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红颜乱第六卷八十一半晌之后,从长宁殿的偏殿走出来,归晚不太适应地拉拉身上的衣服,看到德宇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吟问道:“是不是太奇怪了?”不自然地转过头,德宇退开一步,微低头,谦恭道:“不是,夫人。”跨下台阶,左右四望,归晚询问身边人:“楼相进宫后见了哪些人?”“刚进宫时召见了李公公,然后去了御医殿,然后分别到了进药房和用来熬药的偏殿,现在似乎在前往宫禁处。”如实地一一详细汇报,没有半点遗漏。归晚眉头轻蹙,“还真是滴水不漏,这下可糟了……”楼澈一环一环,环环相接地查,哪还有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夫人,”注意到归晚的难色,德宇提醒道,“如果楼相此刻已经发现了什么,就不会一路继续查下去。何况此事已经事隔俩月,有些线索都模糊了,一切还要从长计议。”赞赏地瞅了他一眼,归晚点头应允,沉默片刻,复又道:“两个月前萤妃流产,除了秦御医,没有其他同诊的御医了吗?”“有,还有张御医,可惜事后几天,他已经告老还乡了。”本来就已经不清楚答案的问题,此刻更变得似乎扑朔迷离,归晚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白雾,细思量,轻问德宇:“你觉得这件事,是皇后所为的几率有多大?”德宇陷入沉默中,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考虑许久,才又开口:“几率不大,当时的皇后已经受到‘护国寺’风波的影响,半被软禁在宫中,应该没有余力做此事。”虽然心中所想也是这个答案,但是从别人的口中再次得到肯定,感觉又是不同,心头稍稍舒坦,不禁又泛起疑惑,到底是谁在后宫如此妄为?两人边走边谈,路上虽然碰到几个太监和宫女,倒也没惊没险。信步来到后宫中院,一个小太监跑近,在德宇耳边嘀咕两句,又快步离去。德宇回过脸,似有忧虑地道:“楼相现在前去景怡宫见萤妃娘娘了。”归晚淡笑着听他报告,暗暗赞赏,果然没有找错人,此人做事谨慎,又懂变通,稍加时日,定然又是宫中藏龙卧虎的人物。可惜传入耳中的消息并不乐观,归晚幽柔地呢喃道:“失去先机了……”“夫人,还有一处,我们可以去看看。”德宇斯文的脸上似有所虑,劝道。“什么地方?”“凡是端给娘娘的药,都要有人先尝,因此会多备一碗,等尝试的人吃完没有事了,再给娘娘吃。”常年试药的人早已熟知药性,为何吃了藏红花却没有发现?“你的意思是……”“为萤妃娘娘试药的人,应该在御乾宫的偏殿。”“那我们快去吧。”如花的笑颜展开,归晚喜意浮现,那嫣然的一刻,极致的清丽中隐显魅惑,看得德宇竟是一呆,稍定神,归晚已经率先挪步而去,他疾步追上。才来到御乾宫的廊道前,德宇突然蹿前,着急地低喊:“夫人,前面。”归晚凝神一望,不远处走来的竟是楼澈一行,身边还跟着几个官员和太监之类的人,心下暗凉,想不到此处,他也没有落下,简直是丝毫不漏。同时微微心慌,身上的装扮可以瞒过别人,哪能瞒过那心思深沉的楼澈。幸好此处是廊道的拐弯处,对方似乎没有看到这里。“夫人,”慌忙中,德宇急中生智,一把拉住归晚的手,轻声道,“跟我走,先去御乾宫避一避。”两人顺着廊道,来到御乾宫的正殿,也没有多想,就推门而入。御乾宫是生性奢侈的先皇所造,平时给皇上用来休憩和处理闲事,不许常人打扰,此刻静幽幽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殿内采取了自然采光的设计,在房梁处,用的是琉璃水晶,把室外的光引进屋内。归晚见识过无数珍宝,进了此屋,仍有种目眩的感觉,果然是巧夺天工的精巧,金碧辉煌的华丽。还不等她把这些全数欣赏一遍,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似乎有人要进殿而来,归晚讶异非常。这里不能随意闯入,此刻来的到底是谁?自己在这里又该如何解释?回过头,对上的是德宇深沉的面色,两人面面相觑,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已经越靠越近。御乾殿的大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了。三个宫女鱼贯而入,当先一个惊讶似的开口:“殿里怎么没拉上帘子,你们怎么做事的,难道上次给嬷嬷骂忘记了吗?”跟在身后的两个宫女不敢回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不一会儿,琉璃水晶被布幔遮住了,刚才还流光溢彩的大殿突然变得阴暗无比。八十二跪靠在龙椅与墙之间,归晚小心地呼吸着,眼睛一转,对上了德宇,看他也有丝紧张,不免有些好笑,露出些微的笑颜,暗暗庆幸着,运气真不错,这以奢侈华丽闻名的宫殿,连龙椅与墙之间的距离也特别的气派,竟能藏下两个人。如果她是皇帝,只怕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检查椅子后是否藏了人。殿内骤然间暗如黑夜,陷入了暮色之中,宫女的脚步声似乎在宫殿内兜转了一圈,除了那个口气特别凶的宫女之外,其余两个一句话都没说过,终于等她们忙完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再次传来,归晚这才松了口气,支手撑地,抬起膝盖,正想起身,三个宫女突然停下关门的动作,伏身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丽妃娘娘。”暗叹一声,归晚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再次伏下身,退回原来的位置。由于丽妃等人站在殿外,而归晚又不能探头观看,耳边只飘过几句模糊的话语。等了一会,关门之声再次传来,殿内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寂静持续了半刻时分,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德宇也才舒过一口气,想起刚才仓皇间找到这个地方,也算是有惊无险,笑容慢慢爬上脸,率先起身,伸手扶起归晚。两人相视,对目前的这个状况都感到有些有趣,轻笑出声。笑意正浓,归晚余光一瞥,却发现德宇有些发呆地望着自己,稍敛笑意,转而道:“趁现在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被她轻言提点,心头微震,点了点头,放轻动作,来到门口,手才刚搭上门把,脚步声又突然在门口响起,把手缩回,回头看向归晚,归晚也是一脸凝重,心照不宣,两人只能选择老地方,躲回去。恼意上扬,归晚心头叹息,难道今日就要在这龙椅后躲上一天?后宫之事瞬息万变,浪费半天的时间,外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沉沉思虑间,已经有人进入了御乾殿,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事情都办好了吗?”归晚蓦然暗惊,这声音分明是丽妃,为何她会去而复返?“娘娘,奴婢已经把毒酒送过去了。可是,路上碰到楼相,奴婢害怕……所以……娘娘饶命啊……”回答的似乎是个宫女,此刻的声音颤抖中竟然还带着哭音,抽泣着求饶。听到这里,隐约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归晚忙凝神细听,后面竟然是一片寂静,只有宫女的哭声,还压抑着,不敢张扬似的,荡满了整个空间。突然间,宫女压抑着低喊了一声,这声被闷在胸口似的叫声凄厉无比,竟比放声高喊更撼人心魄,听得归晚心漏跳一拍,不知道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却不断翻滚着宫女痛苦却叫喊不出声的凄惨呻吟。“贱婢,这么小小的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丽妃的声音此刻听来扭曲得有些变调,平日的温婉竟然换成了一种尖锐。宫女呻吟的声音渐渐变小,挣扎的动静也变小了,一切归于平静之际,突然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想必是那宫女指甲在地上狠抓所发,接着就是丽妃被猫抓似的低声尖叫,喊着:“贱婢,好大的胆子……”胡乱地对着宫女踢了一番,大殿内这才又趋于平静。归晚心都凉了半截,虽然在那晚第一眼就看出这丽妃远非表面这么柔婉,但也绝没有想到她狠毒至此。归晚自问并非善良之人,自己也善玩权术,必要时也草菅人命,但是此刻直面这个,心里还是蹿起怒火。丽妃啊丽妃,等我此次离开这里,必让你受此十倍之苦。空旷的大殿不复刚才明亮的华丽,反而带了种压抑的阴沉,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也没有丽妃离开的声音。