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那日我戴着玉佩上街,在街上撞见了宫夫人,寒暄了几句,谁知道到了府内没曾留意,今日猛地一瞧,刚买的和田玉不见了……怎么想也没怀疑到宫夫人的头上,否则,好歹是认识的熟人,我也不会告官。”梅少功恍然大悟,说的似假似真。展绫罗的脸上,早已苍白如纸,没了一分血色。凤眸之中,晦暗无神,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你这个混蛋!是你给我的!”她的泼妇本性无法压抑,怒火上心,一把揪住梅少功的衣领,低喝一声。梅少功摆明了,要诬陷自己偷盗了他的和田玉。她之所以这么气愤,因为此事自己百口莫辩,只要官府找到典当铺,拿到收据,就知晓来典当和田玉的人是她展绫罗,她就会被当成是因财起意的小偷,正如阜城人人皆知,尹大人官职不大,却是个冷面官吏,清廉而冷峻,不管对方何等家室,他都会秉公处理!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地方!“这块上好的和田玉,我花了一大笔银两才买来,这无缘无故的,我没必要送宫夫人这么一份大礼,你这么说谎,也实在不着边际。等上了公堂,尹大人会信吗?”梅少功冷冷一笑,双眼一凛,对展绫罗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左拳一抡,改揪着展绫罗的衣襟,完全不把她当成是一个年长的长辈。此刻,他的真实面目,才暴露无遗。在梅家,就连他的爹娘他都不放在眼底,还会把一个陌生人放在心上吗?展绫罗,只是他利用的一个棋子,为了接近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儿。“是你给我,要我让你见我女儿一面,你别想不承认。”展绫罗气急了,费力睁开,面如死灰,急着辩解。“宫小姐是名花有主的女子,跟侯爷之外的男人见面,怎么说得清楚?难免清誉毁于一旦,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会做这种事?”梅少功哈哈大笑,像是在听一个笑话,语气不屑,神态癫狂。话锋一转,他好笑地盯着展绫罗看,摇了摇头,语气格外无奈。“宫夫人,你又不是青楼的老鸨,怎么会干得出卖女儿收钱的勾当?谁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这话,越来越难听,但展绫罗心中清楚,她已经站在最不利的下风,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她说出真相,别人也不会信她,只因侯府都说她是将宫琉璃当成亲生女儿般照顾,谁会相信她会出卖自己的女儿,只为了得到一块和田玉还掉赌债!就算有人相信,她可以免除牢狱之灾,这件事会彻底毁掉她精心的伪装,可靠的名声,侯府也容不下她。她一瞬间陷入两难。“你到底想做什么!”展绫罗面无表情地说,咬牙切齿。“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梅少功扬唇一笑,笑意猥琐而精明。他冷哼一声,眼底尽是轻鄙:“收我一千两,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宫夫人,你欺负谁都行,怎么能欺负我这么出手大方的好人?”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了。梅少功想要的,可不只是跟季茵茵谈谈书画,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对季茵茵倾慕的男人。展绫罗简直悔青了肠子,整个人被愤怒炽燃着,几乎要烧成灰烬。“我女儿是要嫁给侯爷的人,你就算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本少爷没想要夺了小姐的清白,更不想跟侯爷结梁子,不用把本少爷想得这么龌龊。”梅少功的笑意一瞬间发冷,平庸无奇的面孔,扭曲起来。见展绫罗若有所思,一动不动,梅少功丢下一句,便想要转身离开。“宫夫人是个好母亲,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那就等着去大牢吧,这件案子没这么难破,对吧?”展绫罗全身发凉,四肢僵硬,站在原地,仿佛一刻间,整个天都塌了下来。不等梅少功走远,她颤抖地开口,嗓音几乎是飘在半空,无力苍白,听来格外可怜。“说说你的要求。”他要想把她丢到大牢,早就可以这么做了,展绫罗心中清楚,他只是不满足跟梦寐以求的女人见了仓促的一面,而耗费了大笔钱财。