渐渐沉下:“你如此美貌,男人见了你都会魂不守舍,侯爷也是打心里喜欢你,疼爱你,平日里对你嘘寒问暖,他对别人可不这样。要不是她是宋将军的人,侯爷根本不会理会她,她言语张狂,侯爷哪会轻信于人?”季茵茵听到此处,才稍稍抬了抬眼皮,唇畔扬起一抹骄傲的笑。“不过,往后,这些背地里的事,你少做。别忘了,你可不是季茵茵了,哪怕挖出家底来,也要干干净净的,没半个污点。”展绫罗吩咐了一通,才离开了白庭院。季茵茵望着桌上的那一碗甜汤,眼底的颜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暗。韶灵一早就起身,待她穿好衣裳,慕容烨也已然睁开眼,望向她。她坐在菱花镜前,挽起乌黑青丝,一只玉蝶夹在耳畔,栩栩如生。慕容烨支起身子,宽大的里衣半敞着,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她的身影,眼神更显恣意魔魅。慕容烨懒懒散散地问,不怀好意。“你真不去欲仙楼?”韶灵噙着笑意,转身反问:“我一个女子,去那里做什么?”“去学些有用的好东西……”他眼底的笑,更是猖狂的令人发指。她压下心中的怒气,虽然笑着看他,说话的嗓音却极为清冷,起身告别。“七爷,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慕容烨打量着她,笑而不言,目送着她脚步仓促,匆匆离去。韶灵正在写药方,五月从门外走来,弯腰,在她耳畔说道。“有人给小姐一封拜帖。”韶灵从五月手中接过,翻看了一遍,将拜帖塞入抽屉,淡淡说道。“就说我收到了。”夜色初降,韶灵吩咐三月将门关了再走,独自走向城西,闻名天下的飞天戏班到江南演出,头一个来的就是阜城。飞天戏班搭在护城河对岸,在彼岸临时建了一个两层楼高的看台,消息一出,阜城的权贵们,夫人小姐,早早就将票定下,导致前几天一票难求。她望向不远处的看台,已然人声鼎沸,她缓步走入其中,扶着楼梯走上二楼,前排位置人头攒动,华服美衣。“你晚到了。”风兰息正坐在正中央的红木椅上,他回头,在走动的人流中找到她,淡淡地说。韶灵打量一番,风兰息的身旁坐着季茵茵跟展绫罗,她的位子则在他们之后,一看她也来了,季茵茵的眼神微变,展绫罗的笑容僵硬。“反正好戏还未开始呢。”韶灵扬唇一笑,朝着众人轻点螓首,嗓音清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侯爷。”“侯爷也请了韶大夫?”季茵茵眼神一暗,问的牵强。“乘风走之前交代过,要我多多照顾她。”风兰息莞尔,风神俊秀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惹人怀疑的暧昧。韶灵坐在季茵茵的身后,隐约看得到她的脸泛着一丝死白,眉头紧蹙,暗暗咬着下唇,似乎在忍耐什么。她望向对面的戏班子,隔着护城河,水光幽幽,蓝色的戏台上拉着厚重的红色布幕,沿河点着几十个红色灯笼,更显别树一帜,一旁的鼓乐声,渐渐响起。韶灵唇畔有笑,睁大眼眸,心跳加快,正等着布幕拉开,主角上场。风兰息侧过脸,朝着季茵茵低声说,两人靠的很近,可见关系匪浅:“琉璃,你脸色实在太差。”“侯爷,琉璃生性怕高——”展绫罗也看得出女儿面色犹如死灰,费心圆场,关切地解释:“不过感怀侯爷特意在水台上找了位子看戏,这票又极为难得,她还是来了。”风兰息闻言,短暂沉默着,默默瞥视季茵茵一眼,轻声问:“身子这么不舒服?”季茵茵的喉咙突地溢出一阵酸苦,她的脸色更是煞白,以丝帕挡住嘴,挤出一脸笑意,柔声回应。“我能忍得住,飞天戏班难得来阜城一趟,我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更难得……是跟侯爷一起看戏。”好一场郎情妾意温情脉脉的好戏!韶灵眉梢微挑,从身旁的茶几上端了茶,不疾不徐地说。“宫小姐若是怕高,并无大碍,回到平地就行了。否则,难免头昏呕吐,这一场演出,半个时辰是少不了的,何必为难自己?”风兰息温柔安慰:“你要身子吃不消,我陪你回侯府。”“不……我让母亲陪我走吧。”