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般划过,转眼又过了一个年头。迎着大雪,他来到一个小山头,看着孤独伫立在雪地上的坟墓,他慢慢的走过去,用手一点一点的将雪花拂去,露出墓碑上的字痕。良久,才听得他轻微的叹息声消失在风中。“秋潭,她又生了一对龙凤胎。”他嘴角露出些微的笑意,望着被雪雾弥漫的远山,琉璃般的眸子也蒙上白雾。“我看过那两个孩子,小女儿长得最像她,尤其是眼睛。”他回过头来,手指抚在墓碑上那个‘秋’字上。“她现在过的很幸福,表哥对她很好,为她废弃三宫六院,独宠一人。”他又笑了笑,寒雪中,那笑意苍凉而落寞。“你也为她高兴对不对?”他忽而坐在了地上,微微靠着墓碑,手一扬,居然多了一壶酒。“来,我们干杯。”他侧眸,对着墓碑敬了敬,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知道么?”他眼神有些迷离,嘴角还沾着酒水,头微微低下,声音闷沉。“她这一胎是难产,比当初四姨还要危险…我站在房顶上,听到表哥对她说,‘咱们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仰天笑了笑。“秋潭,咱们都输了,输得彻彻底底。”酒壶掉在雪地上,醇厚的酒香飘散在风雪之中,让人有些飘飘欲醉。“秋潭,我们为什么要有那样一个母亲?”他蓦然悲愤了眼眶,手指紧握成拳,像是要将空气抓住,然后捏碎成一片片。“秋潭,我辞去王爵了。”他忽而自嘲的一笑,“我从小和他比拼,从未输过一分一毫。可是最后这一刻,我输了,输掉了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他颤抖的手,慢慢捂上胸口,眼底被浓浓的痛楚包裹着。“我的心。”他低下头,把头埋在卷曲的双膝间。“我常常在想,老天爷为何这么不公平?呵呵…”他又抬起头来,“如果当初,我没有利用她,结局,会不会…”他暗下眸子,声音顿了顿,复又自嘲。“我满身血污肮脏,怎配得上她?”他向后靠了靠,声音带着几分飘渺。“你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弃的吧?”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同心结,那是当初百里秋潭用他和凌汐涵的发丝结成的同心结。“秋潭,大哥对不起你,我没有将这个给你,你很寂寞吧。”他目光黯淡,流露出少见的哀伤和歉疚。“现在,我就将它埋在你身边。这样,你心里也有安慰了。”他伸出手,那手洁白莹润,甚至白得有些不正常的透明。他慢慢的拨开厚厚的积雪,然后将地面刨出一个洞,将那枚同心结放在里面,再填平。“秋潭,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死了,就不会痛了。而我…”他以手撑地,再次背靠在墓碑上。“曾经我以为,我是无心的。”他嘴角缓缓裂开,眼底一抹苍凉而悲绝的痛楚慢慢裂开嘴角。“我现在后悔了,后悔曾将将她带到无忧城。或者,我当初就不该和表哥斗,一辈子安安静静呆在无忧城里,永远不出来。没有什么琼花仙子,没有什么三生三世,也没有什么天下之约…你说,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用死。而我,也不用日日承受这噬魂之痛?”他垂着头,眼皮越来越重。只觉浑身的力量忽而消失了一般,多年来集聚的疲惫如崩断的弦,极快的流向四肢百骸。他累了,真的好累。他想睡了,好好的…安心的睡一个觉。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将他完全淹没。在闭上眼睛那一刻,他口中无声吐出两个字。“汐涵…”一阵狂风吹来,将那两个字吹散无踪。素白的绣鞋踩在雪地上,软毛织锦披风拖在地面,带起雪花无数。她看着被风雪淹没,几乎看不清容貌的男子,一颗心猛的揪紧。连忙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公子,公子你醒醒。”她蹲在他身边,以内力将他身上的雪融化掉,摇晃着他的身形。可平日里防备极重的男子,此刻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丝毫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费力的将他拉起来,然后将男子背在背上,缓缓的下山。天色暗沉,雪却越下越大,窗外树枝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凤仙居,天字第一号房间。一个墨衣男子躺在**,唇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像是生了病。屋内燃放着炭火,与外面冰天雪地的相比,室内的温度高了许多。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素雅的女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刺鼻的药味儿飘散在空气中,令熟睡的男子眉头紧锁,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公子,你醒了?”