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里一切刺绣用具本就是整理齐备,黑漆木雕盘上整齐的码放着束束金线。陈菀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人只要遇到性命攸关之时,办事效率总是高得出奇。坐在杨木凳上,陈菀从头后圆髻细细挑出小撮发丝,握起剪子,手顿了顿,还是剪了下去。将缕缕乌发列在金线旁边,再细细查看那道领边裂口。口子不长,只约莫小指长短。可麻烦的是,那似是被尖锐利器划破的痕路,经纬尽断,尤其发丝和金线都极为脆弱,稍有不慎,非但难以齐全,更可能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纵使能勉强缝合,也无法不lou痕迹。想一件袄子爬上几道蜈蚣样疤痕,就算稀世奇珍也要被毁坏了,倒不如一刀割碎,图个清净。陈菀拈起长针,将金线与发丝各挑一根捋顺,穿针结好。比较衣上平纹,本顾绣起针是由套针将缝边勾好,但套针一上,却必会将针脚外显,故只能在开针时用。心里暗想,那便使滚针,应就不会看到针脚。可真要下手,又觉不妥。滚针虽不显针脚,但绣出的平纹又会略显疏松,则完成后领口部分就会显得暗淡。看着无法收拾的衣痕,心里焦躁再也耐不住,这该如何是好。握针的手已满是汗意,一不经意,针顺手而掉,跌在脚边。“这刺绣,讲究的是平、光、齐、匀、和、顺、细、密,每一手都影响绣品的成败。着针之人必须心绪平和,一心一意只看绣面,方能做出精品。菀儿,你天生聪慧,自付没有做不到的事,但有时处事却急功近利,要知欲速则不达。本以你之心性根本无法绣出精品,可你却依kao极佳天赋强行弥补。此绣样可称完美,但,只得其形,却无其神。别人或许不知,但为娘如何能不了解?若有一日你碰到无法完成的绣,记住娘的话:莫急,莫躁,你的技艺已臻纯熟,慢慢想来,手下自能如行云流水。”想起那年初次尝试湘绣中一品绣图:百鸟朝凤时,娘亲说的话。身处诚远大将军门庭,不论子女,都应有一身好武艺,却唯独幺女不成器,生来只爱琴棋书画。兄姐是武较场常客,她却成天泡在绣房和书阁。父亲多次抚额哀叹:菀儿,你怎就这般不成器,连持区区长刀都能将手腕子给扭了。唯有当年江东第一才女的娘亲,淳淳言之:菀儿,武士用躯体搏天下,是为将。文人用口舌搏天下,是为相。唯至尊以心搏天下,是为帝为后。莫逞口舌之能,莫争手脚之胜,方能上道。当时淳淳之语尚在耳边,可,人已无踪可寻…娘,你让女儿如何不恨!突觉颊边一阵湿意,指尖抚过,竟是泪。合手正欲取腰间锦帕,掌心蓦然一痛,那根长针!慌忙拭干泪痕,轻拍脸颊。我究竟在想什么,时辰本就不多,却还在这胡思乱想。让心静了静,瞅着墨绿缎面,突然笑了,我已知道该怎么补这漏子:合针墨菊动天下,真拟奇艳出谁家。正当陈菀费尽心神为修补衣袄之时,一隅偏房入夜了尚且燃着灯火。“姑姑。”“那丫头,可还安分?”“是,婢子瞧瞧去看过了,她专心得很,愣头愣脑的。”一阵轻笑扬起,颇为得意。杜司衣却冷眼望去,狠狠瞪了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女一眼:“闭嘴。她若不这样,还有得你我的好果子吃?”顿了下,走去开窗朝外张望以防隔墙有耳。“娘娘方才召我前去,倒是没什么失常,林美人的事该无大碍,你小心着点。”玉妃燃上三根长香,在佛笼前站了半响却不曾行礼。“小德子。”“奴才在。”“杜司衣,还是不够警醒啊。”纤手把香柱往米堆里一cha。“传我的话下去,杜司衣若是有什么不好了,便由着去罢。”奴才若帮不得主子也就罢了,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这柱香也算尽了主仆情分了。“是,娘娘。”陈菀重重喘了口气,终于把这麻烦的口子给补上了。正想收拾桌上四处散落的绣具,却恰好传来了敲门声。“菁菁?”方菁菁端着一方圆盘正站在门前,上头置了几品茶点。“你怎么来了?”陈菀倒是有些意外,前些时候打更响才起,该有丑时了。方菁菁踏进房来,半天才找到个空处将手里端着的餐盘放下。“我这不是担心你挨饿嘛。从酉时起你就待在这个鬼地方,半步都未曾踏出。更甭说晚饭了,真是不饿,那我就拿走了。”“别别别,好姐姐,我就知道你心疼我。”虽然知道方菁菁不过是逗她而已,陈菀也忙身后扯住衣角。心里一股暖意流过,自己从来就有吃夜餐的习性,可仿佛已过了许久再没人问一句:菀菀,你饿不饿了…“行啰,我就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禁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方菁菁往门外走去。“真是的,那些主子就不把奴才当人看。也不带这么累人的,补个衣服嘛,就直接让丢过来了…”陈菀顿时脑子一懵:尖锐利器划破的口子,顾绣衣袄,皇上!是了,这衣袄乃是李允所有,却会被簪类发饰割破,还伤于领口。若说是不经意的,那也太过勉强了罢。何况,早晨是林美人遣人送来修补。宫妃里头的规矩,断不会是让人送来缝补,只会召人前去。如此看来,命令送袄子来的人,一,许是不知道后宫规矩;二么,便是林美人寝殿发生了什么,既不能让人去看了,也必须将袄子补得天衣无缝!背脊一阵寒颤,汗珠从发鬓滴下,陈菀双手紧扶椅背,指节已然泛白。不论如何,见着这袄子伤处的人,怕都是逃不拖了…杜司衣是,那太监是,自己也是…========================眼泪汪汪,大家记得投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