归晚转头看向德宇,他也是一脸的疑问和震惊,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事实似的。难道她要处理尸体?这个念头才蹿过归晚的心头,丽妃的声音又起,这次的声音低了许多,失去冷静似的,话音哆嗦着,语无伦次,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一定会要我死的……不要,不……我不要死……”到了最后,竟然也带着哭泣的音调。她的慌张和无助从空气里传递开来,归晚仔细听着她没有条理的话语,疑惑顿起,想不到丽妃还有同谋,不对,与其说同谋,不如说是主谋。细心一考虑,丽妃虽然嫉妒萤妃,但还没有到了要下毒手的地步。听丽妃的口气,幕后之人的可怕更甚丽妃,心念稍转,归晚搜索着脑海中具有这种条件的人。既要权势大如天,又要能出入后宫?到底是……“原来你在这里……”突然间,大殿上又多了一道声音,这声音说不出的温和,延展着华贵的慵懒,好似与人捉迷藏的戏语,就在这闲懒的语气中,却隐含魔魅,似乎这句话的背后是与声音截然不同的阴森与冷酷。无声……还是无声,归晚觉得自己的心都停了,呼吸成了很重的负担,仓皇间,看向德宇,只见一滴豆大的汗从他额际顺延而下,心暗惊,归晚感到自己也是脊梁发凉。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在丽妃进来之前,这大殿只有她和德宇公公两人,而丽妃偕同宫女进来时,显然没有这个人,丽妃进门后,大殿门已关,在这声音响起之前,并没有开门声,为何能突然出现在大殿上呢。八十三何况这声音好熟悉,到底在哪听到过呢?归晚记得从小和母亲学戏,人的姿态和声音,几乎都能过目不忘,为何对这个声音却有着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此特别的声音,任何人听过都不能忘记,为何她却苦思难忆呢?地上“扑通”一声,丽妃似乎已经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喊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刚才对待宫女的嚣张跋扈完全消失了,此刻倒显得可怜和凄楚。再也顾不上丽妃,归晚心头百转千回,暗暗挣扎,等待此人再次开口。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了,殿内幽沉,丽妃一抽一搐的不平呼吸和抑郁着的泣声,衬着寂静出奇地诡异,耐心在渲染着悲戚的氛围中渐渐地被消磨,那个男人却没有再开口。归晚有些紧张的心情没有随着无声的殿堂变得平静,精神反而越绷越紧,理智的弦高提,有种心跳到喉口的感觉,膝盖早已没有了任何知觉,手臂也麻木了,暗暗调整呼吸,让疾跳的心平复少许。“哭够了?”浅浅的笑声在空气里染开了,好似一个顽童看够了戏之后的嘲讽。丽妃似乎不敢接话,只是哭泣声一压再压,变成几不可闻的抽泣,好半晌,才又开口答道:“是这贱婢办事不力……我……我已经……尽力了……”申辩的声音都是楚楚战栗的,这样的低姿态,柔弱可怜地能勾起任何人的同情心。“尽了心?”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再起,清泽得像是吹拂过湖面的微风,“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你就尽力地去做好最后一件事吧。”如此温柔的话语,听到耳里,归晚却觉得汗毛直竖,阴冷的寒意直透心底。丽妃似乎惊呆了,哭泣之声骤停,半晌之后,温婉的笑声传了出来,一声一泣,无限悲凉,“我就知道……你还是向着她,你这没有心的人,你是妖魔……”被称之为妖魔的人不怒反笑,柔如柳枝的轻折,充斥着整个大殿。“三年前……三年前的那天,是你在桃树下折下花枝给我,说人面更胜桃花,当时真的好美啊……那粉嫩的桃花……为什么呢?又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了,你却不再眷顾,你没有心的吗?”声声的控诉变得有些尖锐,犹如垂死前的挣扎。“三年前,你的确面胜桃花,可是现在,要再照照镜子吗?”丽妃再次沉默,突然间殿内又传出衣服摩擦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正在归晚错愕不已之时,啪的一个掴掌声响彻大殿。“没有了恩宠,难道连自尊和身体都要拿来作践吗?”蕴涵着霜冷的讥声,吐出恶毒的语言,语态却又温柔无限,犹如情人间的低语。哭声再次响起,所有不同的是,哭中夹着笑,疯疯癫癫地呢喃:“对啊,你不会再眷恋了,你是无心的人……呵呵呵呵,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了,你还有心吗?”苦涩的笑声不断出自丽妃之口。“哦?你怎么就确定那是朕的孩子,而不是楼澈的孽种呢?”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然,归晚骤怔,不自觉地提起麻木的手抚上胸口,感到轻微的跳动。这才相信所听到的事实,说话之人居然是当今的皇帝——郑锍。她连做梦都不曾想到,在萤妃药中下藏红花的居然是那个将三千宠爱临于萤妃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印象中,皇上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君王的气魄和霸气。偏偏此刻只听声音,就让她有种高深莫测、阴沉难抑的感觉。两年前,郑锍能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一个“仁”字,莫非一切都是假象?想到这里,归晚定力再好,也不免冷汗淋漓,偏头看向德宇,也是脸色煞白,唇薄如纸。归晚苦笑隐然,突然想起娘亲从小告诫的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权谋之术浩瀚无边。在高位者必有其过人之处,不可小觑。手紧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痛了自己,痛楚传来,归晚才渐渐摆脱恐惧和慌张之情,镇静下来,轻抿唇,默默地隐藏在黑暗中。“楼澈权重,端王跋扈,我能隐忍到今日,已经是极限了,怎会再容忍她把那个野种生下来呢?”反问的语气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你没有心的……你明明就不确定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其实你也很可怜,为了龙椅,活得都不像自己了,连面对枕边人都要伪装……难道你把痛苦放到别人的身上就能快乐了吗?”丽妃笑声阵阵,似乎又恢复了温柔贤淑的样子,可是殿内人全都心里明白,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八十四“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就不需要多想些什么了,好好享受自己余下的时间吧。”殿内再次沉默,归晚有种胸口被石压住的感觉,身上忽冷忽热,交替来袭,思绪略微有些混乱,沉郁的心情犹如自身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皇上……”丽妃悲戚之声再起,轻柔且悲伤地问,“你爱过我吗?”轻哼出口,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如果你还有一点用处的话,我想我应该还会爱你一段日子的。”“那你爱萤妃吗?”“爱,朕当然爱她,她可是朕用来牵制楼澈的好棋,目前为止,还没有想过要丢弃。”丽妃笑了,笑得猖狂和得意,似乎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一般,倒不像一个临死之人。笑声硬生生被扼断,那阴魅的声音柔情四溢地问:“笑什么?”气息被掐断,只能艰辛地吸取一点点的空气,嘴里断续地喘道:“皇上……你好可怜……你居然……不……不懂……不懂爱。”一句话完,所有的气息都消失了,衣服接触地面,人慢慢地滑落,只有她临死前的恨和怨似乎还留在殿中,悲凄之情久久不散,以至于连下手之人似也被怔住,不发一语,没有一个动作。想不到丽妃就在此处结束了生命,归晚对她有些厌恶的同时也产生了怜悯之情。在死之前,她毕竟还是流露了些微的善良,何况她本身的命运是如此的可悲……“偷听够了?”脚步慢慢踱近,开口轻柔地问。龙椅后,心怦然停止跳动,归晚彻身冰冷,如掉冰窖。一瞬间,归晚产生了种错觉,渐渐逼近的似乎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妖魔,那种只闻声音的妖异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间接影响了她的判断力。