赵欣月眼眸一亮,连忙小跑着过去。欧阳宸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赵欣月体贴的拿了个枕头靠在他身后,却小心的没有触碰到他的肢体。她知道,欧阳宸不喜女子靠近,也唯有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才能接近他。“你刚才去看百里公子,在雪地里睡着了,感染了风寒。我熬了药,公子先喝下吧,去去寒。”欧阳宸看着她手中的药碗,有些发怔,而后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不说话。赵欣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公子?”欧阳宸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年二十三了吧。”他目光幽幽看向窗外,“她成亲的时候,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如今三年已过,你也二十三了吧。”赵欣月抿了抿唇,“是。”欧阳宸回过头来,目光似落在她脸上,又似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你当真想嫁给我?”赵欣月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这一次却没有逃避,而是勇敢的抬头对上欧阳宸的眼睛。“能伺候在公子身侧,是欣月毕生之幸。”“哪怕我永远也给不了你想要的?”赵欣月笑得凄然而坚决,“是。”欧阳宸沉默,而后一掀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赵欣月一颗心猛地下沉,她端着药碗的手指缩了缩,忽而抬头唤了一声。“公子。”欧阳宸脚步顿住,赵欣月缓缓站起来。“你当真…就这般绝情吗?”欧阳宸没有回头,“欣月,我不值得。”他说完就继续向前走,赵欣月却突然奔了上来,从身后将他抱住。“公子,别走。”欧阳宸眼眸骤冷,周身散发出比窗外能冷的温度。“放开。”他的声音虽然淡漠,却透着从未有过的阴冷。“我不放。”赵欣月将脸贴在他背上,目光含了泪珠。“公子,她已经嫁人了。她有丈夫有儿女,她永远都不会属于你的,放弃吧。”她声音微微哽咽,眼泪也随之落下,染湿了他的衣衫,也让他的心更冷更痛。“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公子…”她抽噎着,含泪道:“只要你回头,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肯回头…”欧阳宸闭了闭眼,伸出手,慢慢的,却无比坚决的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沙哑的声音少了几分冷意。“你走吧,以后都不要跟在我身边了。”“公子!”赵欣月惊呼,却见欧阳宸手一扬。身上那件墨袍就这样落在地上,散落了她的泪花,也碎了她一颗芳心。她看着他,羽睫含泪,声声嘶哑,字字颤抖。“你可以抱她吻她,却连让我触碰一下一角都觉得厌恶。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肮脏吗?”她看着他快要消失的背影,蓦然嘶喊出声,眼泪也随之一颗颗落下,柔婉的眼眸也染上了凄怨之色。欧阳宸身影猛地一僵,良久,他才低低的,沉沉的,却含着浓浓自嘲的说了一句。“不是你脏,是我脏。”他说完再不停顿,如风般消失在走廊尽头。赵欣月颤颤的退后两步,颓然的跌倒在地,眼泪仍旧怔怔的流着,心像是被人撕裂般疼痛。她忽而趴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公子,你心里的阴影,何时才能散去?她忽而想到什么,连忙爬起来,走出房门,对着楼下那个疾驰在雪夜里的男子大喊。“公子,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等,一直等到你回头…”一直等到你回头——一直等到你回头——这句话飘荡在阴霾浓重的黑夜中,飘荡在那独自飘摇在雪中的男子耳中…他身影颤了颤,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意。风雪,从未停留。在这个夜晚里,又有多少人伤了心,失了魂?赵欣月扶着栏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离去,慢慢的滑落,眼角的泪水被风干,她嘴角却挽起了一抹笑容来。公子,你有心的。如果无心,你又如何会顾忌我的感受?只是,你不愿意将那颗心收回来而已。没关系,我可以等,无论多少年。哪怕,偶尔可以等来你一个无意的回眸。此生,我也无憾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二十三?错过了,就永远也无法回头。今生你既注定为她痴,那么,也注定我为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