“宫夫人果然是聪明人。”梅少功缓缓转身,重新走了回来,淡淡笑道。“我想见你女儿,只要我觉得满意,怎么会害了宫夫人?我跟宫夫人无冤无仇,怎么会算计你?我可不想看宫小姐痛哭流涕的样子。”“此话当真?”展绫罗幽幽地问了句,清楚他的要求很无理,但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不想因为这个把柄,成为囚徒。女儿,我将你生下来,你好歹报一下我的养育之恩吧。她这么想着,眼神惶恐地望向可恨之极的梅少功,他正得意万分地笑着。他点头,许诺。“比真金白银还真,但本少爷不想跟上次一样,等太久。”言语之内,尽是冰冷的威胁。梅少功说的轻描淡写。“您要是今晚就让我见,我明早就来撤回官司,说是我家的奴婢忘性大,将和田玉放在另一处,东西还在,当然就没有失窃的案情了。尹大人撤消了此案,宫夫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好,今晚就让你见。但如果你敢对我女儿动手动脚,我会亲自指证你——”展绫罗恨恨地说。“这种事,哪里能惊动别人呢?宫小姐的清白,可是要留给侯爷的,要是被侯爷察觉了,会彻底毁掉梅家,你真把我当傻子吗?”梅少功翻了个白眼,不耐至极。梅少功的话,虽然难听,但不无几分道理,人人皆知季茵茵是侯府的儿媳妇,一旦失了清白,让侯府受辱,一定不会轻饶奸夫。她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只能委屈季茵茵,走一步看一步了。梅少功转身就走,脸上如沐春风,心中无声冷笑,这么个愚蠢的妇人,还不是落入了他的圈套?!展绫罗失魂落魄地回了别院,想了好久,若是她跟季茵茵哭诉,会有用吗?不会。像是上次因为她的赌债,两人几乎撕破脸皮,扯光对方头发,像是陌生人一样扭打成团,两人平日里不太见面,季茵茵恨不得她早些离开阜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但此事听来再荒唐,季茵茵也不会答应她。她只能偷偷将梅少功带来别院,先斩后奏了。这回……别怪她,只能怪她自己的女儿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也是迫不得已。季茵茵刚用完晚膳,婢女阿瑞端着碗筷走出门去,不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短暂而轻盈,并不太用力。她正在欣赏昨夜得来的珍贵名画,扬唇一笑,不用任何功夫,就能虏获男人的心,这幅画改日去典卖,她能添上十个首饰盒子。“进来。”因为心情大好,嗓音听来格外娇软悦耳。抬头一看,此人并非阿瑞,却是梅少功,她惊慌至极,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问。“你怎么会来?进我的闺房?”梅少功一脸的笑,仿佛并不意外,很是平静。“宫夫人没跟你说吗?是她请我来的。”昨夜看在那幅名画的份上,她没有当面给展绫罗难看,怎么展绫罗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悔改,没完没了?!季茵茵如临大敌,顿时察觉此刻的危险,冷声道。“梅少爷,不管我母亲答应了你什么,跟我无关,这是侯府的别院,严禁外人闯入。”“这么急就赶我走?”梅少功不怒反笑,轻轻问了句,朝着身后的大门指了指,神态自如。“我要踏出了门槛,宫夫人就大祸临头了,你这个当女儿的,可别后悔。”可惜季茵茵并不知晓,展绫罗就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谈话。“相信梅少爷也听说了,母亲并非我的生母,她若是闯了祸端,你尽管去找她便是。我们,之间……没有太深的感情。”季茵茵退后几步,冷若冰霜:“我的婢女马上就回来了,希望梅少爷趁着还没人发现,先行离开,免得事情难看。”“宫琉璃,你还真是高贵傲气呢。”梅少功不曾想过私底下的宫琉璃,竟然没有表面看来的温柔文静,说话刻薄。他笑着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扬声说道。“宫夫人,你听到了吧,你的宝贝女儿铁了心要把你推入火坑呢,也行,既然这么不招人待见,我这就走了。明日官府请早。”