如果这龙椅是双边镂空,她一定会选择两人牺牲一人,毫不犹豫把德宇推出去,但是这御乾殿的龙椅一头连着巨大的琉璃水晶扶柱,只有归晚一边是镂空的。郑锍似乎有意折磨,脚步放得很慢,有节奏地靠近,很轻,很轻,不沾尘似的。归晚心疾跳,头一次感到与死亡如此贴近,就算是在凤栖坡坠马堕谷,弩族长箭贴袖而过,都没有此刻这么惊慌过,心头千百个念头一闪而逝,却没有一个脱身之法。脚步突然停下了,隔着椅背,归晚似乎都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轻笑声。心神一恍惚,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身子被一股强大的拉扯力拖曳出椅背,一个踉跄,只听到“嘶”的一声从领子处传来,归晚跌倒在龙椅前。被拉扯时,归晚头上的宦官帽子早已掉落,一头飘逸如绸的长发脱离了琉璃簪子的束缚,如上好的黑绢散开。琉璃簪砸到地上,与地面的大理石一个碰撞,清鸣如同玉碎,被这碎裂之声所惊,归晚立时回神,心平如镜,神清似水,抬头,直视天子。金冠束发,内穿一身白色儒衣,很随意地搭着黄袍,不知是不注意,还是刚才与丽妃纠缠后没有整理,衣襟略有褶皱,额边几根凌乱的发丝垂下,平日里儒雅的皇上此刻带着三分邪气,傲睨之态尽显,皇家的贵气展露无遗,眼神里颇为惊讶,细细打量着归晚。原以为是个小太监闯入这御乾殿,拉出之后,居然变成了精灵,清雅到了极致的风韵,一眼就让他认出眼前人就是——“楼夫人?”轻笑含于口,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一般。随意一甩袖,也没注意这个动作有多么自如优雅,归晚手撑地,正要起身,这才发现腰带松开,刚才那一下的大力拉扯,衣服从后领到左腰被龙椅上饰物所钩,裂开了大口子,此刻随着她的动作,衣服敞开,露出了玉背与香肩。仅仅是轻蹙眉,随即又一笑置之,归晚站起身,也不理会那滑落肩头的衣服,浅笑吟吟,回视郑锍,礼道:“参见皇上。”“静谧如水,青丝如绸,笑如淡梅,如月皓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人。”薄唇吐出赞赏,郑锍眼光流转在归晚身上,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归晚身上无法形容的异魅和那随性而至的自如,观之心神荡漾。“得皇上如此赞赏,归晚愧不敢当。”平静得好似两人在街上碰面一样。眉一挑,利芒掠眸而过,“楼夫人在椅后做什么?莫非也对这龙源之地产生了莫大兴趣?”今日方知这君王何等的厉害,跟平日总是依靠楼澈出主意的皇上判若两人,如非机遇巧合,亲眼所见,归晚还真不敢相信。唇瓣轻启,话音清扬动人:“皇家浩瀚之气,归晚倾慕,趁着无人,进来观赏,捣了皇上雅兴,是我之罪。”状似无意地往周围四顾,看到殿内透进了几道光,再往龙椅处一瞥,暗惊,原来如此。她一直疑惑皇上也是普通人,怎么知道有人躲在龙椅之后,此刻才发现,御乾殿的采光大有文章,用琉璃水晶权当镜子,此刻,从外面透进的光,正好照在琉璃上,把龙椅后的半个位置情况反射了出来。暗自大骇,不敢再望向龙椅后,怕郑锍发现还有一人,归晚重新把眼神移回到天子身上。此刻只要能寻到机会让德宇公公出殿,那性命无疑就保住一半了。“夫人雅兴倒好,不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郑锍笑睨着轻道,柔情奕奕,清冷的眸光却锁住她片刻不放。这个问题无疑是最难答的,心一定,归晚缓缓露笑,“全部都听到,半点没见到。”嬉戏似的言语,说的却是最真实的答案。“夫人的诚实真是高尚的品德,让朕也颇为犯难,如此高洁的人性,竟要在我面前消失了。”春风如笑,却隐含杀意。心中很想退开,却不得不咬牙略进半步,归晚将掠到颊旁的发丝轻掬耳后,“皇上何必慌张,归晚并非你必除之而后快的人,难道,皇上认为今日之事全做错了?”“朕怎么会错?”俯视天下的倨傲。“只有错的人,才要掩饰错误,既然没错,皇上何必耿耿于怀?”反问一声,归晚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倒似在讲述事实一般。“夫人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呀,”抬起手,把归晚拉近身旁,半是欣赏半是复杂的表情,“都让我快不忍心看你死去了。”八十五手猛地扣上她的头颈,稍稍用了些力,归晚脖间一紧,顿觉呼吸困难,抬眼时,注意到郑锍的眼神有淡淡的迷茫,虽然一闪而逝,但却真实存在,不管如何,这都是一线希望。归晚的手握住郑锍的手腕,似看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一般,尖声道:“丽妃娘娘——”颈子突然被一松,郑锍阴郁着脸,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在那听到惊喊的一瞬间,放松了力道,冷着脸看归晚慢慢调整呼吸。轻吐几口气,归晚缓过气来,虽然心中暗恨,抬起脸的刹那,脸上还是漾开如兰似的笑容,“帝王非是无情人,丽妃娘娘死得不冤了。”“你以为朕不杀你是因为她吗?真是可笑,她活着尚无这个本事,死了又有何惧?”“死人固然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但是之前说过的话,却怎么也抹灭不了,即使是高坐龙椅上,也有些无奈吧。”凝眸冷吟。“只要你死了,今日的一切,又有谁知呢?”发出悚人入骨的笑声,郑锍走前半步,又把归晚的身形罩住。归晚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郑锍的气息来到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在他靠近,手又再次放到她脖子处时,对上他的冷眸,细看的同时,疑惑般的开口:“我死了,难道皇上就能把那些话给忘了吗?只怕不行吧。”声音软软的,直透人心似的。动作硬性停住,郑锍扣颈的动作不变,却一点力都没用,暂停了片刻,薄笑再次逸出口:“有趣,有趣……”状似无意的,手指脱离脖子的同时,滑过归晚**在外的肩,顺延着零落的衣袍来到腰间,腰带早已松开,被郑锍轻轻一解,飘落到了地上,外袍随之脱落,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如雪肌肤,纤柔身段,还有那面不改色的随性自如之态,极尽的媚惑,妖异至极。眼神有些幽深,天子的眼光在归晚身上流连再三,叹道:“夫人的镇静让我艳羡非常。”看他的眼神深处一片清平,暗惊此人如此莫测,知他现在杀意锐减,归晚放松三分,“皇上得尽天下,有什么不是你的,又怎么会羡慕他人呢。”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郑锍对过耳的话似乎并不上心,手指拉过归晚的发丝,在手指中绕圈打转,像是这个动作具有极大的乐趣似的,他乐此不疲。青丝绕圈,把他的两根手指圈住,他浅笑出声,一扯头发,把归晚带入怀,一手紧扣腰间,一手缠着发丝,抚着她的细致嫩滑的肩,轻语道:“你如此聪颖,当猜猜,我到底杀不杀你?”此刻已有点摸清此人品性,极端的残暴与阴鸷,更可怕的是,他把这些隐藏在儒雅的外表下,让人胆寒。归晚启唇轻吟:“那皇上何不与我一赌?”“你以为,你有和我一赌的资本?”郑锍轻讽出口,手上却放松了禁锢,搂着归晚的腰,让她得以顺气说话。“胜负尚难料,何惧有无资本?”悠扬之声盈盈悦耳,归晚自信中带着狡黠。一阵轻狂之笑响于殿堂,郑锍眼中蹿起火光,傲然而睨,扬眉冷笑,柔声轻语:“我倒很想知道,夫人和我赌什么?”归晚心头微宽,知道他暂时不会下杀手了,唇边一勾,引出美丽弧度……“以两年为期,看皇上是否得偿所愿。”以江山为赌,随口而出。郑锍细眯锐瞳,更添三分邪气,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浮上唇畔,绕指青丝散开,指尖轻触归晚的脖颈,皓白莹洁的冰肌和他修长有致的手指合成一幅画面,明明是徘徊生死之际的境地,竟然因为她坦然随性,清悠如水,变得有丝诡艳。“夫人是想用缓兵之计吗?”归晚扬声轻笑,噙着请君入瓮的含意,反唇相讥:“既然知道,皇上何不杀我?”天子的骄傲,即使明知是缓兵之计,也必会接受,何况,这本是一场斗智斗力的持久之战。皇上心中大患,是朝堂中两大势力,无外乎楼澈、端王。要想集中皇权,其一是,除之两者;其二是,利用两者,照如今郑锍的真实性格,只怕是前者居多。凝眸深锁,郑锍眼底霜意渐融,手离开纤颈,抚上玉肩,轻低头,颊旁散发触上那张清艳雅颜,眸对眸,鼻对鼻,唇间仅半寸距离,连吞吐间都能感受到对方气息浮动,一股淡淡的萦香迷惑了几分意志,再凑近几分,唇在脸颊擦过,轻言在归晚耳旁低语:“这个游戏倒还有几分意思。你说,今日之事,惑我心神的到底是这个有趣的赌注还是……你呢?”炙热的气息在耳垂处轻拂,知道他杀意全消,归晚轻吟一笑,“皇上的深意,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度测?”