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玉篇（承正文第十二章）

自从公子居住在竹林以后，寰玉觉得他的工作渐渐忙碌起来了。每隔一两天，寰玉就要过来向公子汇报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个很寻常的傍晚，寰玉像往常一样告退之后，就顺着竹林外的青石路一步步向外走出。以前走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他常常从窗户里飞进飞出。不过某一次，他的这种行为被竹屋中一位躺在床铺上养伤的女子调侃了一番。一口气顺不上来，差点从半空硬生生地摔下来。自从那以后，为避免同样的不幸发生，寰玉索性放弃了用轻功“代步”的念头，决定一步一步走出去。再加上，之前公子让他以后莫要在那位小姐眼前从窗户飞来飞出，寰玉便决定，以后进出这片竹林，他再也不做同样的事情了。虽然，这样慢腾腾地走着，会多耗一些时间。不过，这样走夜路，清凉的夜风拂面，在寂静的夜晚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行到青石小路的半途，寰玉突然看见了上次调侃他的那位女子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些犹犹豫豫地摸索着什么。想到上次差点害他摔下来骨折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寰玉难得地起了一分玩笑兼小小报复的心思。黑暗之中吓吓她，想来会十分有趣。她的反应，果然是十分得“有趣”。当听到她喃喃的那句话：“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寰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之后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寰玉感觉到她真的被狠狠地吓住了，以至于，握起拳头来控诉她的愤怒。不多久，寰玉就发现她停止了那对他来说轻如挠痒的捶打，默默地站到了一边，kao着身后的那棵树，久久沉默不语，直到，她突如其来地倒了下来。寰玉的武功一向不及自家公子，这点他向来清楚。远远地看到公子过来，寰玉马上让开了道。静静地看着晚昏下公子怀中那个女子的面容，在月光之下，仍是苍白如雪。寰玉的心里顿时泛起了愧疚、不解、疑惑、无措与不安，杂糅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心头。待看到公子沉轩抱着那个女子，脸上失去了以往一贯清华温润的笑容，寰玉看在眼中，暗暗吃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公子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寰玉心里有些心慌，让自家公子如此看重的一个女子，岂是寻常之人？若是因为自己的惊吓有了什么意外，恐怕悔之晚矣。无论如何，他也难辞其咎。那时候公子站在一旁，在替那个女子把脉之后，说道：“寰玉，这件事与你无关。就是我，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你不必自责。”明明是安慰的话语，一点也没有为难，可是寰玉心里还是很难受。寰玉单膝跪地，躬身行礼，声音有些沉沉的：“寰玉给公子惹了麻烦，请公子处罚。”公子沉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低语道：“寰玉，这位君小姐性子如何，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闻么？我跟她合作虽然没多久，也已经知道了她的不少手段。若她当真要罚你，以她的手段，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话语清清淅淅一字未漏地传入耳中，如同寒风袭面，寰玉额上的冷汗冒出来、坠下，滴落在青石小径上，吧嗒一声，渐渐散了开来。他的牙齿紧咬着，脑中也逐渐浮现出关于眼前这位昏迷不醒看似无害的少女的一些传言：容颜倾世，冰冷嗜血，心思诡测，智计如妖！上次见面与她斗嘴的时候，寰玉根本没有想过这位就是君家的六小姐。寰玉想起初见时，她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一直盯着他打量，床榻上仰卧的那个女子巧笑嫣然，如同空山新雨后，清泉流淌于石台，初霁未霁时，便有一轮明月照了松间，那样出尘的笑颜如月光般倾洒在了整个竹屋中。