就在下一瞬,门外竟然送来展绫罗的声音,沉闷闷的,没多少精神:“女儿,只要半个时辰就好,你跟梅少爷说说话吧,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可不能这么绝情啊……”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一番话之后,门边已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季茵茵一听,毛骨悚然,血液倒流,展绫罗竟然把门从外面锁住了!只为了成全她跟这个男人单独相处?!“没人会来打扰我们的清净,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宫夫人会帮我们拦着你的婢女,小姐请安心。”梅少功朝着季茵茵做了个揖,犹如懂礼数的文雅公子,眼底的一抹火光,却越烧越旺。“小姐莫怕,我可是怜香惜玉的人,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绝不为难你跟宫夫人。相反,宫小姐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清了清嗓子,并不逼近季茵茵,事已至此,他已经有了充足的把握,完全不需霸王硬上弓。他说的脉脉多情,一脸动容。“自从第一面见过宫小姐之后,我就爱慕你了……”季茵茵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侯府什么没有?我怎么会需要梅少爷的馈赠呢?”“小姐性情高洁,不答应我也没事。我的仆人就在别院门口等候,我若得不到小姐的回应,就会有人将在别院门外的见闻说给侯爷听,这样一来,对小姐的名声也不是很好……”梅少功话音一落,果真只是坐在桌边,并没有任何令人憎恶的举动。季茵茵当真失了分寸,瞪大了眼,血色尽失。被逼到这一步,她唯有恨死了展绫罗,哪怕她跟梅少功没有任何事,一个男人潜入别院闺房,半个时辰才离开,到时候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的?!只会有这一次。一旦到了明日,她就会娶请示老夫人,将展绫罗送走……不惜一切法子,即便是……跟老夫人坦诚展绫罗豪赌的事,一定不能留着展绫罗。只要展绫罗离开,梅少功没有了要挟牵线的人,一切都会好转。到时候他要再纠缠不休,她也一定会想到解决的法子。眼下,她只能顺着梅少功,哪怕心中作呕,也唯有按兵不动。若是硬碰硬,她也会被展绫罗害死。再说,这扇门半个时辰后就会打开,此刻她没有任何选择。唯有……将这笔账通通算到展绫罗身上去。梅少功笑的放浪,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我跟宫夫人保证过,不会要小姐的身子,不想跟侯爷为敌。只要我没在小姐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让你干净无暇的跟天上的月亮一样,小姐也会将你我的幽会,保守秘密吧。”展绫罗……简直把她当成是青楼的花牌一样!讨价还价,设计利用。季茵茵咬紧牙关,几乎将牙齿咬碎,向来高傲的自己,怎么咽的下这一口恶气?!“你想要什么?”她冷冰冰地问,一脸地厌恶和痛恨,不屑和鄙视。梅少功冷哼一声,原本只是想摸摸她的手,碰碰她的脸,但季茵茵一副天上仙女的高傲姿态,把他当成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突地激怒了他。他临时改了对季茵茵的要求。他一掀袍子,指了指自己的裆下,不温不火地说。“我要小姐用那双会抚琴的小手,将我的子孙根伺候的舒舒服服。”季茵茵一瞬愣在原地,她已经二十岁了,绝不会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但碍于自己扮演大家闺秀的身份,唯有装作清纯矜持。那么多男人都喜爱她,她知道他们都想得到她,更因此而沾沾自喜了许多年,可没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落在这种下流胚子的手里,还未成亲,就要屈辱地去伺候别的男人的身体!哪怕,她还是清白之身。这种恨意,这种侮辱,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她缓缓地,轻轻地俯下身子,再也不曾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丑陋的玩意儿,她几乎是手握着牛粪一般恶心!听着梅少功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她的眼底尽是狰狞怨怼!女人!高贵的大家闺秀!名门之后!梅少功哈哈大笑,临时起意,艳福不浅,让他更不愿就此罢休。