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天,鹅毛般的大雪纷飞飘落。今年的京都特别的凄冷,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结成冰。龙琰宫,一如既往的辉煌庄严,住在里面的人儿也如十几年前般风华绝代。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画上苍老的纹路,反而更添几许风姿流韵。而此刻,她却坐在窗边,愁眉紧锁。帘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而后肩上一暖,她一愣,抬头。“轩?你下朝了?”“恩”萧霆轩替她隆了隆白狐裘披风,皱眉道:“怎么在这儿坐着?也不多穿点,感染风寒怎么办?”口气虽然有着责备,但却不乏关切。凌汐涵靠在他怀里,仍不掩眸中忧思。“轩…”萧霆轩低头看着她,“在为悦儿的婚事发愁?”无需言明,两人夫妻多年,对方一个眼神,彼此都能了然若明镜。凌汐涵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孩子到底像谁啊。”“自然是像你。”萧霆轩含笑看着她,眉眼温柔。凌汐涵撇撇嘴,若是以往有人说女儿长得像她,她自然高兴。可是现在她却高兴不起来。萧霆轩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道:“你在担心什么?”凌汐涵咬了咬唇,低声道:“悦儿,她……她跟苏贺……”“恩”萧霆轩点头,“她跟苏相两情相悦。今天下朝后,苏相已经请求我赐婚。”“什么?”凌汐涵震惊的抬头,急切的看着他道:“那你答应了没有?”萧霆轩没有回答她,目光深幽如谭的看着她。“涵儿,你究竟在介怀什么?”“我…”她垂下头,目光暗淡。“他比悦儿大了那么多…”她叹了一口气,“平心而论,苏贺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作为夫婿,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他已经二十四岁了,悦儿才十五岁,他们…”“涵儿。”萧霆轩抓着她的双肩,深幽的凤目与她对视。“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嗯?你说。”“表哥表弟至今未娶,你是何感想?”凌汐涵一愣,眼神有些黯然。岁月流逝,十几年一晃而过。而落天祥和欧阳宸,却至今孤身一人。即便是萧铭澜,也早在多年前娶了王妃。却并不是凌汐画,而是一个江湖女子。她见过那个女子,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性格率真明朗。()只不过嫁到睿亲王府那样一个大染缸的地方,毫无心机的她却最终死在宅门争斗里。所幸,她为萧铭澜留下了一个儿子。从此后,萧铭澜却没再续弦,更没有纳妾。在那孩子刚满十二岁的时候,就辞去王爵,一个人逍遥天下去了。至于落天祥和欧阳宸——落天祥官拜丞相,少年风姿,无数名门闺秀追捧之,更有凌汐梦在背后默默追逐近二十年。可是他却仍旧无动于衷,对于父母施加的压力不予理会。她曾想过要给他和凌汐梦赐婚,哪知还未得及行动,落天祥就找到了她。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正坐在紫藤花架前午睡,感受到一束灼热的视线粘在她身上。那目光太过复杂,有怨、有痛、有悲,鞥多的,是无奈和自嘲。她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落天祥苍凉忧伤的眼神。她一愣,“你怎么在这儿?”落天祥目光深幽,静静的看着她。好半晌,他才道:“我的感情,成为你的负担了吗?”厄?她眨眨眼,迷茫的看着他。落天祥自嘲一笑,目光悲绝而坚定。“你可以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我。但是,你没权利决定我的人生和未来。”他说完就冷冷转身,决然而毫不停顿的离去,独留下她愣在当场。那是第一次,落天祥用那么冰冷的语气对她说话。从此,除了国事,他没再入过宫,没再主动见她。那一刻,她了解了落天祥对她的感情。他的爱是纯粹的,真诚的,不求回报的默默付出。而她,却妄图用冰冷的权利去抹杀他纯净的深情。他如何不怒?如何不痛?所以,她沉默了,不再干预落天祥任何事。至于欧阳宸,凌汐涵心里极为复杂。她目光微动,看向窗外飘飞的雪花。想起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赵欣月跑进皇宫对她说。“他病了,求求你,救救他。”凌汐涵缓缓抬眸,怀里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太医院的御医已经许久没有工作了,本宫待会儿就让人去请。”赵欣月却摇摇头,“他的病,只有你能治。”凌汐涵仍旧面色清淡,不说话。赵欣月凄凉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祈求。“他的病,在心上。”凌汐涵低头,摇晃着怀中的婴儿。“那本宫就没有办法了。”“你有。”赵欣月上前一步,“他至今仍对你念念不忘,只要…”“赵欣月。”凌汐涵抬眸,目光淡然,却带着些微的冷意。将怀中的婴儿递给易秋,她缓缓站了起来。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拖在地上寂静无声,她围着赵欣月走了两圈。“赵姑娘,本宫欣赏你勇气可嘉,但是并不代表本宫可以忍受你的为所欲为。”赵欣月苦笑一声,“娘娘误会了,民女万不敢冒犯皇后娘娘。”凌汐涵拾级而上,坐了下来。“既然如此,刚辞啊那番话,本宫不想再听见。”她端起白玉茶杯,淡淡喝了一口茶,说得云淡风轻。赵欣月看着她,这般风华绝代,这般气质出尘,世上有多少男儿能拒绝得了她的魅力?“公子三岁之时便无意之中发现自己的母亲和恩师苟合,此后心里便一直有心结。他从不让女子靠近,也从不碰任何女人。因为在他眼里,这世上所有女人都和他母亲一样肮脏不堪。”她目光黯然,带着几分心疼和忧伤。“其实他认为最肮脏的,是他自己的心,他的血。”凌汐涵目光震动,赵欣月又继续幽幽道:“知道他为什么只爱穿黑衣吗?因为只有黑色,才能掩饰他内心的阴暗和自卑。”她看着凌汐涵,“你知道你身上最为吸引他的是什么吗?”凌汐涵眼眸一动,似乎有些明了。“因为被光华明朗掩盖下的你,内心的黑暗与他如出一辙。他从认识你,到了解你,一直到爱上你。一切都那么突如其来,却有那般理所当然。