话音刚落,光亮突然透进殿中,一声轻响,一个太监轻手轻脚推门走进,跪倒在地,细声道:“皇上——”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抬头望去,哑然一惊,李公公愣住。殿内昏暗,只有几束微光,此刻借着门外透进的光线,把龙椅前的两人显于眼前,李公公仔细辨认双方,心乱跳起来,凭心而问,自己是否找错时间闯入。皇上极尽暧昧地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女方衣缕半破,**出一大片冰肌雪肤,隔着半个大殿,他也辨认出,那种邪美和异魅,见之难忘,分明是楼相之妻。忙把头俯下,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李公公敬跪殿口。门徐徐合上,殿内多了个人,又重回宁静。郑锍稍放松力量,搂在归晚腰间的手往下一探,拉起破损的衣料,遮住归晚的背,盖住肩膀的玉肤,再拾起那散落的绣纹腰带,轻系腰间。动作显得有条不紊,耐心十足。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归晚不动声色地由他作为。转头看向依然纹丝不动的李公公,暗叹一声,原以为宫中大总管李裕是楼澈派在皇后身边的人,此刻看来,他也是皇上安插的钉子之一。心中暗叫好险,这宫中是是非非,人心险恶,真是万分难测。郑锍低沉一笑,转视归晚,犀眸厉芒,嘴里却是温柔无限:“怎么?很吃惊吗?”神情微敛,侧脸时,疏淡了三分,归晚似笑非笑,“人心叵测,让我体会深刻……”似感叹,却又用一种游戏的方式说出来,惹来郑锍柔声一笑。八十六腰带最后一根细绳系上,手中一停,郑锍侧身踏下台阶,缓步走向李公公,跪在地上的太监总管似乎极其惧怕,随着郑锍的接近,往后退缩些许。直到郑锍来到面前,不得不站起身,低声报告些什么,随着他的轻声报告,郑锍似乎越来越开心,笑容浓了几分。“夫人,此刻可愿随我小赌一把?”噙着算计的轻笑,郑锍紧盯着归晚,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归晚莞尔置之,清怡如月,悠然一叹,徐徐答道:“皇上雅兴,我又怎敢打扰。”料定了归晚是如此的答案,郑裕眼底浮出笑意,走到大殿右方,最不起眼的殿柱上镶嵌着一块方形的琉璃,他伸手轻按琉璃,再向左转了半圈,在御乾殿的右侧居然移开一个门,归晚默默看着,心神也慢慢定下,想起刚才躲在龙椅后,郑锍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受惊,原来是借助了精巧的机关,此刻释然,让她安心不少。“皇上——”赶忙叫住皇帝,smenhu.cn第六卷,李公公低头唯诺轻问,“这丽妃娘娘和宫女的尸体……”不敢擅自拿主意,看出今天主子心情似乎不错,故而大胆开口相问。斜瞅了李公公一眼,郑锍显出不耐,还没开口,一道清悠之声已经抢言:“丽妃妒恨萤妃娘娘,居然在保胎药中下了藏红花,因为事情即将败露,无颜面对圣上,因此自缢谢罪,使女殉主,皇上念在往日恩情,不予深究,保其主仆全尸。”归晚不疾不缓地从龙椅边踏下台阶,轻吟笑眸,似月风华,损坏的衣袍随着动作又敞开少许,更衬其人随意挥洒,雅致风流,走到大殿上,话音一转,看向郑锍:“当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此次宽容的风范更能恩泽四海,广布天下,皇上意下如何?”郑锍眸色转深,幽不见底,笑容绽定,一扬手,李公公领意,低道一声:“是,皇上仁慈。”然后曲着身子,退出殿外。对她刚才擅拿主意似乎并不着恼,郑锍勾起唇畔,戏道:“夫人一天之内到底还要再给朕几个惊喜呢?”悠然长叹,似有惋惜。“萤火之光,怎堪与日月争辉,皇上给我的震撼,才令归晚此生难忘。”反唇轻讥,终还是忍不住要舒缓心中闷气。斜依暗门上,一副慵懒华贵的天子气派,听到归晚的话,郑锍一笑了之,笑睨归晚,“别人说这话,朕必仇之,今日夫人说这话,却让朕恨不起来呀。”“皇上心胸之‘宽广’也让归晚自愧不如。”似褒似贬,嬉笑间出口。最后一个字吐尽,归晚已来到暗门口,向暗道中一探,本以为暗沉的通道居然明亮无比,壁上排列整齐的琉璃利用了反射原理,把外界的光引进暗道。欣赏同时也不禁轻叹,这皇宫中的秘密,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尤其是以今天看到的为最。突然间,眼前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片,归晚不解地蹙眉,一脸讶异看向郑锍。“夫人忘记我们的小赌了?”暗道狭窄,两人距离贴近,郑锍意味深长地轻声在归晚耳旁道。不明白对方的意图,没有细问,归晚接过水晶片,继续在暗道中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是一面黑壁,想必是走到头了,莞尔一笑,正要回头低唤,郑锍突然伸出手,遮住归晚双目,将她反身搂进怀中,身躯全然贴合。归晚一惊,本能就要将对方推开,因记起对方身份,有所顾忌,只能选择默然不动。又是那清幽之香萦鼻,郑锍豁然薄笑,放开手。归晚睁眼一看,黑壁已经打开,又是一个大殿出现眼前,凝神向暗道四壁一望,不知多少细碎的琉璃嵌于其上,不知哪个才是开暗门的暗纽,刚才郑锍遮她双目,也是怕她摸索到暗道的机关吧,这样就算她知晓了御乾殿的暗道入口又有何用。心底暗叹一声,又惊又忧,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将众臣蒙于鼓中,果然是阴晴难测,深不见底。这皇宫中,真是人杰地灵,所住之人个个不凡。这个想法在脑中一掠而过,归晚略含讽刺地一笑,举步走近殿内。与御乾殿完全不同,这个殿内一点浮华之气都不沾,没有金碧辉煌,没有琉璃玛瑙,室内流露出一股子书卷气,简洁高雅,一尘不染。惊讶于皇宫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处清幽地,归晚转头环视,定神打量。郑锍信步走到殿内书桌旁,推开窗户,顿时青草淡香扑鼻,微风徐徐,拂面而来。归晚跟随上前,看着郑锍动作,直到他回转身,悠悠道:“我们要赌的就在那里。”顺其指而望,入眼的居然是相府的花园,归晚暗惊,沉思半刻,才忆起这是萤妃的景仪宫后院,与相府的院子如出一辙,偏首一副细思量的娇俏,含笑而问:“赌这院子?”“当然不是,”郑锍举起手中水晶片,放在眼睛前,望向院子中,轻笑道,“赌的是院中人。”八十七第二十章 犹 怜原来暗道中郑锍给的水晶片是这个用法,归晚把水晶片放到眼前,再次外望,景仪宫后院的景致居然变得清晰无比,犹在眼前,暗暗惊讶之余,视线在院中兜转一圈,骤然停止在院中一处。清怡如许的笑淡了几分,她放下水晶片,偏首说道:“皇上要以这为赌注?”“难道这不足以为赌?”修长有致,保养得如同女子般的手支在栏围上,郑锍掀起唇角,三分玩味之意,“还是夫人心中害怕?”归晚洒脱之态敛淡,回眸注视院中,心中片刻犹豫,明知郑锍想从心理上打击自己,本应很不在乎,平静、清朗应对之,为何在看到楼澈与萤妃之时怔忡难答。笑意肆起,“原来真的害怕了?如月皓洁,原来也有阴郁难避的时候吗?”迎眸对上他凛锐的幽瞳,“归晚一介凡人,哪里及得上皇上脱俗之态。”春风如笑,又是温情柔溢的样子。“夫人放心,朕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如若夫人真不想赌,朕绝不勉强。”“皇上今日雅兴十足,归晚绝不敢扫了皇上的兴致,何况赌注乃皇上所下,归晚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和天威相对。”就算避过此刻,难道还能避一世?何况在这邪佞多诡的皇帝身边,此赌不成,必然还会想出其他阴毒的法子,与其面对郑锍的莫测,还不如观察这景仪宫发生的真实。在郑锍深沉打探般的眼神注视下,归晚重新拿起水晶,再次转首,把那熟悉如同家中的院子凝聚到了一片小小的水晶上。……华光流转,倾洒丽彩,薄澈的水晶上,居然透着另一个世界似的,宁谧中氤氲着悠悠情思;那空灵雅致的柔美,那清俊尔雅的温泽,还有那剪不断的牵扯,都从水晶上折射出来,然后传到了归晚如水凝眸中。手指一松,那华彩的光也随之坠落,半声清鸣都没有扬尽,已破碎成点点,犹如万点星芒般铺泄一地,光华还没展进,便消殒了……郑锍含笑看着这一幕,凛锐之色凝于眸中,语气却更见温柔,故意调侃:“看来朕的萤妃和楼卿还真是情难自控呢……”半晌之后,没有听到回音,回过头,薄唇中还要逸出更多险恶的语句,却在瞳转之际,扼断了后音。那样无辜的表情,脸上还带着如云淡扬的笑容,头微微侧着,似在思考什么,没有伤心的神态,却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从她的身上泛开,万般惹人心怜。郑锍噙起戏谑的笑,涌起残酷却无比欢愉的神情。“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夫人真是美得让人心动呢。”手指肆无忌惮地轻抚上莹白的脸侧,幽然道,“我最喜欢就是破损的华美,支离破碎的绝境才让人觉得无法移开视线。”