一股恶心气味从胃中泛出,她不经意瞥了眼楼下护城河中的明晃晃的月色,更是以丝绢捂住了唇,顾不得太多,急急忙忙起身离开。若当众呕吐在看台,岂不是让人笑话!她平日里美若天仙,更不能让侯爷看到她出丑模样!展绫罗扶着季茵茵,已然走到了楼梯口,风兰息朝后转过头,他看着她,韶灵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抬起眼,同样望着他。风兰息若是个聪明人,就不该看不出一丝端倪。他不冷不热地问:“你还要留在这儿看戏?”“飞天戏班一年才来一次,我自然要看下去了。”韶灵泰然处之,茶几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的碟子,里面盛着五样蜜饯小食。她摸了颗酸梅干,往唇边送去,朝他笑了笑,说的大方:“侯爷若是想回去,就回去罢,别让宫小姐好等。”她当真自私,冷漠至极。她的眼里,只有自己。哪怕同行之人难过痛苦,她也吝啬一句关怀,甚至还能稳当坐着看戏?!风兰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对面戏台上的鼓声越来越急,韶灵直视前方,正襟危坐,她宛若孩子般好奇地等待着。风兰息临走前,瞥了她一眼,她眼底的希冀一瞬被点燃,那种眼神……他深深望入,却似乎被不明的情绪牵引着,要走入那双眼的最深处,就像是走入一潭冰冷的湖水。“天黑了,我陪她们回侯府。”他最终却还是起身,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神情淡淡。“我让随从在楼下等你,看完戏,送你回去。”韶灵随意点了头,并不在乎,一位容貌艳丽的花旦已然随着丝竹声从幕布后踩着碎步走出来,她眸子撑大,看的入神。他依旧是一个君子,陪着未婚妻子回家,却也不忘给独身的她留一个侍从,不让她单独走夜路。他当然不会留下来,只因他是风兰息。他有极好的教养,风度,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风兰息的脚步越来越远。韶灵红唇高扬,花旦挥动水袖,眉目生情,如泣如诉的唱词,落在她的耳畔。她遥遥观望着,眼睛都不眨一眨,竟然有半响怔然。可惜,季茵茵,你已经走错一步,接下来,永远都回不去了。曲终,红色布幕缓缓拉上,整个戏台响起震天般的掌声,韶灵同样笑着击掌,连声呼好,那双眼,一刻间更是宝石般璀璨夺目。侯府的随从将她送回洛府,难得门仆守在门边,并未关门,她刚踏入门口,门仆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平日里比今儿个回来的更晚,难得早回来你却数落我了。”韶灵笑道。“小姐你没听说啊,北街死了两个混子,手脚都被砍断了,死无全尸啊。”韶灵闻言,并不惊诧,淡淡说着。“既然是混子,说不定欠了赌债,被人追杀,赌坊的做派是向来不手软的。”“小的劝小姐一声,往后你天黑前就回来……”门仆脸色难看,这位小姐的胆子实在是不小。韶灵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朝自己的庭院走去:“阜城何时不太平了?”“大少爷的贵客还未回来。”门仆支支吾吾,有些为难。“你去睡吧,他若想回来,有的是办法。”韶灵望了一眼两人高的围墙,他要想进洛府,爬墙有何难?不过慕容烨既然说了要去欲仙楼,当然没必要连夜回来。门仆轻轻叹了一声,大少爷带来的这两位尊客,性子一个比一个古怪。侯府。风兰息坐在正屋,等了许久,展绫罗才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侯爷,琉璃已经睡下了,您也回去歇息吧。”“没想过琉璃畏高成这样——”风兰息的唇畔溢出一声浅叹,清明眉目间隐约有些晦暗。展绫罗继续敲边鼓,一脸动容:“侯爷何必内疚?琉璃念着侯爷陪她看戏的心,哭了好久……这个孩子,总是如此善解人意,我劝了她好几遍,她还是执意瞒着侯爷,非要去戏台。”“是我考量不周,宫夫人。”