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华贵宫装,简宁皇太妃一手搭在太监边袖之上,一边由宫正夫人服侍着缓步踏进暖室。皇后领着玉妃和穆婕妤连忙站起身来,屈身道了个万福:“臣妾馨华/琳儿/霜儿,给老祖宗请安。”宫人侍从更是跪了满地,齐道:“太妃娘娘福寿安康。”陈菀拼命挪动早已僵化的膝盖,朝着门房又是深深磕了几下。血色全无的樱唇轻轻颤抖,埋着脑袋丝毫不敢妄动。就怕一个不小心,蓄在眼里的泪珠儿,便会控制不住地散落开来。本就是一介娇弱女子,为着家仇硬是撑满气势进到紫宸宫。谁想心恨未消意难平,世途坎坷无暇顾,惘然回首却是空。太妃临驾,意欲何为尚且不知,可今日之灾却怎地也是逃拖不了。太妃冷眼瞧着跪满地上的侍女太监,毫不理会皇后欲要搀扶之意,径直走向主位坐下,让慕容馨华脸色青白瞬变,好一阵难堪。玉妃在旁不禁笑得惬意,挑弄青葱秀甲,对皇后吃瘪的模样感到万分愉悦。待太妃停定,后妃们方依次回座。“本来这夜是深了,我也没这些精神气儿同你们闹腾,可偏偏就是省不得心来!”太妃神色不怒而威,眼里不难看出厌烦。“你们自个看看,这都什么样子。不就是在莲池捞起个女尸,犯得着来个三堂会审?是不是都嫌这紫宸宫太冷清,皇上日夜还不够操劳,非得再把些腌臜事哄闹大啰,好给你们立威不是!”皇后玉妃都沉下扇睫,默然不语。反倒穆婕妤本就心绪不定,又被太妃惊吓一番,泪水立时挂在眼眶边上,怕谁要再声响大点,就可以顺势滚落。“哼!”看不惯穆婕妤的懦弱样子,太妃脸上鄙夷更重:“行了,别一副小媳妇样。你们脑瓜里都有些什么想法,本宫老是老了,却不见得蠢!”看太妃怒气又起,众人忙赔笑安抚,好话说尽,就怕老祖宗心里不乐意了。原本天朝后宫中太妃并无实权,不过是名分上头挂着。说是皇上半个娘亲,也是听起来让人舒坦罢了,做不得数。偏偏简宁皇太妃特别得紧。先皇在世,太妃虽从未领过盛宠,却甚得先帝礼遇。且又是太后至交好友,算是看着皇上打小长大。太后薨逝,圣上悲痛不已,几乎把对亡母之情都给移到宫里唯一可敬长辈—简宁皇太妃身上,视其如母。并颁下严旨,紫宸宫内,皇太妃用度比照太后。圣上言行如此,底下做奴才的又怎敢马虎了事。“行了,场面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早就烦腻了去。”摆手阻住满室谄媚,太妃微带倦色向后kao去,宫正夫人忙上前为太妃轻揉肩头。“亦蔷,让这群人下去,看了闹心。”太妃缓下脸色,侧过头去lou出打进殿来的第一抹笑意,拍了拍自个养女的手背。“本宫有些话要跟皇后她们说说。不过,她留下。”指着陈菀,太妃说道。“是。”待宫正夫人领着奴仆们都退至门外后,太妃方才再度开口。“你们两个,一个是后,一个是妃,这么点大的事儿居然都能传到我那慈安殿里头,想想紫宸宫里头还能有几个角落是晓不得?平时争争斗斗也就罢了,宫里没个挤兑说出去也没人信。思量着你们都是心尖玲珑剔透的人儿,怎么今儿就为着处罚个丫头的事闹成这样?罚就罚罢,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还较起真来了?”语罢还往皇后那头有意无意瞥去一眼,颇带责怪。慕容馨华强撑笑颜应对太妃训斥,心头火气直冒。水甲深深掐进肉里,几尽横折。事本就不大,引来玉妃是意料之中,可到底是哪个下贱婢子跑到太妃跟前嘴碎,看来宫里不识时务的人还真挺多。太妃对慕容家从来就不甚欢喜,自个哪次对着不得小心翼翼?到底是谁,居然有心把太妃请了出来,莫不是…状似不经意朝一旁看去,那瘦小身体还是一动不动趴跪着,恍若已然石化。