轻轻地架开他恶意的温柔,眼帘轻合,重又眨开眼,怡人之色流露,“皇上的厚爱,归晚实不敢当。”“夫人忘记你赌输了吗?如此大胆拒绝朕,难道你真的如此漠视性命?”“归晚哪敢如此漠视自己的性命,”面对这个阴柔难测的妖魔,稍失分寸便会给他捏住弱点,“皇上漠视的东西,别人可是视之为珍宝呢。”真正草菅人命的,是眼前这个高坐皇位之人吧。“夫人到了现在还是如此能言善辩,看来是还没有走入绝境。”怎么样才能把她逼进绝境呢?他突然有了种冲动,想要折断她的羽翼,抹去她那淡如的笑,彻底毁了她那不露于外的高傲和自信。情不自禁,呢喃轻语:“朕可是万分期盼,看到夫人陷入绝境的挣扎……”“皇上的兴趣真是让归晚感慨,可惜我俗子之躯,难以分享皇上的快乐。”那种极致的残酷乐趣,听入耳中都觉得胆寒三分,那种冷冽,蹿入心中,万般“冻”人。八十八“那夫人今日输的,又该怎么算呢?”变着法子,再次为难对方,就想再一次欣赏到那片刻绝望。单手抚上肩,拉起破裂的衣领,脸色不变,依然从容自若,“今日输的是我吗?”眸光轻转,盯上对方,“今日只可说不输不赢,皇上,院中女子可是你的爱妃,难道你忘了?”郑锍轻哼:“那又如何?”最多就是颗重要的棋子,哪能左右他的心情。“皇家颜面,即使皇上不在意,想必很多人都会在意的,比如……端王。”说完之后,归晚淡笑着注视对方骤然有点阴沉的脸,暗笑在心,续而又道,“皇上,如果等到端王来在意这皇家颜面,皇上不就难堪了嘛?毕竟世人眼中,那可是皇上倾心相爱的女子。”以郑锍的天子之傲,怎能沦为世人笑柄。“夫人此刻锋芒毕露,看来对安全走出此处有极大信心了。”凛芒略闪,因对方的不肯臣服,杀意随着不悦又起。“皇上,告诉你个秘密,”天真的语气倒似纯真女孩一般,在郑锍微愣之下,归晚凑近对方,“刚才龙椅之下有两个人,你相信吗?”表情凝住,郑锍似惊似怒,冷然道:“你以为这话就能骗到我?”“世事如棋,皇上,一步错,步步错。皇上如此英明,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今天此战用尽了她浑身解数,就为能安全走出此宫,落魄至此,心头不免有些苍凉。郑锍沉吟不语,盯着归晚的脸,想看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锁视一会儿,笑意重拾,“有趣,夫人,朕今日与你御乾殿一见,真是受益良多。”“请夫人记住,我们之间还有个赌约,至于夫人最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今日告诉你,必是你终身后悔……后悔踏进御乾殿,从那一刻起,你就身不由己了。”“今日之事,如果朕听到半句谣言,那后果的惨重,可不是夫人能承担的。你可千万莫忘,谨言慎之。”直到走出宫殿,那冷飕飕的话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归晚不自觉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就在踏出这清幽的殿堂时,四下无人,脸上还挂着云兮之笑,眼角却已滑下泪珠。娘亲,你常说,戏子戴着面具,在戏中唱的是悲、是喜、是怒、是哀,那都是戏,可是为何,我刚才看到景仪宫中,两人相拥,却酸涩得难以自抑。谁来告诉我,在戏中的泪是戏,那么戏子面具下的泪呢,谁人能见?情何以堪?*凉意阵阵的微风夹着绿叶芳草的甘甜,拂过湖面,吹过一波又一波的浅浪。姚萤站于庭院中,无限孱弱姿态,对着眼前人娓娓叙说。弯蹙的眉犹如新月,比花更娇嫩的唇瓣一启一合,还不时发出莺啼般的笑声,绝美的姿态足以软化任何人的心。为何自己的心中却波澜不惊呢?楼澈笑笑,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心态,这个曾经牵动他心的女子,明明近在咫尺,感觉上却是远在天涯。一笑抿之,已是物是人非。怔忡间,一道丽影冲入怀中,楼澈低首看着那抹纤丽无双的容颜,一皱眉,冷然道:“娘娘,你在做什么,放手。”想要伸手推开,却发现她缠绕至紧,一时间,竟挣脱不了。“楼澈……你何其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豺狼之窝,却不顾我的死活,明明知道有人对我下藏红花,我想依赖你一下都不行吗?”我见犹怜之姿,楚楚动人之情。手上加大力量,楼澈擒住她的手臂,推开一尺距离,温澈的眼神里掠过犀利,“娘娘,既然知道这是尔虞我诈的世界,就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姚萤秋水为瞳,此刻却是泪光盈盈,似怨似愁地望着楼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话音清柔中竟有些抖动。俊美的青年站在庭院中,从容地抚过衣袖,拭去那刚才纠缠的痕迹,雅贵的翩翩风度展露,细看一眼姚萤,似有叹息。八十九“萤妃娘娘,刚才从试药女官那儿,已经查出在你药中下藏红花的是丽妃,”制止姚萤想要插话的举动,楼澈的声音冷了几分,“同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什么事?”轻柔的声音也恢复了冷静,婉娩问道。“你不知道吗,这就奇怪了。”楼澈低低地笑起来,“她说,曾经找过你萤妃娘娘,跟你报告了药里下了藏红花的事,你却给了她一笔钱,要她保守秘密,这药,是你自愿吃下去的。”风突然静止了,萤妃依然空灵绝美的脸上柔情不变,却多了些隐痛,笑意泛开,嘴角勾起秀丽弧度:“是我不要亲生孩儿,扼杀龙子,所以你现在来定我的罪?”轻叹一声,将庭院中的景色再一览眼底,最后一丝情意似乎也消融于这无形的岁月中,一低眸,冷吟之色起:“你放心,那个试药女官再也不会说话了。你安全得很,我最后一次警告娘娘,在后宫中,瞬息万变,就算要亲自为之,也要抹去一切痕迹,省得落人话柄。”语重心长似的,教导着争斗之术,萤妃却是越听越心惊,瞳眸睁大,错愕地看着对方,这话里的意思,这意思分明是……“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帮你什么了,娘娘好自为之。”不行,她的世界里唯一的光芒似乎就要消散于无形了,内心一阵恐慌,她猛然上前,拉住楼澈欲转身的衣袖,“难道你忘记以前的承诺,会照拂我一生……”“你还需要我照拂吗?我每次来这后院,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不见踪影,而又不见其他人闯进,娘娘,”抓住她的手慢慢从衣袖上甩开,“你在宫中的势力,已经到了这种牢不可破的地步了,哪里还需要外力帮忙?”最后的纠缠已经割断,深深凝神看了面前女子一眼,楼澈敛眉,浅笑于面,眼底的冷意阻止了萤妃再欲上前拦阻的行为,终还是转身离去。楼澈加快了几分步伐,急欲离开景仪宫,看到前来的宫女为他举起宫灯,这才发现天色已晚,暗叹逗留时间太长,一转头,略有些惊讶地望着右方,眸色冷淡,轻问身边宫女:“那个宫殿是什么地方?”以前从没有注意过,这个庭院的正对面,居然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宫殿。宫女惊讶地看向右方,一瞥之下,笑着答话道:“楼相,那是崇华殿,以前是前太后礼佛之处。”“从那殿堂可以看到这院中景致吗?”“楼相说笑了,”宫女天真地笑起来,“隔得那么远,怎么看得到这里的景致呢?楼相多虑了。”凉风四起的景仪殿前阶上,楼澈犀锐的眼神掩在温润的笑容中,虚渺不真,拂袖而外。*月影疏浅,冷华萤然,池边氤氲之气,似雾似烟,拢着那池青波,半梦半幻。池边柳枝垂躺,一抹紫色丽影立于池边,一手支于树枝,缕缕青丝盘散,淡然凝眸,思绪悠悠……小声喘息着走近,却不敢打扰池边人飘忽的思绪,德宇公公抱着一套淡雅的女子宫装,肃立在池外。趁隙从御乾殿中逃脱,他几乎跑遍了整个皇宫,不知道她有没有脱身,就算逃脱了,衣服破损又该如何?奔波近半日时光,终于在这偏僻的崇华殿的池塘边找到了她,慢慢安下心来。注视着池边人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淡怡的身姿似已与周围融成一体,沉入月色中。德宇嘴一张,想要出声呼唤,池边人已经缓缓偏过头,吟然一笑:“来了吗?来得正好,我正愁,如此模样怎么出宫呢。”“夫人,”微微把头低下,德宇不疾不缓地走近,在五步距离处停下,见归晚平静之态,忍不住问道,“皇上……”“皇上?”本是浅笑吟吟的归晚轻逸出一声哀叹,“天子之尊真是非同凡响啊,龙吟虎啸,莫与为敌。”本想问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德宇皱起眉,似有担忧地望着归晚。“你是在担心我吗?”归晚眸光掠过德宇,捕捉到他神态里流露出的忧心,调侃道,“放心吧,一时三刻,还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轻松自如的语气,却掩不住其后忧虑万重。德宇听了这话不但不喜,反而更增忧虑。归晚见之,浅笑略敛,黛眉已微蹙,露出沉思模样。