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兰息走上一品鲜的二楼,他环顾一周,在人群中找到那个人。洛神着一袭湛蓝色的云锦华服,他个子很高,眼皮极单,眼梢微微朝上,哪怕正眼看人,也有种清冷傲慢的神态,正品着上等的铁观音。见风兰息缓步走来,他起身,唇畔生出了笑,却依旧不冷不热。“侯爷,你来的正好。”“你们商人,最看重的就是时间。”风兰息并不嘘寒问暖,说的直接。洛神在阜城是个人物,不过他跟商贾之流向来没有来往,在许多个城中都有房产,并不常住阜城,行踪不定。管家送来洛家的拜帖的时候,他并不清楚洛神为何要见他。“听说侯府的下人来洛府打听,韶灵去了何处。”洛神见风兰息坐下,才紧接着坐在对面。“洛大少爷知道内情?”风兰息神色不变,唯独温润双眼之内,藏匿着一小簇火苗。洛神轻哼一声,回应地漠不关心。“她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可没这个闲工夫管这种小事。”风兰息闻言,不动声色,韶灵明明给洛神留了亲笔书信,洛神不想说,他亲自问,也不会有所改变。洛神将一个蓝色锦盒,推到风兰息的面前,郑重地说。“她走后,洛府下人收拾她的屋子,找到了一样东西。耳闻韶灵跟侯爷往来频繁,也许是出自侯爷之手,我很是为难。东西留在洛府也不合适,擅作主张丢了也不合适,不如物归原主来的合适。”此人言谈举止,虽不流露市侩,但多少有商人的缜密心思和精明头脑,风兰息轻点下颚,洛神朝他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去。锦盒轻轻放置在桌角,盒内躺着一只白瓷制成的莲花簪子,只是簪子裂成两段。断裂处,有两滴干涸的血迹,不难想象那人用了多少力气,才将簪子在手中握断。风兰息眼底的情绪莫名,他将那两段簪子放入手心,脸上依旧是淡漠的平和,不发一语,白袍下的手掌却越握越紧。尖锐的白瓷,划破了他的手心,血珠沾上那支簪子,她当时的痛,穿过冰冷的簪子,通过血肉相融,他不难感同身受。但他分明还记得,她离开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她是如此倔强而坚韧,决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悲苦神伤。风兰息在人流中缓步走着,脑海之中一片纷乱,不知不觉,他已然再度来到护城河前。他闭上眼,眼前依旧还站着那个红裙女子,脸上的笑容灿烂而温暖,眼神幽幽亮着,她眼底的欢欣和企盼,无法掩饰。哪怕她不曾开口,她的眼睛也会说话。风兰息,我是……一口腥甜,蓦地涌上他的喉咙,他的面色死白,扶着那一棵柳树,蹙着眉头,生生将那一口鲜血,吞咽下去。那一年,他十二岁。而宫琉璃,才刚满七岁。太傅宫宏远带着女儿来侯府做客,并非特意前来,只是顺路,只留半天而已,侯爷嘱咐他去找她。年幼的宫琉璃,会爬树跟他坐上同一个枝桠,她虽然是高官之女,却又不若寻常闺秀般木讷呆板,她懵懵懂懂看他,虽然还是个孩子,精致的面目却让他很难移开视线,那双漆黑眼睛却看得他心中微跳。她歪着螓首看他,眼神清澄如水:“爹爹说你三岁就认字,五岁就作诗了,你要给我读诗吗?我爹爹就常常给我念诗。”他微微一笑,轻声问。“你想听什么?”“。”女娃眉头舒展开来,红唇上扬,笑弧娇俏。他的心中错愕不及,往日熟练念过的几百首几千首诗,居然在她的企盼目光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烟消云散,唯独还记得那一首,是——他耳根一热,俊秀温和面目上依旧没有太多神情,他淡淡念着,念得很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双手托着圆润的腮帮子,朝着他眨了眨眼,长睫卷翘,娇美俏皮。