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乘风离开之后许久,韶灵依旧坐在桌旁,她一杯连着一杯,自斟自饮,直到宋乘风买给她的一壶酒全部空了,她才默默起身。她依旧很清醒。前两日,两人一道在画舫游船,游览了整个京城的风景,就像是刚刚沉溺在感情之中的情人一般,享受了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韶灵正在翻看医书,试图将明日起对静安王的治疗法子理好头绪,但白天宋乘风说过的话,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在了她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跟往日一样,天黑之前,慕容烨准时回到了客栈,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将俊脸贴上她的脖颈,轻笑出声。“在京城没有半个病人,手痒了?”韶灵心口一震,急忙回过神来,慕容烨的步伐向来很轻,但过去她都能听得出来,但今日,她却被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吓了一跳。她急忙压下心中的情绪,恢复了沉静的神色,笑颜对他,伸手覆上他的臂膀。“你回来了。”慕容烨的眼底升腾起一抹讳莫如深,韶灵的心极为敏锐,他很多回都想恶意捉弄她,却从未吓到她。“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他的唇角上扬,黑眸魔魅而迷人。韶灵合上了书,站起身来,唇边含笑。“七爷,下回别挑我在看书的时候,就跟你们练功的时候不便打扰一样,免得走火入魔——”“走火入魔也不怕,爷给你解,不过需要赤身**,心神相通罢了。”慕容烨邪气地一笑,双掌依旧贴在她的纤细腰际,两人的四目相接,激起一层层火花。韶灵用力瞪了他一眼,心中暂时归于宁静,两人有说有笑,不多久小二送来晚膳,她听得慕容烨提起今日去过皇宫面圣,握着筷子的手,突地一紧。“爷跟他说,没有认祖归宗的念头,不需他想方设法归还名分。下个月我们就回去。”慕容烨说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皇上一定不肯答应吧。”韶灵搁下了筷子,顿时食欲全无,脸上的笑意多多少少有些寂寥。“软的不行,就用硬的。”慕容烨毫无来由地丢下一句。“就算我们突然消失在京城,齐元国十三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想找到一个人,只是时间长短罢了。”韶灵的手心,突地沁出一手的汗,她不愿慕容烨跟御塬澈兵戎相见,手足相残,但慕容烨是生性自由的男人,他不适合朝廷,更不适合深宫。只是两个男人都是习惯了操纵所有事态发展的强者,此事商议没有任何结果,还剩下哪一条路能让他们走?!慕容烨半眯起冰冷的黑眸,敛去其中深沉莫测的光耀,他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言不语。“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我们成为跟朝廷作对被皇家通缉的罪人,七爷也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过不安生的日子。”韶灵眼神一转,说的格外认真。双目清如水。“就算他想赶尽杀绝,不见得能成。”慕容烨眼中寒意森森,冷哼一声。或许以云门的势力,跟皇家派来的人对抗,能赢得一阵时间,毕竟这世上知晓云门所在地的人,寥寥无几。但他们都还年轻,赌上余生的四五十年来跟皇族对战,不是一个上好的计策。“七爷只是不愿回到那个地方,并非要跟朝廷为敌,皇……他不会陷害残杀七爷,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韶灵回握了他的手,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如雪。天子御塬澈,跟慕容烨一模一样,都是可以操纵任何人生死的上位者。只是御塬澈,他掌控的是整个齐元国,因此……他更让韶灵畏惧,更让韶灵不安。一丁点变数,也能产生巨大的不可挽回的影响。就像是只需要在平静的水面中,投入一颗石子。“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江湖,能够坐上最高位子的人,没一个双手是干干净净的。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善解人意,让人亲近,你想过他是踩着多少尸体才过上安枕无忧的生活的?若他本性单纯,就不会想要利用爷的势力,把京城的臣子控制在他的五指山。”韶灵缄默不语,无言以对,在历史的洪流中,皇子为了夺嫡的战斗,兄弟相残并不鲜见,甚至父子也会跟仇人一般,誓夺对方的性命。