风兰息说完这一句,便起身离开,他途径过庭院的时候,脚步却不自觉停在那棵树下。他闭上眼,夜风吹过树冠层层叠叠的绿叶,徐徐轻响,像是奏出一声荡人心扉的曲子,他跟宫琉璃见面的时候,久远的像是过了百年。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划过他的面颊,他缓缓睁开眼,居然不受自控地仰头凝望。星光从树冠中穿过,月色打在每一片叶片上,这棵大树宛若火树银花般美丽,只是粗壮的枝桠上,空空如也。风兰息垂下眼,唇边扬起一道及其微弱的笑意,却跟往日的笑容分明不同,那笑意再弱小,再斑驳,也是有温度的,也是有感情的。“糟了!那两个男人,昨天死在旮旯里。”展绫罗急匆匆地支开屋内的丫鬟,走到正在梳妆打扮的季茵茵身前,压低嗓音问的。“是不是先前你找过为你做事的?”季茵茵手中的金钗,无声落了地,她蓦地掉转头去,脸上血色尽失。展绫罗一看季茵茵的面色,言语毒辣:“死了也好,不会有人知道你指派他们。”季茵茵半响无语,那两个男人说过,韶灵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不会……她跟他们的死脱不了干系?!若是韶灵找人杀了他们……下一个,一定会找她的麻烦!宛若被无形的大手,卡住了脖颈,她心绪不宁,呼吸急促,迟迟无法平静下来。一旦韶灵指控于她,坏了她在侯府的好印象,后果不堪设想。她唯有,先下手为强,让整个侯府,无人敢信韶灵的话。“今天,是韶大夫来给老夫人换药的日子吧。”季茵茵突然开口,眼底幽暗冷淡。“对,阜城哪里有过女大夫,听说她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热火呢,那些大户的夫人小姐生了病,都指定要她去,她都成了摇钱树了!”展绫罗一脸精明世故,说的酸溜溜。“阜城几十家药馆,几乎被她抢去一半生意。我们往后想见到这个声名大噪的大忙人,还见不着呢!”季茵茵笑了笑,她知道怎么把韶灵,从高贵的医者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只要毁掉韶灵,那么,侯爷哪怕一开始信了她的话,也很快会怀疑的,到时候……自己就安全了。韶灵准时到了侯府,婢女送来文房四宝,她边写边说。“明日开始,我给老夫人换一副药,再喝一个月,老夫人就能下床走动。”话音未落,季茵茵从门外走来,她朝着老夫人行礼,老夫人笑了笑,急忙说道。“昨夜阿息跟你去看飞天戏班的戏,好看吗?”季茵茵美目流转之间,尽是惋惜哀怨:“去是去了,可是我到了那儿身子不舒服,就临时回来了,害的侯爷也没看成。”“你都走了,阿息还有心思留在戏台看戏吗?尽说傻话。”老夫人拉过季茵茵的手,脸上笑意更深。闻言,季茵茵垂眸微笑,一脸娇羞之色。“我给老夫人煎药。”“去吧。”老夫人点头答应。“老夫人真有福气,有这么乖巧体贴的儿媳妇。”说话的人是巧姑,四十岁的妇人,她是老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婢女,后来老夫人为她指了亲事,当了商人妇,身子圆胖,性子温和。“这孩子是很好,就是身子弱了些。”老夫人淡淡说道。“也难为她,小小年纪没了亲生爹娘。”韶灵神色不变,继续写着药方,将药方递给婢女,吩咐她前去灵药堂取药。巧姑微微怔住,一边给老夫人捶肩膀,一边低声询问。“宫夫人不是小姐的生母?”“喏,她来了。”老夫人抬起眼,门边的那人,正是展绫罗。“宫夫人也有个女儿——”展绫罗朝着老夫人行礼,继而坐在她们面前,眉目哀恸,说的动情。“不怕夫人您见笑,我十七岁嫁人,十八岁生下一个女儿,可惜苍天无眼,让我们成为孤儿寡母。后来遇着老爷,他答应给我们母女一个家,没想过我这等克夫福薄命,终究还是害死了老爷……琉璃病了好多年,我们疲于奔走,被生活所累,前两年我给女儿找了个夫家,这样一来,不但让孩子有个归宿,也好尽心照顾琉璃。看她渐渐好了,我才带她来侯府,看看能不能结成良缘。”巧姑听得泪光连连,颇为动心。“宫夫人对琉璃小姐实在是尽心尽力,视如己出。”