“要是我长大当不了窈窕淑女,变成了个又丑又胖的,又粗鲁又蠢笨的人,你就不逑我了吗?你就会娶别的淑女吗?”他微微一怔,当真没想过她会这么问,枉顾世人称赞他经世之才,任何问题都能从善如流,舌灿莲花,可他却从未遇着过这么刁钻的难题。可是她又瘦又小,如何会变成一个胖人?她长得讨喜可爱,如何会变成一个丑人?还要粗鲁蠢笨……其实听闻他早已有了双亲定下的婚约,也知晓兴许这个夏天会见到那个孩子,不过他直到如今,才真正接纳了她。他笑了笑:“这是两家定下的亲事,不管你往后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娶你。”“你不情愿吗?”她一语中的,她的狡黠,在眼底闪耀,碍于两家家长才要娶她的说辞,她并不满意。风兰息摇头苦笑,实在无奈。“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她的眉头拧成一团,气道:“我又是小人,又是女子,你就不想养我了?”“你真的读过书吗?”他哭笑不得,听闻太傅之女,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太傅严以律己,家教甚严,养成的女儿必不会才疏学浅,却没料到她句句邪门歪道。可是为何,他却又觉得她聪慧敏捷?她的双眼一亮,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脸疑惑。“要是我以后成了淑女,但喜欢了别人,不想嫁给你怎么办?”他眉头一皱,她的这个说辞,为何让他心生不快,明明只是受父母之命来应付这个孩子,却被她的一句话,无端端扰乱了心境。风兰息默然不语,她在身旁晃荡着小腿儿,一脸无忧无虑,一套乳白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周遭绣着桃红色的花朵,早晨梳好的发髻,经过半日折腾,此刻有气无力地垂着,鬓角发丝乱的厉害,随着树冠中的徐徐微风,但她没演出的明艳,却愈发鲜明起来。他突然懊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诗,都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回复,空有才子之称。“你定是觉得我很丑。”她吐舌一笑,眼神灿然,两人的眼神相撞,却激起惊天骇浪。“我没有——”风兰息墨眉轻蹙,居然被她激地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她却已捧腹大笑。她笑的直不起腰:“爹在路上给我重新梳了头,可是比之前丫鬟给我梳的还糟糕,爹说要让你好好看看我,果然,因为这么难看的发髻,你看我了。”她的话,有一种感染人的魅力。他不禁低声沉笑,见她之前,他是少年老成的性子,多少有些自负和不屑,认定了跟一个毛丫头定是无话可说。但不得不承认,她看似稚嫩,实则心窍早开。那一个夏日午后,他凝神望着她的侧脸,阳光穿透片片树叶,在她的脸上映着一个个黄豆大小的光斑,白皙小脸上纤毫毕现。他甘于沉默,陪着她一整个午后。所幸,她不再提任何乖张难题,要他难看。非礼勿视。哪怕她是他将来的妻子,她终究是深闺女子,他不该看她那么久。不知是她太乖戾精怪,还是他当真无措,他居然当真开始勾勒她长成娉婷女子的模样。她怎么会说她会长得又胖又丑?他的脑海里,却浮现模糊不清的惊人美貌。哪怕看不清楚,他也知晓她定会出落的惊为天人。他的宽大衣袖钻进了暖风,他抬了抬右手,最终还是不曾伸出手去,那一刻,他居然有了古怪的念头,想帮她重新挽好散乱青丝。“风兰息。”她突然叫他的名字,他胸口微微一震,将右手背负在后背,有些心虚。“何事?”风兰息毫无声息地移开视线,直视前方,神色自如,暗自地想,她若还有疑惑,他定要想清楚再回应,免得中了她的招数。少女手中的树叶,轻轻捻转,红唇扬起隐约笑花。“我叫了你的名字,你不也该叫我吗?