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天气早已渐渐转入温暖,而皇城之中,也随之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喜事。两个月前,天圣帝颁发圣旨,将长公主萧亦悦赐婚于右相苏贺。大婚那日,十里红妆,长公主出嫁的聘礼沿着整条长街经久不安,周围百姓纷纷扬起笑脸,祝福声不绝入耳。人群中,一对衣着鲜艳而高贵的夫妇伫然而立,静静的看着那火红的花轿前行。半晌,女子忽而湿润了眼眶。旁边,低低的叹息声自男子口中溢出。他伸手将女子揽入怀抱。“今天是悦儿出嫁的日子,你应该高兴。”白衣男子,也就是萧霆轩。他闻言细语,安慰着怀里的凌汐涵。凌汐涵将头埋在他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滑落。“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十月怀胎,女儿不过十五岁,就这样嫁人了。她作为母亲,如何舍得?萧霆轩淡淡一笑,“总会有这一天的。”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回去吧。”凌汐涵吸了吸鼻子,盯着苏府门前人来人往。突然道:“轩,我还是想再看看。”萧霆轩愣了愣,有些无奈的。“苏贺可是通过了你的考验,你还不放心?”凌汐涵抿着唇不说话,那天,其实她对苏贺的考验不算刁难,却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她只不过让人抬来一个大缸,里面装着无数蠕动的毒蛇。它们吐着蛇信子,眼睛绿莹莹的泛着光芒。在冰天雪地里,异常森冷骇人。雪,仍旧飘飘扬扬的落下。凌汐涵高坐于上,眼神淡漠而睥睨。手上拿着一根赤金飞凤簪,缕缕光芒若流水浮动。“这是悦儿最喜欢的簪子。”苏贺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凌汐涵看着他,忽而一笑。“其实,本宫很希望,你能通过考验。”她手指微微一动,那簪子就呈抛物线直直落入大缸里。“这里面全都是毒蛇,一招不甚,便会失去性命。”她端过侍女奉上的茶,在唇边轻呷一口,神色波澜不惊。苏贺目光黝黑,长身玉立站在风雪中。“娘娘是考验微臣对悦儿的感情有多深?”凌汐涵笑着放下茶杯,“不愧苏相。”她抬头淡定的看着苏贺,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你既口口声声说爱悦儿,那么的对于悦儿所爱之物,自然会爱屋及乌。”苏贺看着她,看着那个立于高位尊贵不凡的女子,看着她眉眼笑意盈盈,看着她幽幽双瞳隐含的智慧从容。他低下了头,默然良久。直到,凌汐涵眼中的笑意退去,丝丝寒气自眼底升起。他才抬起头来,对着凌汐涵轻轻一笑。“娘娘您爱女情切,微臣敬服。”忽而绿光一闪,苏贺已然飞跃跳进了蛇群。凌汐涵目光震动,刚才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苏贺眼底的决然和不悔。她捏紧了茶杯,目光紧紧看着那与群蛇搏斗的男子。一个时辰后,苏贺出来了,脸色苍白,嘴角含着血丝。他的手和脖子都有被蛇咬过的痕迹,血色映染,如红梅灼灼。他仰头,忽而一笑。高举右手,赤金飞凤簪发出淡淡光芒,刺进凌汐涵的眼中。“娘娘,簪子找到了。”凌汐涵不看他高举的簪子,只看着他身上斑驳的血痕。良久,她开口了。“一个时辰,足够你杀死那些蛇群,却不能让你有多出的时间来疗伤。”她轻轻一笑,再次抿了口茶。“你应该庆幸,你此刻还活着。”苏贺深深看着凌汐涵,“娘娘宽仁慈爱,却甘愿做恶人让悦儿怨恨。臣…”他说不出话来了,之前跳进蛇群的时候,他也以为那些是毒蛇。手上被第一条蛇咬出一条伤口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有**顺着经脉流遍他全身。他不懂医,以为那便是毒液。可是来不及封穴,他必须将这些蛇群杀死。然而,等他将那些蛇全都杀死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死。而身上那些伤口,居然流出红色的鲜血。他立刻明白了,所谓毒蛇,不过是障眼法。