她们母女的把柄,都已经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即便往后要为所欲为,又有何难?!他对这个女人想做的事……还不止如此,不会这么简单。能给侯爷带个绿帽子,岂不是他的荣幸!完了事,他一脸满足的红晕,拍了拍季茵茵的肩膀,压低嗓音说了句。“小姐的手,滑的跟嫩豆腐一样,真是把本少爷伺候的欲仙欲死,能娶到小姐,真是侯爷的福气!”门外,传来解锁的声音,落在安谧的深夜中,格外冰冷沉重。季茵茵依旧不曾起身,蹲在桌下,梅少功的脚步越来越远,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茵茵——”展绫罗艰难地开口,心中也很是难过。“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季茵茵的嗓音冰冷,一抓桌上的茶盏,就往门外丢。展绫罗闪躲不开,额头被砸出血来,她不敢再逗留,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季茵茵蓦地起身,绷着脸,将双手反复擦洗了十来遍,若是她甘心伺候一个除了财富一无所有的男人,她早就在黄镇嫁给那些少爷为小妾了。她的企图,不只是荣华富贵而已,她要彻底摆脱贫贱,她要当正房妻子,当人上人。她会彻底忘掉今夜这件丑陋肮脏的事。明日的太阳升起,她还是她,她还是宫琉璃,风兰息的未婚妻——干净纯洁,高贵优雅的美丽闺秀。……天一亮,季茵茵就为了避嫌,以纱巾掩面,将屋内的画轴拿去典当,她存心不再要见到这张画,当了死当。“这幅画是前朝留下来的赝品,确定要死当吗?”柜台后的老掌柜仔细看了一番,头也不抬,冷冷淡淡地问,波澜不兴。什么?居然是赝品。季茵茵面色死白,紧握双拳,身子紧绷僵硬。“虽然是上等的赝品,但也只值得一百两银子。”老掌柜不温不火地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季茵茵不声不响,不耐烦地丢下一句。“怎么样?!”季茵茵冷笑一声,一百两,梅少功未免把她看的太廉价了。兴许他将画作送出手,不曾料到衣食无忧的自己会拿去典当,才会买来赝品滥竽充数,只为了哄骗女人。这一回,梅少功真是拿她当猴子耍。糟了算计的自己,到底要怎么寻求帮助,避免下一回再度落在梅少功的手里,铸下大错?!“不典当了。”她突然改了主意,一把撕毁了这幅画,举步走出了典当铺。还未走到别院,将这幅画彻底销毁,她却远远看到了管家在门外等候,急忙将画丢入巷子的乱石堆里,落下脸上的纱巾,悠然自如地走向前去。“管家?”“小姐,侯爷要见您。”管家永福笑着说。季茵茵的心中,尽是不安,生怕东窗事发,却还是神色不变地坐入了轿子。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早些见侯爷,也是她的机遇。上回遭遇了陈水的事,风兰息虽然说相信她的清白,但这次又有梅少功,难免对她心存怀疑,但怀疑也好,不信也罢,总比成为梅少功算计的对象来得好。她有种预感,梅少功得了便宜,一定还会再找借口接近她。她不愿再脏一回手。侯府玉漱宅。展绫罗还未用过早膳,就被侯府的轿子请了来见老夫人,她战战兢兢地坐下,见老夫人神色冷淡,眉眼之间透露出往日的威严。老夫人看着展绫罗,面无表情,开门见山。“宫夫人,我的耳边有些难听的消息,天一亮就将你找来,正因为不想将事态变得更严重。”“老夫人请说。”展绫罗面色泰然,但心跳的极快,任何人都听得出来,老夫人说话没有往日客气宽仁,屋内没有任何婢女,可见此事闹得不小,老夫人要暗中解决。“你是不是暗中得罪了梅家?”老夫人直接问道,眼神凌厉。“我……”平日里玲珑热情的展绫罗,突然坐立难安,没想过老夫人已经知道这么多,问的一针见血,她突地慌乱失措,不知该如何圆这个谎。老夫人拧着眉头,板着脸说:“你在阜城一家赌坊欠下大笔的赌债,你是怎么还清的?有人见你在街上跟梅家的少爷说话,改日就有银两还了债务,梅家的少爷为何愿意帮你这么大忙?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展绫罗索性豁出去了,她相信老夫人愿意帮自己一回,更愿意帮自己第二回,第三回,因为她若是毁了,侯府的名声也会有所牵连。一旦梅少功再来纠缠,侯府出面,她根本招架不住。“老夫人,这件事我错了。”她恍惚暗中在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断断续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老夫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听到了最后,不禁紧握拳头,气的全身发抖。