“老爷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老爷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我若不管不问,这世上还有谁呢?我也是有孩子的,要我丢下她,那还是人么?”展绫罗轻声叹息,以丝绢抹泪,这一席话,早已打动在场所有人。“宫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巧姑如是说,谁说这世上后娘都恶毒?她眼前就有一个例外。“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走得早,我想看她们都过上好日子,才不辜负老爷对我的信任。像我如此出身卑贱的女人,老爷这般人物,愿意跟我做夫妻,我此生无以为报……”展绫罗嗓音哽咽,说起往事,泣不成声。“琉璃能有你这样的娘,实在是她的福气。”老夫人心中感怀,如此安慰。“琉璃的生母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你们都是好娘亲。”韶灵冷冷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毫无涟漪,在这一片长吁短叹之中,她无动于衷,静的铁石心肠。她独自去洗了双手,静心为老夫人查看伤势,老夫人似乎依旧对她心存芥蒂,从不主动跟她搭话。季茵茵面色仓促,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端着的药碗,拉着屋内的婢女轻声询问,几番下来,眼睛都红了。老夫人看出些许端倪,问了声:“你在找什么?”季茵茵闻言,垂着眼,更是面露难色,婢女小声地说:“方才宫小姐洗手的时候,一枚碧玉戒指放在金盆旁,为老夫人端了药,再回去找,却找不到了……可是奴婢们都没见着。”“那是老夫人送我的见面礼,我日日戴着的。”季茵茵愧疚地说,话音未落,泪眼迷离,更是惹人怜爱。“要是别的,少了就少了,我不会追究。”“别哭了,不就一枚戒指吗?”老夫人面色骤变,坐起身来,双目之中一副主母曾有的锐利光芒,她声音厚重,掷地有声。“侯府的下人手脚干净,在眼皮底下还敢偷盗,不管他在侯府做了多少年,我定不饶他!”季茵茵莲步轻摇朝着老夫人走过去,老夫人将她搂在身前,忙着安慰她:“琉璃,我会为你做主的。侯府什么人都能留,就是不留偷盗之人!”韶灵瞧着一干人义愤填膺模样,季茵茵宛若温室花朵,被众人簇拥在中央,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厉色喝道:“给我全部上上下下地查清楚!侯府的家规,若是偷盗,便要剁掉手指!”季茵茵抬起眼,眼底埋着冷笑,直直望向韶灵。韶灵神色淡淡,不动声色,她是侯府唯一的外人,少了什么财物,她当然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原来,今日的好戏,是贼喊捉贼。“这屋里早上来的就七八个人,除了巧姑和韶大夫,就没外人了。”展绫罗低声说,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韶灵的身上。原来……展绫罗也不知情。韶灵心中暗笑,若她知道季茵茵的如意算盘,言辞之间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阿巧是我的陪嫁丫头,知根知底的,怎么能说是外人?”老夫人有些不快,此言一出,更是果断。“老夫人,按照侯府的规矩,犯了偷盗,当真要剁掉一根手指?”韶灵噙着浅笑,双眼清明,扬声询问。“侯府规矩严明,说一不二。”老夫人面色冷沉,威严不容侵犯。韶灵的询问,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季茵茵的眼底,闪过一抹毒辣,要是当真被捉了现行,捉贼拿赃,砍了手指,她倒要看看,韶灵如何在阜城立足,如何继续行医?!