皇后在考验他,考验他是否有这个勇气跳下去。考验他是否可以为了萧亦悦,放弃自己的性命。凌汐涵眸光淡淡流转出光华,眯着眼打量着苏贺。半晌,她低了头,微微叹息一声。“杀了你,悦儿会痛苦一辈子。”她向后靠了靠,似乎有些疲惫,声音却忽而提高。“苏贺。”“臣在。”苏贺身上多处伤口,又经过与蛇群搏击,已是疲惫,脚下也微微虚浮。但是他却挺直了背,如松竹般笔直挺立。凌汐涵看着他,眸光逼人的锐利。“将来你若敢让悦儿有半分伤心难过,本宫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两旁夹道的欢呼声将凌汐涵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嘴角露出浅浅笑意。“轩,我突然想起当年嫁给你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看着萧霆轩,十几年了,他的容颜并没有丝毫变化,仍旧风华绝代,绝艳无双。突然轻叹一声,“你说当年娘嫁给爹的时候,会不会有遗憾?”毕竟是那个世界的人,想必也是渴望举行一次现代豪华婚礼吧。萧霆轩凝眸望向远方,那里,是落日崖的位置。“娘…恢复记忆了。”凌汐涵一怔,萧霆轩脸上扬起浅淡而柔和的笑意。“昨夜我收到爹的飞鸽传书,娘在三天前恢复了记忆。”凌汐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靠在他怀里。十六年了,太后失忆十六年,他们夫妻几乎没有踏出心湖圣景半步。也唯有她几个孩子降生满月的时候才匆匆来过几次,随后便一直呆在心湖圣景里。太后失忆后性格变了很多,她很害怕外界,也很依赖太上皇,一刻都离不开他。或许,这对于太上皇来说,也是一种无言的安慰吧。乐乐满月的那天,太上皇带着太后来过皇宫。太上皇抱着乐乐,眼神深邃而温柔,像抱着一个绝世珍宝一般。乐乐长得不像她,也不像萧霆轩,唯独像太后。不止是容颜相似,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宁静而忧郁的气质,更是与太后如出一辙。这,或许就会隔代遗传吧。后来,每次太上皇带着太后来皇宫,总会抱着乐乐发呆,眼神温柔如水。“涵儿,我想带着乐乐去看爹娘。”凌汐涵一愣,“你要退位?”萧霆轩点点头,眼神飘远而迷离。“霖儿已经十五岁了,我打算让他继承皇位。”他低头温柔凝视怀中的女子,“这皇宫你也呆得烦了吧,我带你畅游江湖去。”凌汐涵眨眨眼,“你是认真的?”萧霆轩扬眉,“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凌汐涵哼哼两声,“多了去了。”萧霆轩无奈的摇摇头,眼神宠溺而温柔。“哎,说真的,你真的要退位?”凌汐涵仰着头看他,认真的问道、萧霆轩伸手抚摸着她光滑如锦缎的发丝,眉眼温柔。“爹娘年纪大了,他们在一起几十年,其实并没有多少日子是过得安乐开心的,特别是娘。她早年命途多舛…后来嫁给爹以后又面临朝廷动荡,整日被阴谋诡计环绕。二十年,她没有过过一天平静的日子。好不容易她和爹能够离开皇宫,娘又失忆了。虽然这十几年他们过得幸福宁静,可总有着缺憾。”他低低叹息一声,“我幼年不能再他们身边承欢膝下,等到他们离开,我又不得不背负这江山重任。”他仰头,微微阖了眸子,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爹娘一生过得辛苦,我想让他们晚年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所以你想将乐乐带去心湖圣景,陪伴他们。”凌汐涵了然的接过话,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也好。悦儿嫁人了,我可不想乐乐也这么早就嫁了。让她跟爹娘呆在一起,娘知识渊博且医术高明。乐乐呆在她身边,定会受益无穷。”萧霆轩含笑道:“你不怕乐乐以后会无意惹得天下大乱?”凌汐涵知道他的意思,老实说,乐乐的容貌确实有做红颜祸水的资本。“那又如何,我的女儿,即便搅得天下大乱也是应该的。”她的悦儿若非这么早就被苏贺给骗了去,铁定也会让无数英雄儿郎倾心拜倒。萧霆轩只是笑笑,拉着她的手往皇宫的方向走。“先别忙着回去。”凌汐涵脚步顿了顿,阻止道。