本以为这位亲家虽然出身低贱,好歹也是宫家的人,即便不明道理,也不会喜欢给人招惹麻烦。他们风家到底是怎么了?这两年来一直不顺?展绫罗满脸是泪,哽咽地问。“老夫人,我错了……你能帮我最后一回吗?”“你知道梅家的事吗?”老夫人冷淡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哪怕是展绫罗连着跪个三天三夜,她也无法消气。“梅家百年来都是开客栈的大户人家,家中富裕,但家风不正,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就针对梅家客栈缺斤少两,哄抬价格的行为严厉批评过,梅家后来收敛不少,但至今还有些阴毒手段,偷偷摸摸。虽是富贵人家,素来为侯府不齿。梅家一直记仇,但只因侯府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大户人家,阜城是隐邑侯的封地,他们再怎么不情不愿,也无法泄恨。,梅家少爷会帮你,除了他垂涎琉璃之外,难免不是想让风家彻彻底底因为你丢一回脸,侯府的名声向来很好,这回……纸包不住火了。我们是不会折腰去让梅家看这个笑话,你犯下的错,不能总是由风家来补偿。”展绫罗愣在原地,双腿一软,彻底瘫软成泥,嘴一张一合,像是濒死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老夫人越想越气,头疼欲裂,一拍桌案,恨恨道。“你要当真欠下赌债就来找我,我愿意给你付清,但如今你惹上了这么多事,我还能怎么帮你?”展绫罗啕啕大哭,捶地捶胸,神态几近癫狂。“老夫人,你是个明白人,我都是中了梅少功的邪门歪道啊——”如果连侯府都不帮她,她还能过安生日子吗?!但她却又无法怨恨侯府,连自己女儿都恨不能撇清,她还能指望什么?!“我方才让人去打听过了,梅少功去撤掉了案子,但难保他不会继续来找你们,再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满足一己私欲。”老夫人扭过脸去,沉默了良久,才说出这一番话。“我给你一千两,你去把玉佩赎回来,亲自还给梅少功。就算往后梅少功还想翻旧账,我们这儿也有人证,能够证明我们侯府不曾亏欠他一分一厘,也不能任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展绫罗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将额头都磕红了,感激涕零:“多谢老夫人!就算给老夫人做牛做马,我也愿意!我一定会早日还清的!”“不用了。”老夫人冷淡说道,眼底一片冰冷晦暗。“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宫夫人。”展绫罗喜极而泣,一身轻松,脱口而出。“老夫人,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明日就走,离开阜城。”老夫人板上钉钉,不容置疑。展绫罗面色惨白,低声地问,早已没了一分底气。“老夫人,不是说等侯爷成亲后……我再走的吗?”老夫人的脸上不耐尽显,她已经给展绫罗收拾了好几回烂摊子,展绫罗难道还有脸面赖在侯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展绫罗会安分守己,但总是有事扰乱侯府的平静。“我没想过你会在这几个月内再惹出对侯府如此不利的事端,钱财是小事,我们风家的名声,口碑,向来是最看重的。如今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已经对宫夫人颇有异议,我再留着你,我于心不安,说不定,这婚事就……”展绫罗心虚地低头,屋内空气如冰般紧张,她唯有点头。“老夫人,我答应你,我明天一早就走。”“既然如此,你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让管家给你支一笔盘缠,明日马车会送你去码头。”老夫人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闭上眼,淡淡说道。展绫罗没精打采地起身,朝着老夫人深深鞠躬。老夫人眼睛都不抬,一脸倦容。“等此事的风头过了,我会跟琉璃说清事端,让她给你写写信。宫夫人,我只能帮到你这儿了。”“多谢老夫人。”展绫罗默默走出了老夫人的屋子,垂头丧气,一脸晦暗,跟平日的光彩亮丽,判若两人。巧姑敲了门,走了进来,见老夫人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紧忙给她倒了茶,按揉肩膀。