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她目光平淡,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的苍凉。“他为你身上的黑暗惺惺相惜,也迷恋你的光芒璀璨。那样的感情,就像酒入愁肠,食髓知味。”“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凌汐涵有些不耐烦了,撇去心里因赵欣月的话带起的涟漪,清冷道。赵欣月却没有理会她,仍旧自顾自的说着。“他从不会醉的,可是今天,他却醉得一塌糊涂。”“干我何事?”凌汐涵一拂衣袖,冷冷道。赵欣月抬眸看她,“你真冷血。”又垂眸低喃,“和他一样。或许,这便是你们的共通点。”这一次,凌汐涵没再反驳她。良久,赵欣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天赋异禀,容华绝艳,世人难望其项背。可是却没有知道,他也会脆弱,也会受伤,也会心痛。”她眼底划过痛楚之色,声音也微微颤抖着。“你看见过,对吗?只是你选择视若无睹。不,是因为你心里早就被另一个男人占满了,再也看不见他人。”说到这儿,她已泪眼朦胧。“就像他,整颗心都在你身上,所以对其他人也无动于衷。呵呵呵…你们何其相似?”她低眸,轻轻擦干眼角的泪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就被大雪淹没。你可知…”她蓦然浑身发抖,眼底也凝聚着害怕和恐慌。“他屏气了五识,凝固了真气。如果我没有找到他,他就会冻死在雪地里。”凌汐涵再也掩饰不了目光里的震惊和复杂,手指也不自觉的弯曲。赵欣月眼里再次聚集泪水,“他想死你知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她再也忍不住的流下眼泪,声音嘶哑而痛楚。“或许,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心死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是你,是你让他重生,却又再次让他绝望。”她呜咽着,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其实他并不是要得到你,那段时间,他只是希望你可以呆在他身边,好好的陪着他。其实他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城府深,心机重。他只是…想留下十九年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和光明。而你,却连如此渺小的愿望都要打破。你可知道,他有多痛?”她一步步逼近凌汐涵,含泪指控着。“其实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不想争这天下,不想争什么功名利禄。他想要的,只是一方平静而已。而在这平静之中,在他余下的生命里,你能陪伴在他身边。”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那一场战争,其实原本就可以避免的。你只知他冷血无情,却不知他并非残暴不仁之人。那一战,无忧城死伤惨重,虽然你用血凤将他们救活,可是那满地的鲜血却在昭示着他的罪孽深重。你不会知道,凡是经过血凤洗礼并认同的无忧城城主,都有一颗仁善之心。无忧城兵败垂城,不是因为萧霆轩算计得有多缜密,不是因为你的插足。而是因为,血凤认定的城主,犯了血腥之罪,他为一己私欲而让整个无忧城百姓城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他必须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赎罪?”凌汐涵低喃了一声,目光有些迷茫。“对,赎罪。”赵欣月再次走上前,“你知道幽冥圣洞吧。那是历来无忧城欧阳氏族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所关押的地方,当初的落玉双被折磨得有多惨,你看见了吧。而公子要承受的,却是比她惨重百倍的痛。他不但每天要承受烈焰寒冰双重之苦,而且还要陷入**幻境里面对一生当中最为痛苦的画面。每日九九八十一次,而他,要承受这种痛苦整整三年。”凌汐涵浑身一震,突然就想起,在她嫁给萧霆轩之前的那几年,欧阳宸仿若消失了一般,从未出现。而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脸色有着不正常的苍白和无力。现在想来,那三年,必定是他承受蚀心之痛的三年吧。过了好久,赵欣月才从那极致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其实他完全可以避免这种痛,只要他肯将你交出来,将你这个无忧城为之所成却又因你而灭的罪魁祸首交出来,就不必承受任何刑法。可是他没有,他舍不得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他选择默默的,独自替你承受那原本不属于他的痛和绝望。”她脚步虚浮,却一步步如千金般踩在地上。她看着凌汐涵,一字一句,字字含泪。“他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你不该救他吗?”凌汐涵乍然清冷抬眸,“那你要让我怎么做?是背弃的丈夫儿女去宽慰他残破不堪的心,还是去为那本不该属于我的愧疚和感动而去施舍我的感情?”她一步步走下来,目光深邃如潭。“赵欣月,我容忍你的自私,却并不代表,我就要为你的自私买单。”赵汐月如遭雷击,怔怔的看着她。凌汐涵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任那寒风吹进来。冰雪带着她的声音缓缓入耳。“难道你不曾想过,你这般了解于他,却为何始终得不到他的心?”赵欣月身影晃了晃,下意识的问出口。“为什么?”凌汐涵转过身,“正因为你太过了解他。”“什么?”赵欣月不解。凌汐涵垂眸一叹,“如你所说,他既是内心阴暗而自卑,又如何能够忍受自己身边天天呆着一个似乎将他的心完全解剖的女子?他那般高傲的男子,又岂会容许一个女子看见自己心底最深沉的伤痛?”赵欣月愣在当场,脑海当中回忆起,欧阳宸每次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时,眼底流露出的苍凉和空洞。她咬了咬唇,或许,正因为她太过了解他,所以他们之间没有了发展的空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