今日之事,在皇宫中种下祸根,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归晚苦笑丝丝泛开,在这殿中,她因为景仪殿中一幕,乱了心神,应对郑锍之时,居然口出威胁之语,虽然保住一时安危,却为以后埋下无穷祸根,在谋略上出现错误,此刻就算想补救也是悔之晚矣。平静一想,在新婚之时,便已知道楼澈与萤妃之事,为何刚才会如此沉不住气?皇上如此深沉难测,和他御乾殿一面,已经引来杀机,更为楼澈添来无穷麻烦和灾祸。原本郑锍同时面对楼澈与端王两人,就算想要除之,也要分出先后,此刻她已撞破他真实性情,只怕皇上要先对楼澈下手了。说到底,楼澈护她、宠她、关心她,给的都是世间最好的。她带给他的,却是无穷后患,只怕,真正有所亏欠的,还是她多一些。九十归晚想到这里,心有些酸,似有闷气堵在心田一般,情不自禁幽然暗道:“难道真应该离开相府,远离是非吗?”离开,解皇上心头之刺,也不用把祸殃及到相府。德宇听归晚自语,蓦然一惊,抬起头,对上归晚迷惘的表情,心有不忍,轻劝道:“夫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远离是非,谈何容易。”听到耳中,心头微震,归晚转眸过来,打量德宇。德宇退后一步,倏地跪倒在地,和着那被月光铺泄一地的碧绿,进言道:“夫人,刚才御乾殿一幕,是忧也是喜啊,皇上要针对楼相与端王,碰巧给夫人听到了,可是如果夫人离开了,难道皇上就不会对付相府了吗?这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啊。”闻言略有沉吟,归晚蹙眉舒展,薄笑淡漾:“莫与之敌,不如避之,难道公公不明白这个道理?”和皇上为敌,能有几分胜算呢?“夫人,你不是已和皇上下了两年之约,何况,能避则避,避之不及,不如敌之啊。”语重心长的话语,出自德宇之口。他本是小小内侍,远离内宫争斗,每日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一夜被归晚拉进是非圈,本是一身清,沾惹半世尘。此刻居然有种想要活下去,活得更精彩的想法,即使只有一点作用,他也想在宫中做一把伞,为眼前人遮去一些风雨。与其一生默默,不如一瞬灿烂,德宇毅然在内心下定决心。“避之不及,不如敌之?”轻笑着把这话含在嘴里念了一遍,归晚低吟,又恢复了那清扬自如的姿态,看着德宇跪在身前,笑语回道,“公公提醒的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两年为期,权谋相争,到底谁人能胜,还未可知呢……”话音里三分轻狂,阴霾全消,德宇忍不住抬头相望,只见归晚含笑立于柳前,眉宇高扬,端的是恣意昂然,一股子不受世俗的随意自如,又有些眷恋红尘的悠畅,风致雅然。轻风四起,刮起柳枝,脱枝柳絮飘扬,归晚薄笑着伸手,纤指如兰,手腕轻转,柳絮在她手中竟似活的一般,手中柔捏,手掌翻转,柳叶好似消失于她的手上。德宇看得一愣,一时间分不清是掌是叶。归晚摊开手掌,一片柳叶静躺其上,低语道:“戏者为了锻炼手腕的柔性,经常如此练习,而我却从中学得一个道理,有时,见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说是吗?德宇公公。”德宇跪而不语,轻点头。归晚抿唇一笑,手指一扬,柳叶脱掌,飘落下来,“公公,如果我要与之为敌,还要公公的帮忙,公公可还愿意?”毕竟是与皇帝周旋,又有多少人愿意冒险。柳叶低旋,荡于眼前,不忍它沾上尘土,德宇一手拿着宫装,空出一手接住柳叶,头伏得更低,恭声道:“夫人,我愿献犬马之劳。”幽叹着接受他的忠心,归晚扬眉,笑语:“公公手里拿的,是给我的衣袍吗?”德宇一愣,这才想起,归晚身上还穿着太监装的破衣,忙起身,仔细一看,归晚身上之衣后颈到背部都钩坏了,肌肤隐隐可见,心中歉意顿起,忙拿起手上宫装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归晚身上。归晚回之淡笑,还没谢过。身后一声厉喝声骤降:“你们在干什么?”闻声一怔,归晚转眸,楼澈站在十米之外,总是挂着沐人笑容的脸上,此刻面色阴沉,如夜黑眸中噙着不知名的怒火。楼澈走上前,锐利的眼神在扫过德宇之时,略缓一拍,脸色稍有缓懈,转向归晚的眸光里柔软了几分,温声问道:“今日怎么进宫了?”一眼瞥到归晚身上披衣之下穿的居然是紫袍的太监服,眉轻折,带起疑惑。当然不能实情相告,归晚唇角淡勾,莞尔道:“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我一时兴起,想到宫中转转而已。”虽然感觉到归晚是兜着圈把问题给敷衍于无形,楼澈也只是笑笑,并未深究。历来宠她、爱她,只要是她兴之所至,什么都能由着她。抿唇浅笑,见她靠柳站在暮色中,心弦一动,伸出手想将归晚搂入怀中,手指还未沾衣,归晚却悄然后退。楼澈微愣,凝视着归晚的脸,想看出什么,却在余光游过她颈处时,蓦地盯住一点,一跨步,拉近两人距离,快如闪电地擒住归晚的手臂,不让她有丝毫躲避,另一手却掀开那件披在身上的外衣,一看之下,脸色瞬时沉郁,薄唇紧抿。德宇被这空气中骤然多出的沉寂感压得喘不过气,感觉到这当朝权相周身散发出一股怒气,似乎把这里划分了空间似的。“到底怎么回事?”咬牙逸出这句话,楼澈目不转睛地锁视着归晚,没有想到外衣下的太监服居然从后领到背部都裂开了,在白皙纤细的颈下,还有很可疑的红印,抑制不住地,心里泛起滔天怒火。直面他迫人的气势,归晚心头犯难,今日发生的离奇之事,受郑锍所胁,是绝不能告诉楼澈的,可是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她偎上身,靠着楼澈,双手环上楼澈的颈项,语气哀哀凉凉:“好凶啊,我累得很,你别迫我好吗?”楼澈怦然心动,搂住她,强忍着想细问的冲动,漆黑的眼眸片刻复杂,终还是轻叹一声,搂紧怀中人,饶是刚才那般怒气也变成了缕缕柔情,心中还有些不甘,恨声低道:“今日就暂且放过,但是这事,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敢动他楼澈的妻子,眼中寒芒一闪,杀意掠过。就是在他怀中,也感到冷意袭身,归晚微缩身子,轻声答道:“到了时间,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对于这个回答,楼澈并不满意,还想再问,却在看到归晚一脸倦色时犹豫起来。拿起外衣罩在她的身外,遮住那若隐若现的冰肌玉肤,横抱起她的身子,冷然吩咐一直垂目站于一旁的德宇:“去备车。”德宇抬眸,明显感到楼澈不悦的情绪,想要看一眼归晚,却被楼澈厉芒冰意给逼退,不敢再多言,领命向外快步离去。“夫君,多谢你容忍我的任性。”归晚闭上眼帘,安心地躲在这一处温暖中,轻笑打趣道。听到这句话,楼澈这才脸色稍霁,露出温淡的笑容,默然不语,贪恋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慢步向人少的官道上走去。“夫君,你知道当今皇上当初是如何坐上帝位的吗?”似突然想起,归晚问道。“是因为当年太子病逝,而众皇子中,六皇子最为仁和谦恭,在百姓中极有民望,所以最后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龙椅。”慢条斯理地把当年的帝位之争说出口,平淡的语气倒似家常一般。仁和谦恭?听到这个词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归晚暗叹,继而问道:“在夫君眼中,当今天子是如何一个人?”楼澈脚步突然一顿,诧异地立于官道上,脸上表情淡敛,“为什么你今天句句问他?”想到她今日所问所提都是别人,心头不悦又起。“我只是好奇而已,”把头靠在楼澈胸前,归晚悄然睁开星眸,看到月色缭绕,惑人心志,轻声问道,“夫君,如若有一日,我为你带来无穷灾难,你恼不恼?”大地突然归于平静,官道上宫女太监都不敢靠近,只余一道抱着人的修长身影走于月下,静穆的脸上有丝春风拂柳的淡笑,轻抿着薄唇,没有出声。就在归晚认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再次合上眼帘的时候,楼澈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带来灾难?我一生中还未碰到过什么解决不了的灾难,何况……”压低了声音,把归晚抱高,凑到耳根旁,贴上她的脸颊,含笑道,“对你,我甘之如饴。”九十一第二十一章 非 莲我非莲,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我,非出淤泥已染一身污,宦海混沌,岂是白莲所能生存,故我非莲,既染且妖。润雨如酥,延绵不息,淅沥着飘过整个京城,南城的古宅外来了四个贵客,一把江南绢绸伞,显尽了来人身份高贵。宅子偏门一开,探头出来的老仆四下张望一番,立刻打开朱红木门,恭身相请来人入内,随后谨慎地向门外四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又轻声合上门扉。“公子,你可来了。”辣西施苦候半日才等到归晚,忙起身相迎,一手拿过刚泡好的香茶,亲自递到归晚手上。