“老夫人,您这些天的面色不太好,不要总是操心,对您的身体有害。”老夫人淡淡一笑,拍了拍巧姑的手,缓缓摇了摇头。她身为侯府的长辈,怎么能眼看着名声毁损而不想想法子?近日来风兰息为了朝廷监造桥梁一事,忙的瘦了一圈,女方还出这种纰漏,她不想儿子再为麻烦事伤神。展绫罗一走,侯府也能消停不少。巧姑轻声提醒,一脸关切。“韶大夫走之前,不是留给老夫人一个方子吗?老夫人按时服药的那个月,精神好很多。”听到巧姑提及韶灵的名字,老夫人怔了怔,皱着眉头喝了几口茶,才淡淡地说。“阿巧,你陪我一道来了侯府,最懂我的心思。其实风家跟宫家有婚约,只不过是两家口头承诺,一旦他们成亲,若是要给阿息找一两个侧室,也不算对不起他们宫家。”“老夫人,您不是不喜欢韶大夫吗?”巧姑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狐疑地问。老夫人无奈地笑,笑意及其苦涩。“一开始,的确不喜欢,但后来……阿息对她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她愿意当阿息的小妾,我或许当真会考虑。只是……她这样的女子,一旦当了侧室,哪怕不仗势欺人,哪怕不恃宠而骄,她如此不一般的才干和聪慧,我怕琉璃压不住她。到时候,侯府尽是明争暗斗,我还不是过不了安生日子?”巧姑也叹了口气,愁眉不展:“这事情,实在两难,让老夫人费心了。”“身为阿息的母亲,我也想让他娶一个最爱的女人,侯府多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多好……”老夫人垂着眼,不知是否该说阿息变了心。“琉璃来的那天,我以为盼到这天了,想着给一些时间,两个人日久生情,往后恩恩爱爱。怎么日子一久,反而很难从阿息的眼睛里看到对琉璃的感情了?”巧姑的脸色很淡。“琉璃小姐去见侯爷了,一定也是为了这件事。”老夫人寥寥一笑。“我千方百计想着不给阿息添堵,她还是要说,也罢,她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宫夫人一走,老夫人要想引导纠正宫小姐,也就简单多了。”巧姑附和。“她虽是宫家的小姐,但年幼没了父母,如何主持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如何维持当家主母的威严和信誉,都是她要学的。”老夫人沉声道,脸上诸多情绪,化不开来。“小姐来了。”巧姑听到门外的脚步,她出去瞅了一眼,朝着老夫人说。“让她进来。”老夫人点头,坐正了身子。季茵茵垂着眉眼,一身素雅,连走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柳眉紧蹙,脸色苍白,朝着老夫人深深欠了个身。“琉璃,坐吧。”老夫人的声音很轻,落在空气之中,却很沉重。季茵茵紧紧抿着唇,眉头一片浓烈愁绪,仿佛无颜面对老夫人。老夫人沉声道:“你的心里一定不好过,但整件事,你也有不可妥协的责任,你若是早些跟我说,此事不会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你若机警灵活,也不会险些被梅少功毁掉清誉。”“老夫人,我跟梅少功没有半点关系!我喜欢的人只有侯爷!”季茵茵面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她方才跟风兰息说的没这么清楚明白,当然将跟梅少功单独相处的片断暗藏在心,怎么老夫人却知晓!老夫人直直望入季茵茵的眼底,探究着她一闪而过的慌乱,脸上并无任何动容。“我看得出来,你中意阿息,当然不会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梅少功那种人,不过是有些臭钱,入不了你的眼。”季茵茵不敢再看老夫人,生怕自己的神情瞒不过精明的老夫人,双手紧紧握着,阵脚大乱。难道老夫人想用此事当成抓住她的把柄,从中作梗?!想到此处,她的眼底尽是怨毒狠戾。老夫人的嗓音之中,没有半点起伏,听不出原本的喜怒。“这件事我压下来了,在我侯府,规矩严明,你是风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既然做错了事,也不能不认罚。”“老夫人?!”季茵茵的面色更白了,仓促起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不知如何应对。老夫人面无表情,更显威严不容侵犯和质疑,她说的话,也是侯府的一道命令。