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遥远而迷离的梦境,仿若翻过千山万水跨越而来,植入眼前。巍峨耸立的皇宫,朱红色的琉璃瓦,绿树红墙,金碧辉煌。夕阳的余晖洒下,高高的角隅闪烁着金黄的色泽。玉树琼花,高低楼阁交错斑驳。走廊尽头,一个白衣女子正端着托盘款款而来。她妆容虽然朴素,却仍旧掩盖不了天生绝丽的容颜与气质。那样的美貌,无与伦比,仿佛含尽世间芳华,无法用言语来描绘。她身后跟着一群宫女,看得出来身份极为高贵。前方忽而有小宫女急匆匆跑来,“皇后娘娘,太子又晕倒了。”落倾颜脸色大变,“轩儿。”她惊呼一声,用上轻功,飞快的掠向东宫。东宫是除了帝后的寝殿龙琰宫之外,最为奢华明丽的宫殿。无论是装潢摆设,亦或是布局设计,无一处不精致到极点。然而此刻,与之不相符的是住在寝殿之中的主人,正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躺在**。屋内太监宫女忙做一团,一大群御医也在纷纷抓药,个个满头大汗,脸色焦急。忽而一阵风闪过,紧接着就听到女子惊慌的声音响起。“轩儿,你怎么了?”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落倾颜已经奔至窗边,满眼担忧心疼的看着躺在**血色尽失的儿子。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下跪。“参见皇后娘娘。”落倾颜此刻根本就管不了这群人,立刻将萧霆轩扶起来,双手抵在他的背上,替他疏导体内乱窜的真气。不一会儿,萧霆轩嘤咛一声。“冷…”“轩儿。”落倾颜眼眸一亮,赶紧收功,将他抱在怀里。“轩儿别怕,娘在这里,别怕。”她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儿子,看着怀中儿子稚嫩的苍白的脸孔,她一颗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娘…”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萧霆轩似乎有了些力气,缓缓睁开眼睛。“娘,轩儿没事,你别担心。”他声音很虚弱,却依旧笑着安抚她。落倾颜忍不住心酸,她别过脸去,不让儿子看见她即将托筐而出的泪水。轩儿才三岁,老天爷为何要这么折磨他?“娘娘?”一个资深的老太医颤颤巍巍的抬头,“殿下体内真气太过强大,若不及时疏通,只怕——”“本宫知道了。”落倾颜容色恢复了淡然沉静,“你们都下去吧,本宫知道该怎么做。”“是。”太医全都行礼退了出去。“碧影。”落倾颜又吩咐了一声。碧影犹豫的看着她,“小姐,你?”落倾颜回头,清然的目光含着一丝清冽与坚决。“出去。”碧影心神一颤,福了福身,将殿内所有宫女太监带了出去。落倾颜端过放在案几上的药碗,用汤匙搅拌了几下,才凑近萧霆轩唇边,柔声道:“来,轩儿,喝了药就好了。”三岁的萧霆轩迷茫的看着母亲,在她温柔关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乖巧的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干净净,还调皮的对着落倾颜眨眼睛。“娘,你看,轩儿将药全部都喝完了呢。”“嗯。”落倾颜宠溺的摸摸他的头,眼底却划过哀伤之色。“轩儿累了吧,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就不会再冷了。”“嗯。”药里面加了安神的药物,萧霆轩很快就昏昏欲睡了。落倾颜看着他熟睡的容颜,手指缓缓划过他的眉眼,口中喃喃自语着。“轩儿,娘已经想到方法救你了。别怕,娘会治好你的。”接下来,萧霆轩再也没有发过病。而每一天,落倾颜都会亲自给他熬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娘亲最近的脸色有些差。而他喝下的药里,也好像多了些什么。仔细一闻,倒是有些像血腥的味道。可是再一闻,就只剩下浓浓的苦涩味道。他虽然有疑惑,却也知道,娘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直到有一天,夜半时分,娘亲再一次给他端来一碗药。他刚刚喝下,还没有入睡,便听得大门轰然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看尽一双饱含愤怒的眸子。()他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下意识的躲到了落倾颜身后,怯怯的唤了一声。“父皇。”其实他更想叫爹,可是父皇不允许,父皇不喜欢他,父皇讨厌他。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了。萧漠漓大步走进来,并没有理会他,目光却直直落在目光闪躲,有些不敢看他的落倾颜身上。萧霆轩奇怪的发现,素来沉稳冷静优雅万千的娘亲这个时候竟然有些害怕,身子也有些紧绷起来。父皇一直深爱娘亲,对娘亲呵护如宝。从来都是父皇千般万般的宠着娘,对她千依百顺,今日怎么?他正奇怪着,落倾颜却已调整好心态。“漠,你怎么来了?”萧漠漓看着她,将她的神色全都尽收眼底。他看着她在灯光下仍旧掩饰不了的苍白面容,看着她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他心中绞痛。眼眸不期然瞥到放在案几上的空碗,里面残渍点点。那黑色的药渣里,仿佛仍旧有着些微的红色。就像嫣红的血迹,炸开在他眼底。他眼底立刻风云浪卷,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努力压抑着胸前中勃发的怒气和痛意。落倾颜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咯噔一声,忽而有不好的预感。“漠,你—”萧漠漓忽而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然后在她震惊惊恐的目光下拉开她的衣袖。