热气暖身,单手挥去一身湿润雨丝,归晚转头相问:“三娘近日可好?”“托公子的福,一切都顺利。”辣西施笑嘻嘻的,瞥到归晚身后跟着如晴如明两个丫鬟,略显讶异,进京以来第一次看到她们俩跟着归晚。如晴如明微微一点头,就算招呼过了,前次因为她们保护不力,致使丢了归晚,回相府后被严厉惩罚后,此时再次跟随归晚,不敢有所疏忽,如影随形,随时戒备。挥退所有奴仆,辣西施这才领着归晚一行,走上阁楼,珠帘书屏,清新雅致,倒似一间女子闺房。让楼盛等在门外,四个女子踏入房内。“公子,”让归晚坐于窗边,辣西施转身在书架上翻寻,抽出一本类似账册的簿子,放到归晚面前,慢条斯理地报告起来:“这一个多月来,收购了曲州进京路线的商家共两户,召武士二十余人,其中一流者,三人;召文士十余人,四人满腹经纶;召三教九流者,十余人,各有本领。还有拉拢官员者,名单都在上面了。”事无巨细,都详尽地叙述来。归晚拿起账簿,粗略地翻阅两张,重新合上,“三娘做事,我放心。”用人勿疑,这个道理她深明。“公子今日怎么惦念起这儿来?何不等雨停了再来?”这“公子”做事一向不急不慌,心不在焉似的,这次倒显得有些主动,对于掌握京城动态方面极为热心。归晚闻之一笑,望向窗外,并不作答。听着淅沥不断的雨声,心中颇是厌烦,从宫中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却半点动静全无,一日一日,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着那雷霆一击,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那个异魔似的皇上,哪是易与之辈。楼澈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调回如晴如明,全面保护她,在她周围撒下一道名曰“保护”的网,想要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下。心中微微一暖,归晚轻逸出一声似忧似叹。她非白莲,又怎能出淤泥而不染?“公子,”打断归晚的幽思,辣西施拿回无人观看的账簿,轻言道,“你让我打听的事,已经略有眉目了。”这句话似乎引起归晚莫大的兴趣,收回投视在外的眸光,眉轻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朝中分有两派,是众所周知的事,一派端王,一派楼相,但是这一月来,我们用尽手段,打探了几乎所有京城官员,才发现朝堂远非这么简单。表面看来,朝中两大系,其实还有一部分是‘保皇’派,端王有皇族特有之权,楼相有处理军政的决定权,而兵权,则是握在林氏将门手中,林氏家族忠心不二,可以说是当今圣上的真正依靠。”“林氏兵力都散在天朝南北边关两处,皇上要靠这来保护自己岂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位高深莫测的天子会如此坐以待毙?“这就是我们打探出来的第二个重点了,”辣西施故意卖了smenhu.cn第六卷个关子,状似神秘地说道,“你可知,京中有些官员,看似分属楼、端两党,其实是忠于皇家的不二之臣。”“你的意思是,有些人可能是皇上故意安插到楼、端两人身边的?”“是啊,越调查,越觉得这京城真是龙潭虎穴,深不可及。”辣西施忧声一叹,虽然不知道这“公子”到底在防什么,但是已经隐隐透出与皇城牵扯不清的关系。归晚蹙起眉,“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如果真是如三娘所言,这官场上,敌敌我我,真是难辨分明了。“我听从你的吩咐,买断了从曲州进京的两家商户,这两家本是和皇宫里做生意的,宫中的许多制品都是通过这两家的渠道向外界购买,现在已经都暗里转到公子的名下了。接触宫廷好段时间,也能摸索出门道。”暗赞一声好,归晚浮出笑容,朝堂上的政治是从大着手,而女人的政治往往是以小处见威,这就是权谋之争的巧妙之处,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看她笑意渲染开,辣西施也情不自禁开心起来,坐在归晚的对面,笑过之后,忧心又起,忍耐不住,提道:“公子,你为何非要调查这些?难道……”这一声难道后什么词也不敢加,只怕看清这一切的根源,自己也难离混沌。似乎明白三娘复杂矛盾的心理,淡品清茶,归晚转开话题:“三娘,依你看,如果皇上想要独掌大权,该如何做?”九十二一震,辣西施一脸惊异地看着归晚,注意到她似乎只是好奇,而非有什么企图,一颗因那句惊人之语而疾跳不已的心才稍安定下来,缓答道:“如果真要如此,只有削权和除之两个办法。”“那如果要在极短的日子里集中皇权,又该如何?”沉吟不语,辣西施片刻后艰难开口:“只有除之,而且,为了名正言顺,最好的办法是暗杀。”轻吟的笑声逸出归晚微抿的唇中,直视三娘,谓然道:“名正言顺?暗杀后,一可以向天下宣布病逝之类的理由隐瞒过去,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推到别人身上,陷害他人,真是好办法呢,连后招都如此完美。”辣西施心中一寒,毛骨悚然,只觉得窗外的雨都滴到自己的心里去了,搅得她一头雾水,又有些莫名恐惧。两人坐在窗前,淡议浅论,朝堂纷争,谈笑间,指点风云。门口又传来开门声,辣西施站起身向下望,一看之下,有些喜悦,转头对着归晚道:“险些忘了告诉你,前几日,召了个满腹经纶的高才,点名要见你。”放到嘴边的茶因这句话没有触口就放下,归晚支手托腮,薄笑三分,“怎么?有人要见我?”“是啊,他一眼看出我不是真正的主事人,点名要见主事人,你看,他此刻到了。”站靠在窗栏边,辣西施低笑说道。心念一动,归晚也站起身,往楼下看去,一看之下,脸色恍然微变,立刻扭头,回身坐下,笑意敛淡,咕哝轻语:“怎么他来这里了?”听到她的轻语,辣西施转身,心头有些纳闷,还没问出疑问,归晚却显出一丝似讥似讽的雅笑,“三娘,打发他,别让他看出端倪。”“难道公子认识他?”只看归晚的动作,就知道她深知对方的底细,三娘不免有些好奇。“不熟悉,但他却是皇上的不二忠臣……”哀然一叹,归晚喝下一口清茶,看着三娘听令下楼去打发来人,眼神在茶雾中淡离了几分,“这雨,何时才会停呢?”*“好像还没走,”辣西施望楼下兜望一眼,感到有些趣味,“公子,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启陵之墙’林将军的军师,虽是文士,却在沙场征战多年,以智谋出名。”归晚娓娓道出来人的身份,纤掌中转玩着瓷杯。清茶余袅已散,在等待中磨耗的耐心也随之失去了温度一般。“他等在后门,这可怎么出门?”辣西施也感到了事情棘手之处,心里默默揣测这军师突然到来的目的。此处近一个月来动静之大,难道已经引来官方的关注?抬眼一瞅,看到归晚已经站起身,惊讶不已,“公子?”顾盼眸转,语笑淡然:“既然如此,我就走正门,光明正大地出去。”辣西施略顿之下,笑意浮上眉眼,这前门一个月来,来往人士颇多,“公子”就算正门出去,也不会引来太大的注目,何况此时细雨朦胧,更是天然屏障。忙起身,陪着归晚一行来到门口,亲自打开绸伞,递到如晴手中。“三娘,这里的一切就交托给你了。”回身浅笑,归晚慎重嘱咐,站在伞下的身姿,因为隔着雨丝点点,如纱隔面,倒有些不真实起来。檐上水滴成线,三娘离着雨雾凝望片刻,深深一个恭身,身子半曲弯下,口中没有回答什么。湿润的雨,因为这一个行礼,带上了三分凝重色彩,却又很快被雨掩去。等三娘再次抬眸时,院中已无人影,空留下紫檀淡香萦绕和如缕如丝的清风润雨。归晚步出院外,入眼之处皆是蒙蒙然的,像是一幅墨染的图。踏着这墨漾的路来到巷口,楼盛早已在马车旁等候,还未迎上,巷口突然多出一道人影,夹着水滴的杂乱,靠了过来,如晴单手支伞,手如刀,向来人劈去,如明立时反应,手影挥动,随之而去。三只手一起打向来人。如晴如明的武功虽不是最好,但却胜在默契无间,合作起来更是威力倍增,没有破绽。可是这些似乎在来人身上失去了作用一般,雨水飞溅,仅仅一眨眼的工夫,来人架回俩人的攻势,还是靠近身来。如晴眉一皱,如明反手又想攻上去,却听到归晚清冷的声音:“住手。”如明闻声立刻收手,退回一旁,娉婷肃立,就如同刚才没有动过一般。来人也停下手势,雨水沾湿了衣,沾湿了发,沾湿了眉宇,从那俊朗冷漠的脸部线条上滑下水线,漂亮透明的眼眸里蕴着惊疑、无奈,还有些被雨淋湿的蒙然。“林将军。”虽然对来人感到一些出乎意料,归晚依然笑颜相迎。紧抿着唇,却没有逸出任何语句,只是伸手去接过如晴手中的伞,声音不高不低地吟道:“让我陪夫人小走一段吧。”九十三轻颔首,归晚允之,弃开马车,漫步走入牛毛酥雨中。这段路似乎很长,又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长,幽静如许,沉淀了空旷的孤独似的,在沉静中慢慢顺着雨水流淌进心里,在心田中盈着一池的春水,却又并不平静,绿波微漾,泛起圈圈涟漪。他总是带着一种沉稳的气息,连站在他身边也会生起一种信任感。眼前迷蒙,没有入目之物,归晚侧过头,注意到他半身站在雨中,却把伞稳稳地撑在她的上方,唇畔淡扬笑意,她启口欲言。