“你一旦嫁给了阿息,就成了风家的脸面,阿息的脸面,你即便跟梅少功没有办点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错了?梅少功要是将阜城传的沸沸扬扬,你还想不想嫁进风家?还想不想好好做人?你还让不让阿息做人,他要怎么面对全城百姓?阿息活了二十四年,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污点,你忍心看他被人在背后戳背脊骨吗?!”字字句句,尽是往季茵茵的心里灌入冰冷刺骨的寒风,她本以为含蓄地在风兰息面前流几滴眼泪,此事就能成功化解,而老夫人则不想纵容自己犯下的过错。老夫人半阖着眼,幽幽地说道。“我本以为这桩婚事会很平静,但如今,我开始犹豫了。你还未出嫁,名誉险些毁掉,梅家跟风家素来不合,我们若是要梅少功闭嘴,他不见得会听,但侯府又不能仗势欺人。他难保不把此事宣扬的更大,让每个人都以为你们两个真的暗中私会,让阿息颜面尽失。”“老夫人,我也是没办法,母亲犯下的过错,我也是受害的人,我对侯爷忠贞不渝,哪怕到死的那天,我也不会背叛侯爷,请老夫人明鉴!”季茵茵抓着老夫人的衣袖,无论如何不愿松手,几乎是哭出声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老夫人的眼波一闪,拉开了她的手,一脸凝重。“我也愿意相信你的话,但琉璃啊……人言可畏,我们信你,别人不见得会信你。”季茵茵宛若糟了晴空霹雳,自从她来到侯府的那一天开始,老夫人跟侯爷就对她百依百顺,处处体贴入微,甚至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但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却不愿再给她多一点的庇护。老夫人最看重的——只有侯府的名声,侯爷的名誉。她再楚楚可怜,再委屈哭泣,也无法拉回老夫人的心。“三月定下的婚期,先拖延一阵子吧。”老夫人由着巧姑扶着站起来,缓缓走向床边,丢下这么一句。“您……不让我嫁给侯爷为妻了?”季茵茵呆若木鸡,哑着喉咙问。老夫人躺在**,巧姑为她解开外袍,盖上被子,一天之间处理两件事,她筋疲力尽,精神萎靡。“我不想让人嘴碎,在侯府办喜事的时候,看阿息跟你的笑话。”季茵茵沉默不语,她没有任何选择,若是她据理力争,惹怒了老夫人,兴许老夫人一怒之下,会毁掉她跟风兰息的婚约。虽然是两家定下的婚事,但太傅跟老侯爷都已经不在了,决定的权力紧握在老夫人一个人的手中,只要她说自己不符合侯府儿媳妇的条件,还有谁会为自己求情?!风兰息会吗?他会更在意自己的名声,还是更舍不得她?!她没有一丝把握,风兰息太内敛,太沉静,太淡漠……他安静的像是春日里的一阵风,秋日里的一场雨,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感受不到他热烈如火的眷恋。他曾经问过她,若她心有所属,他愿意成全她,让她退婚。一旦老夫人开了这个口,风兰息也会点头吧,到时候,她不过是被丢弃的一个废人罢了。思前想后,她唯有顺着如今的老夫人,哪怕认错,哪怕受罚,就是不能走到最后一步。“我是风家的儿媳妇,风家的家规,对我当然适用。我真心悔过,把侯爷的名誉看的比我自己的声誉还要重要。”季茵茵斩钉截铁地说,眼神苍白而冰冷。老夫人指了指茶几上厚重的家规,巧姑递给季茵茵。“时间自会冲淡一切,你的心气还不够沉稳,做事还不够周到,我有个主意,送你去鸿山的净月寺中。白日你抄写佛经,面壁思过,修心养性,晚上看看风家这本家规,也算是学着往后如何在侯府当一个被人尊重敬仰的女主子。”季茵茵心中有气,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丝笑,格外顺从温柔。“好。我听老夫人的。”“何时流言蜚语消失了,你也静下心来,再准备婚事不迟。”老夫人拂了拂手,靠着软垫,彻底闭上了眼。巧姑扶着季茵茵走了出去,安慰了一番,才命婢女送季茵茵回到别院。季茵茵咬牙坐进了轿子内,幸好只是拖延婚期,而不是彻底取消婚约,突地念头一闪,吩咐下人停下轿子在别院门口,她独自去乱石堆寻找,却早已没有那一堆撕坏的画卷。被人拾去了吗?!她咬了咬下唇,反正也毁掉了梅少功留给她的东西,侯府出面摆平此事,她就不必再见到那个令她恶心反胃的男人。但是去庙中面壁思过的一阵子……又是多少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老夫人没有给过一句准话。刚过完这个年,她已经二十岁了,女子最好的年华就在这两年,她越来越没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