“老夫人,我隔三差五来给您换药,想必您是心里最清楚的,我从来不戴任何戒指,只因我行医治病,做事贪图方便。”韶灵站起身来,面对老夫人,冷静地说道。“偷窃的人,一转手就将赃物卖了,谁会傻傻地戴在自己身上?但才一个时辰的事,肯定还留着。”展绫罗挑了挑眉,凤眸闪烁着精光,落井下石。一刻间,屋内空气凝结成冰,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韶灵冷静地打量着每一张脸,弯了唇,轻笑出声,言辞之间轻松自如。“灵药堂的生意这么好,虽称不上日进斗金,但一日的进账,就足以买这一枚戒子,老夫人,恕我直言,这也真称不上是什么稀罕的宝贝。”老夫人的面色微变,韶灵的言词轻狂,她的确是阜城炙手可热之人,何必贪图一枚碧玉戒指?她绝不会捉襟见肘。“我听说,有的人生来喜欢偷东西,可不知到底出于何等心思,也不见得是缺银子。”季茵茵嗓音温柔,暗中却言有所指,贴着老夫人的身子,低声说。“我对事不对人,只想那人将戒指还出来。”季茵茵,这一句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才最为讽刺。自己有偷盗的怪癖,居然还要栽赃于她?!好一个对事不对人!韶灵唇边的笑意,愈发冷傲凌厉,“我在大漠三年,大漠动荡不安,不乏三教九流,不过大漠人若是捉着盗贼,别说砍一根手指头,就是整个手,都要砍断。”“这儿发生何事?”风兰息一踏入玉漱宅,已然听到屋内的争执声,他面色稍霁,打量着屋内一群女眷。巧姑将事情的开端跟风兰息说了,他的确记得一年前老夫人陆陆续续给了宫琉璃不少首饰,唯独那一枚翠玉戒指,是老夫人年轻时候嫁入侯府的嫁妆之一,老夫人很早之前就念叨着要留给将来的儿媳妇。韶灵冷锐的目光,定在季茵茵的身上,嗓音之内,没有一分起伏波澜。“老夫人,我也被偷过东西,至今未曾找回,我比你们任何人,更痛恨无耻的盗贼。”季茵茵暗自咬唇,韶灵明明是看着老夫人说的话,为何那冰冷眼神,却几乎要刺穿她的身体?!可惜即便韶灵如今察觉了,也来不及了!风兰息默默蹙眉,那一瞬,韶灵身上的气息无声转冷,她虽不暴怒,但这副冷静模样,却更令人觉得她难以捉摸。老夫人睇着韶灵冷若冰霜的面孔,这个女子素来倨傲不屈,她是保守的闺秀出身,并不喜欢这般生性自由的女子,不过韶灵这一番话,却说得她颇为为难。“我来替老夫人说个公道话,决不能只搜查韶大夫一个。除了老夫人跟侯爷,宫小姐,今日进过老夫人屋子的所有人,都该被检查一番。”巧姑善于为人处世,她提了个公平的建议。“韶大夫,我们不过是想追回少掉的东西,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事已至此,我若不点头,岂不是人人都觉得我心虚?”韶灵无声冷笑,笑靥不改。“我不愿浪费时间,既然要搜,那就搜个明白。”风兰息冷眼旁观,身在宗室,女主内男主外,女眷们的事,男人并不该插手。韶灵提着药箱,缓步走入屏风,任由巧姑搜查,半响之后,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巧姑朝着老夫人摇了摇头,季茵茵面色骤变,怎么会没有?!风兰息依旧坐在椅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韶灵身上没有搜到戒指,为何他却没有半分惊诧?!似乎,理应如此。他一时找不到答案。接下来是四位婢女,也是没查到,老夫人静候着,脸色愈发难看。“老夫人,这儿就宫夫人了……”巧姑说的踌躇,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展绫罗。“要不就这么算了?”“宫夫人,你不介意让巧姑查查看吧。”老夫人说的平常。展绫罗神色虽不自然,最终并未推拒,同样走入屏风之内,被巧姑检查身上物什。半响之后,一声清脆,打破了安谧。一枚翠玉戒指,滚到众人眼前,巧姑皱着眉头,将戒指拾起,送到老夫人的面前,欲言又止。“母亲,戒指怎么会在你那儿!”季茵茵撑大双目,满目愕然,她明明部署好了一切!“我并不清楚啊。”展绫罗一头雾水,女儿的戒指怎么会藏在她的腰带之中?