“夫人,”沉默了许久,林瑞恩率先打破沉闷,眼睛盯着前方不动,稳步走着,“前些日子,从曲州进京的两道商线一夜之间易主,在京城南郊又有人招募高才,军师偶尔得知,多次提醒我,这是有人在京中另立耳目,此刻虽然还不壮大,但是日后必会成为新的势力,让我谨慎防范。”原本想要说的话没有脱口,归晚静静聆听,面色不改,毫无异色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破绽。“军师和我在这宅子外已经守候了四天,今天他告诉我,真正主事的人一定来了。不然,不会毅然将他敷衍打发出来。我做事一向循规蹈矩,所以只能想出守株待兔的法子。”“真是个好法子呢,”轻吟一笑,归晚接口,心中不禁暗道,这军师的确厉害,能从今日三娘的态度上,猜出我来了,才智了得。而林将军办法虽旧,却也是极为有效。“所以,今日将军在正门巷口等候,等到的却是我?”走出巷口,一条青砖石路跳进眼中,林瑞恩脚步一缓,徐徐停下,转身对上归晚,异常坚定地问:“夫人可以解释一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吗?”心中料想的也是这个问题,但在听到的一瞬,还是有点错愕的意味,归晚抬起头,先入眼的却是林瑞恩坚毅的下巴,然后是那双即使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却依然显得澈然明亮的眼眸,心下辗转,悠淡地问道:“将军是在怀疑我吗?”林瑞恩冷淡的表情因为这略带幽怨的声音松动了一下,却又马上隐去,脸上露出犹豫,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默然等待归晚解释。暗地一声叹,归晚也感到一丝无计可施的慨然,开口道:“将军误会了,这栋宅子是先母的遗物,幼时曾陪伴我度过一段美丽的岁月,一个月前,已经转让给他人,今日我来此处,只是想看看这处处盈满回忆的地方,顺便祭奠先母。”冠冕堂皇的理由,密无缝隙地掩盖了真实。听到了理由,林瑞恩无惊无喜,只是很淡然地轻点几下头,深深看了一眼归晚。“既然如此,夫人,今日是我鲁莽,多有得罪了。”摇了两下头,归晚含笑应之,身后马车轮声已经靠近,如晴如明走上前来,带些防备地看着林瑞恩。“打扰了,细雨伤身,快上车吧。”林瑞恩将手中之伞递到归晚手中,柔声轻劝,难得在冷漠的脸上显出些微的柔软。伞柄上还带有余温,归晚接过的像是一小片温暖,深邃的幽眸里泄露出一点惊讶和愧意,半掩眼帘,转头向马车走去。本以为有一番纠缠的审问和调查却以如此简单的方式结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心头生起一阵无法度测的深沉感,迫使她不得不回头再望一眼,看向背对着马车的林瑞恩。只是一眼而已。牛毛丝雨中,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青灰色,可是那个在雨中站着的少年战将却在单一色的世界里现出了独立的色彩,那样冷峻的线条在朦胧中清晰起来,归晚甚至看清了他发上水珠随发动而微颤。明明是孤独的,却又带着硬朗;明明是热情的,却夹着冰一般的隔阂;明明是如此宽容,却把那海一样的胸怀层层隐藏起来……“将军,细雨伤身。”一身清冷地任雨滴袭身,突然之间,面上失去凉湿的打淋,耳边却传来悦耳笑语,所说的内容是如此熟悉,林瑞恩惊讶地回头,对上归晚浅颦低笑着,撑着伞,遮住了那绵绵不绝的湿意。没有知觉地接过伞,也忘了开口道谢,林瑞恩凝望着归晚踏上马车,马蹄扬起,渐渐行远,半晌无语,终于眼中事物消失于视线,他才露出一丝极难见的苦笑。九十四不知站了多久,身后一道喘息的人影飞奔而来,飞溅的雨滴显出来人的急促:“将军,是不是已经看到那幕后之人了?”有些兴奋似的,蕴藏了得意的后意。林瑞恩回过身,看到文士急喘的样子,面无表情,就在文士一大堆疑问显露在脸上时,冷然道:“没有,没有看到。”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文士瞠目以对,仔细在林瑞恩脸上巡视一遍,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对自己的才智极有信心,也不甘于承认自己判断失误,只能深锁愁眉,心中盘算着哪一步出了错。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抬头看到了那把绸伞……绸伞?心中一个一个疑问扩大,文士却没有再开口问什么,眼睛在伞上瞅了几眼,笑着打哈哈:“既然没有发现,那就算了,将军,先回府吧。”老谋深算的眼底没有笑意,反而更见沉思。*林将军到底……归晚一遍又一遍回想当时片段,是那个孤寂的背影太震撼人心,还是他接伞时吃惊的无言表情令人铭记?她怎样都难以磨灭雨中一幕的记忆,在回想时,又不禁怀疑,那个理由真的说服他了吗?还是……“归晚。”楼澈无奈地低唤,怎么她精神如此涣散,几次分心,让他莫名有些心慌和微微酸涩,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惦念,挂记在心?眼底骇芒闪过,他难以容许任何人或物深留于归晚心中。归晚不吝地露出甜美笑容,问道:“夫君刚才说什么?”明知对着她的笑容,他无力招架,只能化为无奈一叹,楼澈重复一遍刚才所提之事:“萤妃娘娘在宫中苦闷,皇上爱护她,决意陪她一起微服出巡游玩,地点是北郊的枫山,朝中重臣携眷随之,君臣共乐。”手中的贡果闻声落地,归晚眨了眨眼,笑容淡去,轻问道:“夫君说什么?君臣同乐共游枫山?”在楼澈微有惊疑的点头肯定之时,归晚心里有根弦“砰”地随之而断,百感交集于胸,那个鬼魅般的皇帝,心中到底在算计什么?第二十二章 暗 战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京城北郊枫山,因满山红叶而闻名,每逢秋日,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染尽半山一片红的景致引来不少游人,故有人诗曰:“袅袅兮秋风,枫山树兮红叶下。”这日的枫山似乎更见热闹,清晨之际,山下就来了一群贵客,锦衣绸服,金冠玉带,端的是身价非凡,一路之上,惹来无数注视的眼光。游山者纷纷揣测来者的身份,莫不以为是京城中的王孙公子携美同游枫山。一行人坐在山下茶铺中休憩、解渴、谈笑、打趣,打算稍作休整,再上枫山。“这枫山的景致果然非同一般,”轻晃手中纸扇,郑锍含着温和的笑问旁人,“各位觉得如何?”其实此次随行官员多半是常年居住京城,此处风景早已看过,但是当今皇上如此相问,无不装出开怀笑意,争先称赞,以和皇上雅兴。与管修文同科的探花,一向苦于无表现的机会,此时逮到奉承的良机,立刻上前,正颜说道:“我素来认为天下三景,缺少了枫山,实是一大遗憾。”众官讶然,官场之中,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风素存,但是点到即止,不留痕迹才是其中精髓,这新科探花说话如此浮夸,众官都心中暗笑,冷眼相看,等着看他如何出丑。看到众人的注视,探花心中得意起来,连声音都高了三分:“枫山红染一片,其景瑰丽,堪与天下三景媲美,可是立三景之时,居然没把枫山列入其中,岂不怪哉?我提议皇……公子可以在此提笔一书,将枫山列入四景中。”郑锍淡笑不语,众官窃窃低笑,这三景是天下人所封,枫山虽美,却也差之甚远,现在强加其一,怕要贻笑大方,偏偏这探花不明就里,还颇为扬扬自得。“刘公子所言极是啊。”薄唇勾笑,楼澈如夜般的眸对上探花,赞扬道。听到楼澈之语,探花更是喜笑颜开,得到当朝楼相的赏识,还怕以后不能平步青云吗?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其余三景都有名士所提之赋文而扬名,既然你对此处的风景如此夸赞,不如这样,你留在此处,提笔赋文一篇,等我们下山归来,不但游览了枫山之景,还可以欣赏你的妙文,岂不更好?”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楼澈的话外之音,脸色一僵,忽白忽红,轻呢道:“可是……这个……”“来人,准备笔墨纸砚,让刘公子好好做文。”一声吩咐,旁边乔装跟随的侍卫立刻上前,此次皇上众卿微服出游,所带之物都由侍卫和家仆拎扛,听命取出笔墨纸砚,放在一侧。此刻众人哪里还忍得住,哄然而笑。看到刘探花一副酱菜似的脸色,实在有些滑稽,笑意上涌,归晚也感到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心里可舒畅了?”楼澈侧头对着归晚低语,幽瞳中泛出柔意。想起从今晨开始,归晚似有所忧,郁色罩面,让他心疼不已,总想着能逗她开怀,博卿一笑。轻点头,归晚莞尔,可怜这刘探花,不明所以地被楼澈当众戏弄。含笑转眸,却撞上萤妃注意这里的眼神,似幽似怨。而旁边的郑锍也是微微带笑,完全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归晚笑意暗敛,秋风迎面,竟有了一丝寒意。他到底在谋算什么?……smenh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