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事,自然有天下大事的看法。”大清历法,二十七年春。京城西郊的某座山上,有人这样说。“人间算命术,看得是人世间某人的吉凶祸福。类似天下安危,苍生幸与不幸,这怎么可能从小小的算命术中看出来呢?”说话的人摇头一笑。脸上毛发茂密,遮得五官不清不楚。如果沈如是在此,只怕也得大吃一惊。这个好像野人一样的家伙,居然正是罗德!“那么天下苍生,可算否?”问话人眼睛温和黑白分明,双眉微向上插。一身衣服不张扬却华贵得恰到好处,显然非富即贵。罗德干脆点头:“可算!”他微一回想,轻声吟诵起来:“黄河水清,气顺则治……一场浩劫兵戈灾祸,谁能料到竟有人在千年前曾经推断出来,万物皆是‘数’哪!”他对面那人,前面还有些迷茫。等到听到“气顺则治”四字,陡然一醒。双目炯炯,伸手抓住罗德手腕。气势迫人:“还请先生解释!”罗德看他一眼,甩了手出来:“你不是已经听出来了么,不错,就是那位的年号。杳杳天命啊!”他又去自己感慨了。问话人并不满足:“朕……我也曾听得别人谈过。后面一句呢?真的是未来之事,是何等含义?”罗德仰头望天:“野鹤闲云,不过生在这天高地阔之中而已。天分四时,化育万物,天何言哉,天何言哉!这含义,却不是蝼蚁一般的人能够揣测了。”他对面的人此时也竟平静下来。听了罗德这话并不恼,却是点头一笑:“是我问错了——后面那一句,先生,可能解释?”罗德低头轻念:“黑云黯黯自西来……不好说啊,以我揣测,无非‘治’‘乱’二字而已。”他说的是不好说,可是从话音里,却很清楚的暗示了不好的意味。不错,下面的预测中,那是动兵戈,起盗贼,皇家迁移,九州大乱之象!那人听得似乎痴了。末了,却放声一笑,长身而起:“先生说的不错,天下事,无非‘治’‘乱’而已。我治国有术,教育子孙。有乱平乱,怕他天命何来!”此人点头一礼,竟是转身下山去了。山顶松凤清露。罗德一人静坐良久。突然低声笑了出来。不错,“无非治乱”,我一个学天命术数的,竟不如一个红尘里打滚的看得清楚。天命如何,还有人力啊!我竟然偏激了呢。难怪先辈们讲究“入世”一学,果然增长见识。屈指一数,西山闲居已半年,应是足够,接下来,当去踏遍山川,增长些阅历了。他突然又愣了脚步。既然今天提起了这一首,倒真有些好奇,后面那“中兴曾见有奇才”指得又是哪个了!或者,那是几百年后的光景和人物,也未可知呢。罗德起身拍了拍衣裳。想起一事,竟又笑了起来。方才一时没看出来,直到那位说漏了嘴——这位偶然遇到上山找白龙的客人,居然是九五之尊?看他面相,他的命数可真是相当不怎么样啊!少年父母离,夫妻之情不久长,教子虽有方而不得亲近。财运不过平平,权位虽高却不是个优游享清福的。小姐身子丫环命,这居然是九五之尊?罗德笑一回,叹一会,且笑,且叹,转身下山去了。半月后,东北签订雅克楚条约。工部暗自调集全国人才,钻研火炮及造船技术。西北葛尔丹叛乱,全国酝酿一战。所谓“变乱”,似乎已初现端倪。…………沈如是坐在车中,马车走在风光迷人的相见小路上。远处的青翠山水,近处的一草一木,都令这些来自异国的人十分好奇。这一行人自从舞会的第二日启程。却不是像最先计划好的那样径直向威尔士而去,而是兜了个圈子先去城里。于是恰好和牛顿和哈雷先生一同走。牛顿先生听说了这行程的改变,以为是自己邀请沈如是演讲的缘故,连忙解释说这样的邀请长期有效。威尔士小王子可以尽情的带沈大夫先去处理其他事物。沈如是也表示自己几个人完全可以单独行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约翰王子坚持与沈大夫一起到城里,再绕路去威尔士。于是这个有点令人奇怪的路线最终成行了。这一路共有四五辆马车。最后面的一车,都是约翰王子给自己哥哥嫂子,也就是现任的威尔士亲王和王后,从东方带回来的礼物。沈如是坐在亨利牛顿先生的马车上,撑着眼皮听他们讨论“光线通过水面的折射问题”。终于掌不住,跑到后面的马车上,去看林庭做手工了。