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风兰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片绿叶在白嫩指尖旋转飞舞,几乎在他的心尖上跳舞,他的心湖起了一丝丝涟漪,温润沉静的眉宇之间,渐渐有了些许暖意和温蔼,那个名儿在他唇边辗转流连。“琉璃儿。”“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能被念得这么美丽。”她的双眼愈发明亮绚丽,足以令天地之间万物失色,那一瞬,他忽略了她在太傅手下梳的更糟的发髻,忽略了她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忽略了她的七岁年华,只剩下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那眼底的稚嫩却又引人入胜的光华,那胜过春光胜过秋水的明媚姣好。他心想,她原本就有一个独特而美丽的名字,跟他的声音何关?她眼珠一转,又生疑惑:“我不能常常来跟你玩,你会忘了我吗?”京城跟阜城,离得很远。孩子性情。对什么都不相信,不确定。“不会。”丰兰息的唇角,却暗暗上扬,他的小妻子……是上苍给他的一个惊喜,他愿意静心等候时光,等候她长大。“可我说不定会忘记你的样子。”她噙着笑,语出惊人。“你——”丰兰息俊秀面容微微一红,一时气结,小时候就这么喜欢捉弄人,古灵精怪,他当真不敢想象,再过几年他娶了她,他如何才能不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她根本不讲道理啊。人人都说他玉树芝兰,眉目清绝,他从不因此而自傲,却没料到她如此大言不惭。看她呵呵地笑,他才压下几分羞恼。彼此沉默了许久,时光像是光影在他们之间暗自穿梭,他听的她的嗓音低落隐晦,小小年纪的人儿,居然在叹气。“我娘生了病,时好时坏,爹总让我背诗词歌赋,我更想学医治病救人。”风兰息沉下心来,他对她刮目相看,却又突生些许复杂情绪,一方面,她对他无话不谈,将他当成挚友。另一方面,他听闻她的家事,隐约察觉明朗活泼的她心中隐藏的一丝阴郁,她才七岁,却有了不少自己的想法。他说了自己都讶异不止的话,谁都知晓阜城最大的书库就在侯府,但他爱书如命,从不外借。“我的书房里有几本前朝遗留下来的医书,你走的时候,我送你。”她虽依旧沉默,却还是点了点头。不忍看她寡欢的小脸,他的眉眼有了清浅笑意,更显清俊迷人。“等你娘亲病好了,你可以来阜城找我玩。”“风兰息,认识你真开心。”她的脸上渐渐聚拢了笑,繁茂树叶之中的微风,仿佛在她的眼底静止了。他淡淡一笑,莞尔的面容更是俊秀风神,微微点头,他也是。树枝头上,坐着两人,那一片树叶在她的指尖旋转了许多圈,她突然松了手,风兰息目光一滞,眼看着那一抹绿光,在半空中飞扬,被风吹的很远很远,最终消失不见。……“韶光正在长身体,我慢慢调理他就好了。这些人参鹿茸,灵芝……他这儿用不着。”韶灵跟慕容烨一同走在花园里,慕容烨的确在韶光身上耗费了不少银两跟心思,这几天送到她屋里的药材,尽是上等的。“就放你那边,迟早有用。”慕容烨的眉宇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邪肆狂狷,俊美风流,他的手中持着一把翠骨纸扇,一下一下地缓缓摇着,送来徐徐凉风。韶灵不再拒绝,弯唇一笑,慕容烨侧着脸,将她的笑靥收入眼底,如削薄唇边也扬起深沉笑意。她止步于湖边,双手压在红木栏上,遥望着水天一色的美景。韶光这些天来的笑容,越来越多,她整个人轻松不少。慕容烨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侧,韶光当真是她最看重的人,韶光的身体好转,她也不再疲惫憔悴,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两天高兴吗?”