老夫人看着,眼色微变,毫不迟疑地生生打断了展绫罗的话,严厉的面色缓和许多,笑言道:“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季茵茵急着为展绫罗辩解,破涕为笑:“母亲定是在金盆旁看到了我的戒子,揣在身上没来得及跟我说明,才有了这个误会。”季茵茵,你刚愎自用,也就是这种要不得的自负,她注定功亏一篑。方才在庭院中一个婢女走路莽撞,撞了她,婢女道了歉就急忙走了,她留意到是在季茵茵身旁见过的面孔,就多了个心眼,打开药箱,果真发现一枚戒指。她年幼时候就擅长捉鱼摸虾,若说眼疾手快……这个丫鬟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甚至,展绫罗根本不曾察觉。想要脱得一干二净?!那就要看她答不答应了!老夫人看韶灵一脸漠然,正色道:“韶大夫,我们误会你了,老身给你赔不是。”“我有话要说。”韶灵弯唇一笑,眼底恢复往日的果断清绝,字字清晰。“今日这件事,并不简单,方才每个人都咄咄逼人,摆明了有人故意引到我身上来。”偌大的屋子,一刻间静的连针尖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出来。她的嗓音清灵,听来却并不温柔。风兰息没想过她如此执拗,并不见好就收,相反,她舌灿莲花,话锋尖锐。他清尘般的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当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所有人都变了脸,无人敢在老夫人面前如此放肆,本可以息事宁人,她却还不依不饶。“宫夫人一句话,就能将此事撇清,若这枚戒子出现在我身上,说一句我并不清楚,在场哪怕有一个人愿意信我是无辜的吗?还是会按住我,剁掉我的手指?”韶灵挑眉,她的愤怒在心中宛如火山爆发,面容上的笑容,巨山般岿然不动。她的调侃,落在老夫人的耳畔,当然并不好听。“老夫人,这就是你说的,公道自在人心?”噙着骄傲的笑意,眼底幽深似海,她轻缓之极地问,每一个字,都宛若冰冷刀锋。“侯府规矩严明,我却只看到内外之分,亲疏远近。”展绫罗被这一席话,暗讽的面色通红,她费尽心机讨好亲近老夫人,如今却被看到偷藏了老夫人的东西!她往后如何做人?!老夫人信任她,她岂不是还丢了老夫人的面子?!“宫夫人的手指,真比我们一般人的金贵。”韶灵浅笑盈盈,话锋直逼展绫罗。这个女人,冷漠的近乎不近人情。风兰息望着她眼底的清冽,心中落入复杂情绪,她放肆妄为,却又为自己扳回一局。季茵茵暗中握了握裙裾,手心沁出冷汗,韶灵不知好歹不肯妥协,让这件事生出了蹊跷,一旦再查下去,定会查到她的头上来!此事原本十分顺利,为何如今变得一团糟?!“老夫人,千万不能斩掉我母亲的手指……”“老夫人,我怎么会偷东西?我……”母女两人齐齐跪在老夫人的面前,眼神闪烁,心中不安至极。老夫人面色死灰,不看她们一眼,不管出了何等差错,她在侯府说一不二几十年,众目睽睽,竟要落得个失信于人有失公正的名声?!她久久沉默着,才从锦被伸出右手,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套下来。“老夫人,这只镯子,可是你最宝贝的——”巧姑面色一改,轻声问道。“韶大夫,上回你治了老身的病,救了老身一条命,还没找个机会重谢你。这次还错怪了你,你要不嫌弃是我老太婆戴了几十年的东西,就请收下,别忘心里去。”老夫人将翡翠镯子放在茶几上,态度软和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是在化解今日的冲突,也是极力为宫家母女建造一个下台的台阶。但老夫人说的话,却不能履行,她心中早有不快,几十年了,她向来言出必行,这回却办不到。韶灵的脸上失了笑意,老夫人治家有道,心中自有些处事的智慧,由她来出面,给足了母女两面子,她也不必再作纠缠。展绫罗,季茵茵,你们就先尝尝看惊恐的味道吧,好戏,还在后头。