林庭一夜之间爱上了蓬蓬裙。可是鉴于沈大夫评价那东西穿久了会送命,于是决定自己动手进行改良。不用支架而用多层缩线的手艺来处理。竟是等不得到了目的地,就在马车上忙了起来。前夜的舞会,林庭过得相当愉快。她跳了好几支舞。后来沈如是觉得自己脚快断了,逃席而去。林庭还和某个当地的年轻人跳了一支。这个晚上她和邓肯太太成了密友。又认识好几位住在附近的年轻太太和未出嫁小姐。有一位甚至把随身携带的最畅销的罗曼蒂克小说和她分享。林庭答应了对方,等到住宅确定下来,就给她写信,两人一起用信件交流阅读感想。胤褆和几位绅士一起去捉兔子了。这是他们今天午餐的加餐。然后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大约能够到达城里。哈雷先生介绍说他们可以住在皇家学会交好的家庭式酒店中。约翰婉拒了这一点,他说自己的哥哥在城里有府宅,可以直接上门打扰。…………沈如是三人对于“皇家学会”毫无所知。幸运的是,即将发表演讲的沈大夫因此并没有丝毫紧张。不幸的同样是这一点。午饭的时候,哈雷跑到沈如是旁边。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点窘迫的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好像接下来请求的事情令他很难为情。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沈如是先生,如果您公布败血症的治疗方法,您很可能因此被破格吸收进皇家学会。如果这样的话,在明年年初的正常选举中,我希望您能投我一票!”沈如是低头不语。老实说。自从踏上西方的土地,见到束胸的贵妇人,以及拿着嗅盐包治百病的扬深大夫。沈如是对于传说中“现今的西方医学”的向往,在不知不觉中,破灭了大半。如果他们只有这个水准,有什么可以让我学习的呢?这是一种不知不觉中培养的傲气。沈如是也在暗地里问过泽泻。泽泻只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几个字。便不愿意再解释了。沈如是早发现泽泻对于西方医学有一点“门户之见”,可是既然泽泻依然承认对方先进,那么,沈如是也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观察下去。这时候竟然接到了皇家学会的邀请,甚至还有人认为自己会被收为成员,跑来拉拢选票!沈如是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你们这边……最有名的医生收不收弟子?”竟是决定从头学起了。…………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约翰王子和邓肯正在谈话。约翰道:“最新消息,国王陛下让一个天主教的神父驻扎到军队中,说那神父的全权代表他的旨意。”邓肯点头不语。这是在争夺军权了。他轻声问:“内阁的先生们……难道没有反对?”约翰面上很气愤:“当然反对了!可是国王陛下这一次好像绝不妥协呢。天命国王,哼!”邓肯轻轻打断他的牢骚:“就连这小小的港口,都有一位天主教的神父呢……这一次,有一点硬碰硬了。看起来国王是真的想废除新教了。”约翰面沉入水:“我们一家都是新教徒……难道,他敢?”邓肯面色古怪:“别急。或者,这是一件好事呢?”他突然扬声:“沈如是先生?麻烦你过来一下。我们急需您的帮助。”…………萨尔马在篝火旁一边烤兔子,面色轻松,口中哼着歌:“在茫然的大海上,我们是主宰,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是海盗海盗海盗!”胤褆在一旁看他,面上有点疑惑:“海盗?我没听错么?”萨尔马递给他一只兔子腿:“看看!火候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