虽然被取笑了他好多次，寰玉很是恼怒，几乎想乘公子不在好好地教训她一次。可是，虽然恼怒，寰玉却不得不承认，那时她一直言笑晏晏，虽然嘴上取笑他，心里却没有半点的恶念。那样倾世的风采，无双的笑颜，举手投足间，浪漫自然，不见一分机心。这一切，猝不及防地落入了心中，待要忆及她“冰冷嗜血，心思诡测，智计如妖”的传言，寰玉蓦然发现，初见时的那双明眸，已然在他心中，种下了最初的印象。寰玉垂首暗叹。遇见了这样一面的她。幸，或是不幸！？他自小长得颇为妖媚，生平见过的人莫不以有色的眼光看他。若不是公子的保全，他只怕早已被逼得辗转于离国权贵的手中了。公子与那日所见的君小姐，看他的眼光，与其他人不同。这些年下来，他见过的人也是极多的了。而那位女子，她看自己的时候，带着掩饰不了的好奇与赞叹。虽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嘴上也在嚷嚷着：“妖孽”，寰玉却觉得没有以往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青石路中，见到了她的背影，那一刻，寰玉心里其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欢欣雀跃。想着吓唬吓唬她，看看她有什么有趣的反应，哪里还记得以君六小姐的性子，若是惹恼了她，凭她如妖魔般的手段甚至可以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世间。若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如传言那般，这一次他能逃过，算是幸运无比了。虽然心中仍是不愿相信，如此风华的人，真的会有传闻中那样绝情诡测的手段与心思。寰玉将迷蒙的双眸落向夜空之上，星辰缀悬银河，一如平时的明亮星辰，在他眼中，为何竟是黯淡了许多？垂下眼眸，看向公子与他怀中的那个女子。夜风清凉如水，吹得两人长衫飘荡，黑发纠结。竹风猎猎，长发飞舞，景致如画。沉睡的容颜，清润的微笑；不安的呢喃，温柔的安抚……天地之间，似只剩下最为和谐的二人，容不下除此之外不想干的任何人、任何事。明月相照，清风如昔。寰玉站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看着天上光辉的星辰、柔和的明月，以及，视线所及范围内的那两个人。此时此景，似可驻足在他心中，直到天荒地老！忽然间感觉天地之间的一切竟是如此和谐，只除了，他自己。他猝然地很想遮上自己的双眼，将眼前似和谐得似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景象硬生生从脑海中剥离出来，哪怕会伤的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眼前的景象，不知为何，让他全身上下如针锥般刺痛，仿佛这时的他，又如少时那般被天地所遗弃，只余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攥住，寰玉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内汹涌的波涛压下，舒缓的感觉冲散了浑身的刺痛，麻木了神经。待到之前漫漫的悸动冷却下来之后，寰玉浑身一个激灵，瞬间的寒冷嗜入心头。他全身哆嗦起来，目中满是惊惶失措的不可置信！看到刚刚那契合无比的景象，自己为什么会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寰玉紧紧地握住双手，自思道：今日的一切，都是公子赐予，若公子能遇到与他有缘的人，我应当为他高兴，全心全力以毕生之性命守护他二人，只有如此，方能报答公子大恩之万一。想到公子将他从最卑贱最残忍的倌园带出来，他便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此命归于公子，刀伤火海，永不背叛。为何看到这一幕，寂静无波的心中，为何竟起了那样的念头？今生今世，绝无背叛。寰玉闭上眼睛，默默地将这句话络上心底最深处！无数的挣扎、不甘、敬畏，与铭心刻骨的恩情一起涌上心头……待到尘埃落定，寰玉再次睁开眼时，目中已然一片清明。将目光转向前方树下，相拥的二人，纠结的长发，如此不可思议的协调。寰玉暗自神伤之余，心中却也想了更多，以公子的龙章凤姿，世间如能有配得上他的女子，该当为公子感到高兴，才不枉当年的亲手相救之恩。寰玉轻轻一笑，眼中淡淡的哀伤掠过，却掩不住目光中愈加坚定执着的光芒：此生此世，承公子的大恩，寰玉必以性命守护。静静地望着那两个身影，寰玉轻轻转身，迈开脚步向竹林外走去。身起影落，步伐如流星，不一时，那个黑发披肩的背影已然消失在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