御塬澈是张太后的儿子,张太后为他谋得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佳背景,但他亦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和计谋。他是一个稳重的年轻皇帝,一切对他的皇权产生动摇的因素,他都会急于除掉。“你真不想……去你的母亲那边,再找找法子?”韶灵迟疑着,柔声问他。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凝结成冰。母亲。这个陌生的字眼,令慕容烨的俊脸稍霁,眼神冷却,唇角的笑容弧度,僵硬而冷漠。他生下来就不记得自己那位尊贵无疑的父亲,而这位生母……除了两人的血脉之外,他从不觉得张太后亲近,更不觉得油然心生的喜欢。“虽然没见几面,但爷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许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感应。她也是如此,因此迫不及待想要改变爷为人处世的法子,最好爷可以成为王爷,辅佐自己的亲兄长,不管是仕途还是婚事,任何一件事都让她满意。她能在后宫存活下来,直到今日,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后宫勾心斗角,女人们的手段也不比男人的逊色,怕就怕……”慕容烨将目光凝注在韶灵的脸上,话也不再说下去。韶灵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宁可跟张太后保持距离,不去迎合她,也不去激怒她,只怕她用险恶的手段,对付韶灵。宫外的大户人家,妻妾之间就有不少暗中的伎俩,女人一旦狠毒起来,也极为可怕。“我几乎天天都去仁寿宫,想必她该觉得腻烦了,不过也没一开始那么讨厌我了。”韶灵弯唇一笑,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委屈和难过。慕容烨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韶灵的心窍早开,没有半点娇气的毛病,持之以恒,他本该觉得欣慰,甚至他都不愿去接近的人,韶灵愿意去接近。韶灵见到他眼底的晦暗,在他的沉默之中起起伏伏,她安静地微笑,神色平和。“第一眼的印象当然很重要,但我更相信假日时日,相处之后,**在外的人心,更容易被人接受。”“他们这种很难得到自由的人,羡慕我们罢了。他们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我们拥有的,恰恰是他们很难得到的。”慕容烨神色一柔,轻轻拥住她,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滚烫的。韶灵笑着点头,就像是她跟御塬澈的相遇,御塬澈虽是一国之君,但在宫里去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随行跟着,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任何自由。年纪尚轻的他,才会想到微服出巡。可见,一个人不管怎么看重权势地位,没有自由,也是新装苦闷的。而她跟七爷,素来都能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十分幸运了。“你想过宫里的生活吗?这些天你看的足够多了。”慕容烨噙着笑,嗓音低沉。“不想。()”韶灵说的斩钉截铁。慕容烨扬声大笑,心中极为欣慰,正如他所了解的韶灵,她不爱骄奢的富贵生活,即便他当真顺顺利利地认祖归宗,风风光光地被封为王爷,王妃的位子,无法吸引韶灵。“我们两个的想法,向来一致。哪天爷说要离开京城,你会跟爷走,没有半点留恋。”“我总不会拖七爷的后腿吧。”韶灵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生气和年少的顽皮。慕容烨松了口:“那就再等等,实在不行,还是按照爷的方法行事。否则,我们还要在京城耗多久?爷回去了,就娶了你,给你名分,不能再让你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跟着爷了。”韶灵垂眸一笑,长睫在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阴影,她将不安隐藏在最深处,唯有祈求事情当真能如他们所愿。她只求能揭露父亲去世的真相。一旦真相大白,她愿意抛弃那些过去,就当宫琉璃已经彻底消失,作为韶灵而活下去,不会再拒绝慕容烨的心……她愿意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看来心急的只有爷一个人。”慕容烨的话落在韶灵的耳畔,有些调侃,有些无奈,还有些失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七爷。”韶灵抬起眸子看他,一脸笑靥,温和而从容。这些天以来,她并未表露急迫的心情,是因为再急迫,也于事无补,皇宫里聚集的都是各色人物,他们更强大,更**。