慕容烨搂住她的细腰,把她带入自己怀中,俊脸抵在她的额头上,亲昵地跟她摩挲了两下面颊。他们独处的时候,他总是恶劣又无赖,一派登徒子行径。两人解开误会之后,慕容烨越来越得寸进尺,她噙着笑意看他:“七爷指的什么?”“爷跟你的亲事,不光是说给韶光听的。”慕容烨定神看着她,眸子深处的情绪,幽暗又炽热。“可七爷还不曾跟我说,娶我的理由——”韶灵的唇畔,勾起一抹熟悉的坏笑,他的刁钻和顽劣,在她的身上同样能找到几分影子。“又在使小性子?”他安然看她,眉目之间更多几分莫名的邪气,指腹缓缓拂过她的精巧下颚,顿了顿,眼神愈发深沉难辨。“韶光……长得的确漂亮,不过你比他更美。”韶灵蹙眉看他,轻瞥一眼,并不回应。他笑意更甚,同样也更显邪恶卑鄙,摩挲着她鲜艳欲滴的红唇,高高在上地审视她眼底的动摇跟及其微弱的轻颤,以此为乐。“你也让我尝尝,什么是**——”“七爷,你常常跟女子**吧。”韶灵半眯美眸,他邪肆而狂狷的眼神,足以魅惑众生。他对付她的这些手段,总让她措不及防又难以招架。“若换做别的女人,还用得着爷去**?”慕容烨睇着她,说的漫不经心,却又不可一世。韶灵垂眸轻笑,从湖畔走开,慕容烨轻缓之极地摇着手中翠骨扇,双目锁住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迟迟不曾退开。刚踏入七爷的院子,便听到一声声尖利的叫唤,不绝于耳,韶灵循着声音找去,发觉凤尾鹦鹉正倒在桃花树下的草皮上,总是歪着头以鲜红的喙试图啄咬自己的爪子。慕容烨俯下身子,俊眉微蹙:“它怎么了?”韶灵伸出手来,轻轻将鹦鹉捧在怀中,细细打量它的爪子,低声道。“有木刺。”它张牙舞爪闹腾了一阵子,木刺刺得很深,很难拔出来,她两指轻捻,小心翼翼地以银针挑开,将其中的杂草挑干净,继而才是那根木刺。“笨鹦鹉,没这个本事就别飞出去,一天到晚闯祸,不是噎着就是被木刺刺着,专门让人给你收拾烂摊子。”韶灵面色冷凝,念念有词。慕容烨强忍着笑意,这些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用在他跟韶灵之间,也很是适用。鹦鹉叫的尖锐,仿佛它正遭遇惨绝人寰的酷刑。“痛死了!杀鸟了!救命啊!”韶灵耐心地审视了一遍它的伤处,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傻鸟,你懂什么是痛?”鹦鹉扯着脖子怪叫了几声,总算不再胡闹折腾,任由她将它放在屋内桌上。“以后就把它关在笼子里,免得惹是生非。”韶灵给凤尾鹦鹉受伤的红爪上倒了点酒,以帕子轻轻擦拭,绑缚纱布,她并无给畜生医治的经验,只是跟诊治人,多少有点相通之处。慕容烨笑眯眯地看着她,眼底有些深意。“哇——”鹦鹉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样子,使劲拍着双翅,在屋内飞了一整圈:“小韶救了小韶,呀呀!”“你伤了爪子,怎么脑子也坏了?语无伦次。”她斥责一声,不以为然。小韶救了小韶。小韶……是她?救了……小韶?那就是……她蓦地回过头去,慕容烨嘴角那一丝乖戾的笑,几乎刺伤了她的双眼。韶灵微微惘然:“这只傻鸟也叫小韶?”他微点了头,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可测。“可它是公的啊。”她不快地说。“谁说小韶只能是女子的名字?韶光不也一样?”慕容烨说的不以为然,眸光幽然转沉:“再说了,你偶尔也不太像女子。”韶灵凝视着他,笑的很冷。“有这个小韶陪伴七爷,七爷不该闷了吧。”慕容烨的薄唇高扬,看她扭头就走,不动声色地跟上,下一瞬,从她的身后,一把抱住她。那一声,他唤的很温柔。“灵儿。”她的身子一僵,胸口闷闷地疼,仿佛她的心里,也扎了一根木刺,她不再挣扎,不再脱开,只是任由他抱着她。