“阿息,你去送送韶大夫。”老夫人见韶灵不再开口,低声嘱咐。韶灵朝着老夫人欠了个身,随即转身就走,面色冷漠如冰。“老夫人,是我一时太心急了!”季茵茵见老夫人沉着脸,双手抓着老夫人的锦被,泪如雨下。“我是舍不得老夫人给我的东西,才会不问青红皂白——”“好了!”老夫人喝了一声,语气急促。她望着季茵茵跟展绫罗几眼,撇开视线,拂了拂手。“我累了,有些头痛,你们先出去吧。”季茵茵微微怔住,这一年多来,老夫人对她疼爱有加,她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不耐的神情。展绫罗还不曾理清头绪,也唯有闷闷不乐地跟着离开。“老夫人,今天的事,是不是有些奇怪?”巧姑低下头,为老夫人掖了掖被角,问了句。老夫人默不作声,径自闭上眼,巧姑看她心情不好,也就不再说话。风兰息跟在韶灵的身后,他几次喊她,她都不曾留步,他索性加快脚步,拦住了她。“这是我母亲给你的,你拿着。”风兰息将翡翠镯子送到她的手边,她临走前,并未带走。他依旧一脸平静,仿佛方才无事发生。在他看来,无论何时何地,韶灵都能自保,她冷静而骄傲,处乱不惊。“侯爷,你也怀疑是我偷的吧。”韶灵朝他一笑,神态自如,却依旧不曾接过这个翡翠手镯。他的心,却有一些刺痛。她明明在笑,跟每一回一样,他却又说不清,心里到底为何不再纯粹地生出厌恶。风兰息看得出,事情不寻常,直觉似乎告诉他,韶灵这般骄傲不驯的女子,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下三滥,但……一旦相信她,就该怀疑侯府的人。“老夫人跟我道歉,已经足够,无功不受禄,侯爷还是将镯子带回去吧。”韶灵红唇高扬,眼底不见半分黯然。她身子玉立,宛若不屈青松,站在风兰息的面前,坚忍卓绝。“反正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为老夫人换药,往后我也不会再来自取其辱。”她垂下眼,说的嘲弄。“侯府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我会调查清楚,再做定夺。”风兰息眼神沉敛,低声说。“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他素来如此,寥寥数字,却让人觉得心安理得,虽为人并不肃然,身上毫无戾气,还是有着他独特的威严。因此,他虽然看似文雅,却不显懦弱。“希望侯爷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她丢下这一句,似乎不为所动,眸光落在他的脸上,言语依旧桀骜不驯。为何她的眼神……像是闪烁着不太分明的恨意,仿佛……他曾经忘记过自己说的话一样。她当真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女子。“昨晚的戏很好看,可惜侯爷白白浪费三张票,错过了良机。”韶灵话锋一转,言辞轻快,轻声浅叹。“看戏哪有人重要?”风兰息只觉韶灵自私的很,宫琉璃回到侯府折腾了两个时辰才睡下,身体很是难过,可她却只在乎一场戏。难道行医之人,都像她这么冷心无情?!“我看侯爷似乎并不觉得惋惜,莫非另有收获?”韶灵不经意望向他,眸光流转,浅笑倩兮。风兰息心中一紧。如果那也算是收获的话……他并不喜欢。韶灵淡淡睇着对面的白衣男子,他温润而平静,湖水般沉寂,她看着他,看得久了,仿佛心里的恨,都能被抚平。他绝不会察觉不到其中的蹊跷和破绽。随着一个个疑点的曝露,她要看风兰息是否值得她交心托付,直到最后,她才能告知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韶灵含笑转身,今日季茵茵想要栽赃于她,可惜功败垂成,老夫人年轻时候也是侯爷的正妻,她虽最终还是庇护宫家母女,但心中不会没半个明白。她会再给风兰息送一些惊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