“爷就怕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稍不留神就飞跑了。到时候别说热豆腐冷豆腐老豆腐嫩豆腐,什么都吃不了了。”慕容烨将她圈在自己的臂膀之间,薄唇边溢出淡淡的喟叹,眯着眸子看她脸上的风云变化。那些所谓的骨肉亲情,实在突兀,根本比不上他跟韶灵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情感厚重。在云门的时候,他便有些许不安,直到韶灵带他去见了她的父亲,两人虽没名分,但在各自的心里早已成了夫妻。到了京城,各路人都来阻碍他们的感情,更令他为之恼火。若韶灵是毫无主见怯懦的女人,说不定早就跟自己分道扬镳了。“反正七爷不爱吃豆腐,吃不着岂不是更好?”韶灵回以一笑,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通透风华,不疾不徐地拿他的喜好说事。“吃不吃都无所谓,让爷天天吃你就行……”慕容烨话一出口,俊美妖娆的面容上,更是魔魅邪肆至极。韶灵紧忙伸手要捂住他的唇,不让他借题发挥,说出这些轻狂放浪的话来。但手还未碰到他的脸,整个人已然被慕容烨横抱起来,踏着大步走向大床,将她往红色锦被上轻轻一丢,正想弓起身子来,他早已顺势欺压上她的身体,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不信,他要给自己的女人一个名分,就那么难。哪怕不可避免要跟自己的兄长跟生母作对,也无法麻痹他心中的不忍跟不快。慕容烨眸子一凛,大手已然解开了韶灵的衣襟,他近乎疯狂地吻着她的唇,他知晓自己素来是喜爱韶灵的,只是越是被层层难关阻挡,他就越是无法克制对她的渴望。他的唇,缓缓从她的唇角游离出去,最终落在她的眉眼上,掠过她浓密而倔强的眉梢,时而温柔时而果断的眼眸,最终到了她鲜红欲滴的红唇,每一日听这一张嘴叫唤无数次“七爷”,仿佛也组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她只觉得整个身子已经浸透在油锅之中,越来越热,热的无法熄灭,他在她的脖颈上时而咬,时而啄,时而吻,他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身上煽风点火,令她欲罢不能,跟随着他,前往这个世上的任何一地。不知今夜的慕容烨为何迟迟不知收敛跟克制,要了她一回又一回,仿佛今夜便是他们融为一体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不知疲倦地抚弄她,撩拨她,他眼神的火热蔓延到了她身上每一个角落,温柔又癫狂地将自己彻底埋入了她的身体。他的这种癫狂,令韶灵唯有紧紧抱住他结实如雕刻般的身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随波逐流,予取予求。慕容烨放肆地趴在她白皙柔软的娇躯之上,他近乎放肆地打量着不着寸缕的韶灵,那双比女人更美丽魅惑人心的黑眸,扫向她的胸口,如墨玉般的眉蹙起。那道疤痕,梗在心口之上,每回跟韶灵欢爱,他总是无法压抑淡淡的不忍。他轻而易举就能取人性命,却因为心爱女人身上的一道陈年旧疤迟迟无法介怀。触及她眉眼处的疲惫和慵懒,他心怀愧疚,道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他是直接而露骨的男人,他想要她,越来越想要她,他贪恋跟她毫无距离毫无间隙的融合,他不隐瞒自己的**跟情感,想要用这个方式,让她明确自己的心。他的吻,准确地落在她的剑伤上,薄唇缓缓移动,激起她心中的巨浪,韶灵一个激灵,蓦地推开他,坐起身来,胡乱地披上一件白色里衣,遮住自己的身体。慕容烨静默不语,坐在一旁看她慌乱的动作。她的困意和懒怠,一瞬间全部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欢爱过后绯红的双颊,也徐徐恢复了白皙。她没料到慕容烨情动时候会做出这个举动,心口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爷碰了那里,你还会觉得疼?”慕容烨蹙眉问道。“不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不习惯——”韶灵轻轻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她亦无法明白,即便是慕容烨这么亲近的人,触碰了她的伤口,她还是无法忍耐。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那些山贼都被处刑了,你别怕了。”慕容烨的黑眸之中注入了几分暖意和温柔,他一拉帐幔,将韶灵整个人圈在**,扳过她的身子,他低声告慰。“我没怕。”韶灵苦苦一笑,被他抱在怀中,依靠在他的肩膀,他在自己面前鲜少流露出暴戾的一面,但若是告诉别人慕容烨竟然如此温柔宠溺,兴许也无人相信。“还嘴硬。”