她的心头,万千情绪纠结辗转,默默闭着眼,安谧的时光……仿佛在她的身旁走了好多年,记忆宛若猎鹰般不怀好意地盘旋在她的头顶,迟迟不肯淡去。竟,恍如隔世般遥不可及。曾经也有一个人,那么温柔地喊她的名字。他的眼平静清澈的宛若毫无风浪的大海,他的笑三月扶风般温暖入心……长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的心一阵没来由的内疚,韶灵一动不敢动,万分清楚,她不能因为心头扎了一根刺,就跟鹦鹉一样使劲地啄咬……那样,只会更痛,更狼狈。慕容烨将她扳过身子来正对她,正要伸手抚摸她的面颊,看着她的神情,手却僵在半空,迟迟不曾贴上她的脸。他的眼底,忽闪过一丝狐疑。韶灵睁开了眼,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她的心中却方寸大乱,他缓缓压下俊脸,低头看她的眼睛。她咬着唇,一把推开他,强笑道:“我该回去盯着韶光喝药了,他这两天总嫌药苦,脾气倔起来跟牛犊子没两样。”她几乎是逃一样地走出了七爷的院子,过去不管慕容烨如何乖戾轻佻,她都可以淡然面对,但如今,明白他是当真喜欢她,她越来越难以正视他。推开门,韶灵淡淡望着屋内的和乐融融,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韶光的床旁围成一团,三月提议玩一个游戏,木片刻上字,将其组成一句话,最为通顺的人就赢了。韶光是他们其中读书最多的人,父亲的秉性也传承在他的骨子里,他不管拿到多么偏僻的字眼,都能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句子来。他的脸上,有了生动的光彩和笑容,不再露出半分孤寂和落寞。韶灵抿唇微笑,心中快慰。“小姐,您来了。”五月最先发现站在门旁的女子,笑着让出道。“我跟韶光有话要说,你们去歇会儿。”韶灵轻点螓首,神色温和,坐在床沿,替他们收拾了木牌。韶光垂着眼,低低地说,正欲躺下:“我刚才喝了药,有些犯困,姐姐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了再说吧。”他的避讳,韶灵一眼就看的分明。韶灵为他轻轻盖上锦被,轻声说道。“以前你跟我说过想学武,这里高手如云,我有心想为你找一位师傅,学些自保的功夫拳脚,内功心法,对你的身体很有用。”韶光睁着那双清明的眼,一抹悒郁,越来越浓。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丝笑:“上回把你带回来的人叫独眼,看似凶狠严肃,武功高强,但不难相处。我去跟他说说,抽空教你,如何?”“我们要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吗?”韶光脸上诸多情绪,万般复杂,笑意有些惨淡。“你真要嫁给他吗?”“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韶灵寥寥一笑,之后的那个问题,她心中也还没有答案。韶光紧追不舍,连声追问。“那个人真的对你那么好吗?”韶灵的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怅然,但沉默了良久之后,她还是点了头。不说别的,慕容烨的确一直优待她,否则,在云门长大的她,也绝不会是如今这幅模样。韶光盯着她,满目尽是疑惑不信,两人径自沉默了许久,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好韶光,你长大了,知道担心我。”韶光苦苦一笑,笑意很涩,尽是无奈,他侧过脸去,指着墙壁上无数条指甲刻画出来的痕迹,嘴唇轻轻颤了颤,低低呢喃。“这些是字,还是画?”“好日子,是不用刻在墙上,数着天数过的。”韶灵握住韶光的手,发觉他的指尖比冰雪还要寒冷,她眼神幽暗,一字一字地说。