萧霆轩回过头来看着她,“嗯?”凌汐涵侧眸,婚礼已经开始,那些宾客也全都进去了,此时大街上人影寂寥,徒留寂寂春风。“悦儿大婚,朝中那些大臣都带着家人来参加婚礼。”萧霆轩凤目一转,蹙了蹙眉。“你想做什么?”凌汐涵单手负立,绝丽容颜漾出浅浅笑意。“我不打算让霖儿以后纳妃,他只需要一个皇后就够了。”萧霆轩眉头皱得更深,“那是以后的事,你现在去考虑这些,是否太早了?”“一点都不早。”凌汐涵回过头来,阳光下,她脸上笑容如月华明朗生辉。“好皇后,是要从小培养的。”萧霆轩心中警觉,“你不会想在悦儿的婚礼上,替霖儿挑选他未来的皇后吧?”凌汐涵扬眉,“有何不可?”萧霆轩无奈,“你这次干预插手悦儿的婚事,差点让悦儿恨你入骨,你不怕霖儿将来也怨你?”凌汐涵哼了一声,“他敢!”说着,她大步跨出去,走进了苏府。萧霆轩摇摇头,跟着进去了。夜晚,月光如水,洒落层层叠叠碧瓦楼阁,洒落斑驳树影。灯光肆掠,湖光粼粼,有宾客醉意朦胧的声音,有杯盘相撞,有衣衫鬓影擦过的声音…唯有那被红绸挂满的新房之中,仍旧灯火朦胧,隐约可以看见新人相拥的身影。这一刻,寂静,而美好。凌汐涵双手抱拳站在对面的房顶上,眼眸熠熠生辉,比那月色还光华璀璨。萧霆轩站在她身边,双手负立。“婚礼已经完成了,你还在这儿看什么?”凌汐涵瞥他一眼,口中喃喃自语着。“奇怪,苏贺见到悦儿恢复容颜,居然一点都不意外。”萧霆轩浅浅笑道:“因为自始至终,悦儿留在他心底的,都不是皮相。”凌汐涵深思良久,突然抬头,眼眸晶亮的看着萧霆轩。“那我留在你心里的是什么?”萧霆轩低头,看着她目光明亮璀璨,眼底有着丝丝期待。他忽而轻轻一笑,揽她入怀,低低的两个字自他口中吐出,淡若云烟,却如蔓藤般缠绕进她的内心深处。“丫头…”凌汐涵嘴角缓缓上扬,双手抱着他的腰,声音里带着几分软糯和依赖。“轩,你好久都没有这样唤过我了。”他笑,“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么?”凌汐涵叹息一声,带着几分惆怅和回忆。“那时你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我面前,总是那么高深莫测,让我觉得不安,就想远离你。”萧霆轩抚摸着她发丝的手一顿,语气绵长。“涵儿。”“嗯?”“你曾经,是否很讨厌我?”凌汐涵眨眨眼,“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她有些奇怪的看着萧霆轩,“我就觉得吧,你这个人太过神秘,又太多桃花,跟你扯上关系的人,这辈子只怕都不安生。”她有些哭笑,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嫁给了他。这或许是她这一生之中最为意外而惊奇的幸福了吧。当记忆一幕幕划过脑海,她竟然不知道,她是何时对眼前这个男人动心的。她兀自沉思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而眼角余光瞥到远处古亭里一个寂寞的身影,独自醉饮。月光斜照,让凌汐涵看清了他的侧脸。“岳子靖?”凌汐涵不无讶异,眼瞳闪过复杂。萧霆轩也看过去,突然道:“当年你嫁给我的时候,表哥也曾独自醉酒。”凌汐涵一手支撑着下巴,一面深思道:“男人都喜欢这样吗?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嫁人了,就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就像他父王,可不就是在太后的婚礼上喝醉了才与王妃有了夫妻之实。落天祥也在她婚礼上喝醉了,不过还好,他还算有自制力,没有趁着酒精的作用而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举动。她看着湖边凉亭里,那个自斟自饮的少年。不过十八岁,眼神却有着历经岁月的沧桑和沉浮。哎~凌汐涵无声的叹了一声。萧家的子孙,似乎都是祸水一般的存在。不仅是男子,女子也可以让多少豪杰折腰心伤。其实她倒是蛮喜欢岳子靖的,出身不俗,有才华,沉稳内敛。最重要的是,对悦儿也是一往情深。------题外话------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