“漠!”落倾颜惊呼,眼眸不停的闪动着慌乱,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儿子。萧霆轩呆住了,眼睛直直落在落倾颜白皙如玉的手臂上。灯火朦胧,映出她手臂上几条斑驳交错的丑陋疤痕,有好多条已经结痂,还有些是新伤,擦了些金疮药,甚至来不及用绷带缠住。他看着那些伤口,忽然开始全身发抖,冷意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冷得他全身打颤。那些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在这一刻忽而飘入鼻端,混合着案几上还剩些许残渍的药汤,变成了他每日三次的汤药。他突然想起,许多天前,他无意碰触到娘的手臂,娘明显轻轻倒抽了口冷气。他疑惑的问她,她却说,只是熬药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可是他有仔细观察过,娘的手指纤葱如玉,根本没有丝毫的伤疤。他想起,娘每次给他端药来的时候,疲惫苍白的脸色…萧霆轩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胃里翻滚着,他想要将刚才喝下的药全都吐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身体日渐好转,却原来,是娘亲日日以她的血为药引。他怎么忘记了,娘亲的医术,不比八叔的低。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心安理得的喝下娘亲日日以鲜血做药引熬制而成的药汁。他喝的,是娘的血。这一认知让他止不住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如雪。忽而迎面一道劲风袭来,接着就听得落倾颜惊呼一声。“轩儿,不要。”落倾颜一把甩开萧漠漓,急急抱着萧霆轩翻滚在地上,躲过那道刚劲的霸气。“轩儿,你有没有受伤?”她扶着萧霆轩站起来,惊怕的给他检查他是否受伤。萧霆轩却呆愣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森冷的萧漠漓。父皇,要杀他。因为他,娘亲受伤了。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忽而觉得一颗心被什么拉扯住,疼,很疼,比他每次犯病的时候都要疼。然而,看见娘亲担心关切的眸子,他终是不忍见她伤心,便温言安慰道:“娘,我没事。”他嗓子有些沙哑,低着头,不让娘亲看见他眼底的泪水。落倾颜松了口气,转而站起来愤怒的瞪着萧漠漓。“萧漠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是你亲生儿子。”萧漠漓脸色仍旧铁青,眼底甚至还有着未熄灭的杀气。“如果没有他,你就不会自残。所以,他该死。”萧霆轩脸色再次白了白,羸弱的身子急不可查的颤抖着。他抬起眼,泪眼朦胧的看着记忆之中从来都对他一脸冷漠厌烦的父皇。他从来没想过,父皇竟然讨厌他至此。父皇,居然要杀他。那天晚上,父皇和娘亲头一吵架了。其实算不上吵架,因为从头至尾都是娘在骂着父皇。他浑浑噩噩的想睡,记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只知道那天过后。父皇禁止娘单独见他,也不让娘给他熬药。幸运的是,那天晚上娘给他喝的药是最后一剂。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受体内强大真气冲撞经脉的痛苦了。然而,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他没有想到,娘亲更没有想到,娘的血液里,竟然还有着未完全清除的蛊毒。娘内力深厚,那蛊毒对她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好好调节几年,便会彻底消散。可是他不同,他不过才三岁,再加之与生俱来的强大真气已经折磨得他不堪重负,再经过娘带蛊毒的血液传输在他身体里,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此后,没逢月圆之夜,他都要经历万蚁蚀心的痛。每一次,当他熬过那种彻骨的疼痛醒来后,看到的就是娘亲红肿的眼眶。他知道,娘哭了。向来坚强的的娘亲哭了,为他。虽然他没有看见过,却深切的感受到他沉睡的时候,娘亲抱着他,灼热的泪痕划过他肌肤的疼痛。后来,他再一次在疼痛中晕厥。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体里的蛊毒竟然没有了。他异常惊喜跟意外。娘却告诉他,他体内的蛊毒只是被暂时压制了。要彻底根治,必须要有一定的契机。幼小的他不懂得那样的契机什么时候才有,直到他八岁首次上战场告捷回来以后,看见娘亲异常虚弱的面孔,看着父皇哪里冷漠无情的将他赶出皇宫。而向来疼他爱他的娘亲,却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含着泪光,别过了头。他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娘。八岁的他不知道,娘为了能除去他身体里的蛊毒,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明白了那样的代价,却又不得不去伤害另一个女子。一个,让他爱又不得不伤之深刻的女子。当然,那许多年后的恩爱纠缠,自然不是如今八岁的他可以臆测得到的。踏出皇宫,也就意味着,从此他将没有父母的庇护,独自一个人在尘世游离。其实算不得艰苦,比起那两年在冷宫的日子要好多了。唯一改变的,就是没有娘亲温暖的怀抱,没有娘时时刻刻在耳边叮呤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