韶光的眼底尽是不忍,他回握了握她的手,朝着她无声地笑。“好,我学。”自从韶光能下床走动之后,韶灵说服独眼,独眼手中持着一根竹节,面无表情地开口,下达的口令言简意赅。在独眼手下学武的人,除了韶光,还有三月,他本就尚武,学起武来格外用心,每回回来都是一身臭汗。“提气,挺胸,踢腿,出掌......”独眼一袭黑色劲装,神色冷峻,今日教授的是一套简单的拳法,三月已能打出七八分的样子,韶光则不然,学了快一个时辰,却还是不得要领。韶灵站在竹林下,专注地观望着,身后传来一道笑声,他可是忍着笑看了很久,如今看独眼的竹节接二连三地打上韶光的胳膊,脚踝,膝盖,他实在忍不住了。“真可惜啊,又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刘阿斗。”慕容烨轻声喟叹,眉头一分分皱起,无奈地摇头,唇畔的笑容,却迟迟不曾消失。韶灵皱了皱眉,回过头去,不理会他,径自给韶光鼓气。韶光听着韶灵的声音,这才留意到她身后站着慕容烨,他的脸色白了白,心中生出几分紧张,原本疲惫无力的手,再度紧握成拳。慕容烨双臂环胸,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韶光除了与生俱来的一副好面貌,手无缚鸡之力,眼底的笑意更深。“扎马步吧,腿脚无力,出拳吧,手腕无力,你没看到独眼都连连叹气呢......”慕容烨低声沉笑,眼底尽是明朗的开怀,放肆地调侃。“你们姐弟俩都是难得一见的学武……废材。”她不满地瞪了慕容烨一眼。他当然有这个资本取笑,他在韶光这个年纪,已有很不错的武学功底,能将成年男子打趴在地。而她跟韶光,原本就出身在文官之家,娘亲虽有才情,却体弱多病,父亲满腹经纶,在朝廷上靠的也是智慧跟口才,他们一家人,都跟武学毫无渊源。韶光朝着半空踢出一脚,另一脚却没站稳,摔了一跤,韶灵正要上前扶他,慕容烨却拉住了他,轻轻咳了声。“又不是三岁小儿,学走路还要人去搀扶。”韶灵沉下心来,不再朝前迈步,慕容烨的话也有道理,韶光即将长大,他迟早要拥有自己的羽翼。慕容烨看着韶光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拍着大腿,大笑起来:“还好不是爷亲自教他,否则碍着你的面子,打不得,骂不得,学不成还要怪责师傅没用,到时候,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韶灵眯起眼看着他,他眉梢眼角尽是飞扬之色,倾城之姿,因为此刻流露出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轻狂,更显妖娆夺目,哪怕韶光答应拜慕容烨为师,他也没有太多耐心,韶光资质这么差,他定会气的骂人。“好好好……爷不笑了。”慕容烨拉了拉她的手腕,见她板着脸,知道她并不喜欢韶光被取笑,他虽然极力克制,但她依旧能感觉的到他的指尖在轻轻颤抖,要他忍住笑,实在是难。韶灵转过身去,依旧凝视着他们习武的场景,韶光苍白的脸上满头大汗,他身上的浅绿色劲装,将年轻的少年衬托的跟一棵竹子般光鲜而富有生气。他虽然疲惫不已,但双眼褪去了阴郁之色,清澈分明,更像是一个男子汉。慕容烨的声音,在她身后徐徐传来。“要是他能坚持下来一个月,至少还有点骨气,也没给你丢脸。”“既然是他亲口说的,他绝不会轻言放弃。”韶灵弯唇一笑,回头看他,说的很有底气。慕容烨一手撑在石桌上,似真似假地问。“爷问你,都半个月了,爷体内的余毒到底清了没?怎么还有一时没一时地发冷?”韶灵狐疑地搭上他的手腕,他却恶劣一笑,将她揽住,她坐在他的双腿上,姿势格外暧昧亲密。她再精明,哪怕是一条年轻的狐狸,但她往后要面对的,可是一条更年长更奸猾的狐狸。她稍稍放下心防,就会跌入他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