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卷恍惚的看着对面女子的弹奏,心里越来越不安,几乎一句也没听清楚她唱的是什么。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人群里掌声雷动。萧卷四周看看,依旧没有蓝熙之的影子。他皱皱眉头,一名侍从远远走过来,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萧卷面色大变,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本来是准备充当礼仪的朱涛,可是刚到读书台就被告知今天已经变成了单纯的“上巳节”赏花,太子也不再认什么妹妹了。他虽然意外,不过心想能够见蓝熙之一面也行,可是,等了许久,一直也没见到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出现。此时,他见萧卷匆忙起身,神色慌张,赶紧低声道,“殿下……”萧卷脚步未停:“朱大人,我要离开一下,你们请自便吧!”…………………………………………………………………………前面,是谁人点燃的灯笼,明亮得太过刺目。很多的人影在穿梭,她停下脚步,看着一个满面惊惶的人飞快跑过来,然后,紧紧搂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颤抖得厉害:“熙之!熙之!”他的声音是如此情深意重,可是,不知怎地,蓝熙之忽然觉得这张脸是如此陌生,如此虚伪,她闭上眼睛,几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她想伸手推开他,可是他抱得实在太紧,她勉强加了点劲,那股甜甜的一直在喉咙里打转的血腥味,无论怎么忍都忍不住,一张口,又是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来,全部喷在那紧紧抱住自己的人的胸口上。“熙之……”他的声音抖得更加厉害了,几乎语无伦次起来,“快,去传大夫……”“熙之,你忍一下,马上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忍住……熙之……”吐了几口血后,心里又清明了不少。她笑起来,运了下劲,猛的推开了他,大步往前走去。“熙之……”身后的人追来,拦在她的前面,却怯怯的不敢再伸出手去,害怕她再运劲,受伤更加严重。四周围满了侍从,一个个在逼近。蓝熙之眨了眨越来越花的眼睛,笑起来:“萧卷,你敢强行阻挡我?”话未说完,她忽然跃起,几个起落跃出了包围的人群,快步往前跑去。一众侍从正要追上去,萧卷挥挥手阻止了他们,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迸裂出来,然后自己一个人飞快追了上去。萧卷一向体弱多病,处变不惊,侍从们从来没有见他如此飞奔过,一个个骇然不已,也跟了上去。蓝熙之的脚步越来越踉跄,身子似乎也越来越沉重,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她勉强吸了口气,又快走几步,双腿一颤,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看天空,天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春日的深夜暗沉得出奇。眼皮也越来越疲倦,她却勉强睁开着,她知道,也许,只要一阖上,哪怕是这样漆黑的天空,自己也再也看不到了。“熙之……”那温柔焦灼的声音响在耳边,一个人用尽全力抱起她,然后转身将她背在背上。就像曾经有过的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般,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呵呵,萧卷,我好疼……”“熙之,忍一下,快到了……”背上没有了声音,萧卷加快了脚步:“熙之,以后我常常背你,好不好?”依旧没有声音,萧卷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里变得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水还是血,他加快脚步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侍从无不惊骇的看着他,他们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体弱多病的人竟然可以跑得这么快。………………………………………………………………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继续黑下去。昏迷中的人仍然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萧卷微微侧过身子,声音已经完全嘶哑:“道长,你看她能不能醒过来?”几名远近有名的神医国手退在一边,葛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道:“蓝姑娘会醒过来的。不过,吐了那么多血,精气神几乎已经全部耗尽,而且强行运功伤及内脏。即使醒过来,也很长时间无法痊愈的……”“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是!”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几盏灯笼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萧卷摸摸她的鼻息,她虽然不能睁开眼睛,可是还有微弱的呼吸,鼻端也是温热的。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看她房间里面的每一桩物事。书桌的最下面放着一卷《抱朴子》,《抱朴子》下面是一卷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彭祖养生”,翻开的那页正是“采阴补阳”密戏图。他记起她那天面红耳赤的慌忙躲藏,忍不住笑了起来:“熙之啊,熙之!”他打开她的衣柜,里面是一些简单的衣服,还有个小小的包裹。他想起她赶了风雨掉了斗篷飞快的跑回来的那个夜晚,拎的就是这个包裹。摊开包裹,里面东西少少,除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还有自己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的衣服和翡翠,折叠得那么用心,几乎没有弄皱一点点。他正专注的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回过头去,蓝熙之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他赶紧跑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蓝熙之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萧卷惊喜得只叫一声“熙之”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蓝熙之看着他憔悴得快要死去的模样,又闭上了眼睛,很久才吐出几个字:“萧卷,你去休息吧!”萧卷摇摇头,满心的欢喜:“熙之,我就在这里休息,陪你。”他见她不开口,又低声道:“熙之,我原本以为是对你好,没想到差点害死了你!熙之,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蓝熙之不再说话,不经意的又抽了抽自己的手,没能抽出来,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一句话。春花,青果,新鲜的味道飘散在小亭的上空。很暖和的阳光从粗大的古松里洒下来,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适又惬意。朱弦快步从山下往上走来,来到小亭的石板前停下,水汪汪的眼睛立刻看向那棵古松下的宽大的椅子,和椅子上坐着的手握一册书卷的女子。暖洋洋的阳光照得她苍白的脸几乎如一张透明的纸,没有一丝血色。朱涛见萧卷那天匆忙离开,估计是出了事情,赶紧派儿子去打听,才知道是蓝熙之生病了,而且“义妹”一事也不了了之,朱涛并不多问原因,立刻就差儿子送了许多补品过来。“蓝熙之!”没有人回答,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蓝熙之!”朱弦走过去几步,以为她没听到,又加大了一点儿声音。蓝熙之还是没有回答,依旧漫不经心的看着手里的画卷,这画卷正是陈思王的《洛神图》,原本是石良玉的心头珍藏,前天,石良玉来看她,就带来了这个画卷送给她。“蓝熙之……”她早已听得是朱弦的声音,可是此刻心里对朱弦的厌恶之情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只觉得再和这个自命高贵不凡的世家子多说一句话,都是一种对生命极大的浪费。不回答不抬头甚至连反唇相讥都没有,那是彻底的漠视!朱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蔑视,有点尴尬的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蓝熙之……对不起!”朱弦第一次向别人道歉,而且是向一个女子道歉,满脸涨得通红,偷眼看去,却见蓝熙之恍若不闻,依旧看着手里的画卷。蓝熙之看完画卷,又拿起椅子上的另外一本书,正是葛洪的“枣木飞车”的制造方法。前些日子,她和葛洪粗粗试验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成功,正找不到原因,她看着中间的一段,忽然心里一动,站起身来。朱弦见她起身,心里一喜,正要说话,可是蓝熙之却根本没有看自己,慢慢往小亭里面走去。朱弦几曾受到过这种彻头彻尾的轻蔑和冷淡?却见她离去的背影,身形更加空荡,显然是这一次受创太严重的缘故。朱弦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只好转过身,怅然往山下走去。蓝熙之刚拿了一个模具出来,却见萧卷站在门口,看着山下的方向。“熙之,朱弦是来看你的。你昏迷时,他已经来过两次了。”蓝熙之淡淡的“哦”了一声,又坐在了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蓝熙之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模具,萧卷在她面前站住,手撑在椅子上,俯下头,柔声道:“熙之,你身子还没大好,先歇着吧,以后再操心这些东西好了。”蓝熙之抬起头,看他的双手撑在椅子上的姿势,那是一种极其亲热的姿势,似乎很想将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