慕容烨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覆上她的面颊,**着上身,久久地抱着她,仿佛是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韶灵撇了撇嘴角,垂下长睫,半闭着眼,若在外面,不管慕容烨饮食起居方面有多少刁钻苛刻的癖好,她都会一一记牢,体贴包容,但在私底下,慕容烨的心思入微,极其敏锐,但凡她有半点灰心沮丧,他都能安抚她,宛若兄长般关怀她。两人久久地抱着,只是到了最后,这个体贴的拥抱又渐渐变了味道。只因慕容烨的炽热,抵住了她的身子,她急忙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烨。“是它自己不听话,怪不得爷。”慕容烨笑道,将自己撇的很清。“还嘴硬。”韶灵鹦鹉学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如今总该知道了,要爷忍耐这么多年多艰难。”慕容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格外认真。韶灵笑而不语,她身为医者,自然不会对男女**一无所知。男人跟女子有所不同,**汹涌而来,往往很难压制,对**的需求也超过女子。“我只知道,纵欲对七爷的身体不好。”韶灵唇畔的笑意更深,真心劝慰。慕容烨无言以对,唯有以长指轻点她的眉心,跟她一道躺下,他半阖着眼,手却在锦被下摸到她的左手,跟她十指相扣。烛光浅浅的光芒,落在白色帐幔上,韶灵迷迷糊糊地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愁绪,却映入了她的眼底深处。……“小韶,你来了——”将军府的正门口,宋乘风负手而立,不远处走来一个白衣红裙的女子,眼熟的很,他扬唇一笑,匆匆走下台阶去迎她。韶灵扫了他一眼,眉目有笑,嗓音清亮:“答应宋大哥的事,我怎么会食言?宋大哥等了我很久吗?”“刚从宫里下早朝,顺便等你一起进去。”宋乘风爽朗地笑,大手正欲揽住她的肩膀,但手落在半空,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下。他习惯了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小兄弟,自己的知己,但她如今以女子身示人,他不能坏了她的名声。“将军府真是气派啊,宋大哥,比你在西关的那小院子强多了。”韶灵望着他无声落下的手,心中了然,但脸上的笑容不变,一边走入府内,一边环顾四周,感慨万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宋乘风大言不惭,踏着步子,直直越过天井,走向正堂。“宋大哥,你如今可是皇帝器重的臣子,整个朝廷的老臣们对你都该刮目相看——”韶灵跟在他的步子后,笑着说道,神色从容。宋乘风突地停下脚步,面色冷凝。上次匆匆一别,甚至来不及询问韶灵为何会进宫,她身为女子,却对朝廷的事如此清楚,难道真的跟皇族有什么牵连?!“想着你不知哪一天突然会出现在将军府的门前,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上等的美酒,上好的龙井,屈指一算,也算在京城白等了你一年。要不是去了阜城,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你可是比皇上还难见着。”宋乘风压下心中的狐疑,笑着调侃她,仿佛两人之间,又跟大漠的那些时日毫无忌惮。“我不是不想见宋大哥,只是觉得还不是时机,你可别再怪我了,我这不是来了吗?”韶灵笑着讨饶。宋乘风低低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推开正堂大门。韶灵皱了皱鼻子,嗅闻着,狐疑地问:“你的好酒好茶好菜呢?我怎么没闻到味儿?”“今天我们还多了一个酒友,酒桌上一定更热闹。”宋乘风不曾回头,本该笃定的话,却令韶灵心中徒生不安和忐忑。她面色一沉,意兴阑珊。“我可不跟不相熟的人喝酒。”宋乘风低叱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臂膀,眉宇之间染上几分微薄的怒意。“来都来了,怎么还临阵逃脱?要在我的军营里,逃兵一律当斩,明知道我最看不过这种胆小鼠辈,你还要惹我生气?”韶灵苦苦一笑,唯有跟着宋乘风踏入正堂之中,正狐疑到底是什么人让宋乘风大费周章,为她引荐,眼角余光瞥到那坐在碎玉圆桌旁的白色身影。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宛若天山山顶的皑皑白雪,清冷又高洁。韶灵唇角的笑,一下子消失无踪,她止步不前,朝着宋乘风问,嗓音冷的像是结了冰。“我跟宋大哥喝酒,既然是酒友,在酒桌上喝茶的人不是最讨厌最扫兴吗?”“对对,你要是不喝酒,我们就不带你了。”宋乘风呵呵一笑,打着圆场。“我喝。”一脸沉静的白袍男人,唇边扬起很浅很淡的笑容,他从容淡定的神态,仿佛哪怕桌上酒壶中盛满的是鸩毒,他也会眉头不皱,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