“皇后,这宫女侍婢犯了法度,直接让惩事监罚了就是,用的什么手段你怕早就熟门熟路了。什么时候也这般有心,非得亲自审理?再不济,也是人家芙蓉殿的事,顶头主子还没说话,你倒是先耐不住性子了?”“太妃,馨华只是想…”太妃未等皇后辩解,又看向一旁:“还有你,玉妃。两丫头都是出至芙蓉殿里,可见平时也没受到什么好管教!如此也就罢了,出了事是该问问,但就为了这么个丫头跟皇后斗气?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跟着瞎参合。你们真是好本事!”看来太妃并非为了那丫头而来。慕容馨华心里稍缓,登时打消方才冒出的荒谬想法。玉妃保她,可说是护着身旁之人,太妃根本未曾见过这丫头,自己真真是顾虑太多。“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丫头有这般能耐。”太妃缓步走到陈菀面前,凤目暗含威慑:“你,抬起头来。”陈菀听那温实声音在头上响起,心底有些酸软。动了动手肘想要抬起头来,谁料背脊一阵刺痛,长久未曾移动的肩膀僵硬如石。愈是心急愈是动弹不得,猛地用力撑起却事与愿违,整个身子倒向一旁。发髻本就有些不稳,这下更是整个松散开来披在肩头。太妃看着脚边有些许狼狈的少女,心里竟泛起些许不忍,不自觉便伸出手去搀了下。“哎,慢慢来,本宫总不会吃人….”陈菀摆正身子,扬起眉眼,对向扶起自己的和蔼妇人,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太妃娘娘。”一丝丝调皮夜风刮开浓重刘海,叶翦春云细,娉袅教谁惜。一张如画容颜就这么被整个,放在太妃顾氏面前。瞳仁紧紧缩住,又猛地睁大。太妃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陈菀唇鼻,恍若故人就在面前,近于咫尺,触手可及。“筱,筱薇…?筱薇,是你么?”陈菀看着眼前雍容夫人,头绾高髻,cha着卿云拥福簪,别上方壶集瑞边花。身着梅印掐丝纹纱袍,除去几道白丝藏于发间,两条细纹隐在眼角,其余根本瞧不出太妃已然年近五旬。气度不凡,容貌妍丽,若太妃再年轻个十岁,便是皇后玉妃也比之不得。只是在看到自己样貌的那一瞬间,太妃便神色惊诧,瞳眸朦胧,仿佛视线穿过自身而看到其他。“不,不对。这双眸子,是如玥的眼睛。哎,竟是如萌,这模子,我怎会忘得。他,也一直忘不得…如萌,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太妃玉手紧贴菀菀眉眼,不敢松开,生怕一不留神人就要不见了。陈菀感到那冰凉指尖竟在轻颤,只知太妃定是将自己错认他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宫里有哪位妃子名唤筱薇,如萌,如玥却似乎有点印象。不得已轻声唤道:“太妃,太妃娘娘,奴婢陈菀…”“哥,你看这人怎么还不出来,真是要给急死了。”凤翔偏门后头一处暗地,凌芸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满是焦虑。绷紧嘴角,紧皱浓眉,凌逸俊挺面容上罩着寒霜,吐不出半句话来。“哥,你说这里面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姐有没有被欺负?那些老女人会不会动什么手脚?还有,会不会她们出来了我们看不见..”“芸儿!”猛地扣住凌芸双肩,牢牢定在面前,凌逸冲着已然失去分寸的妹子低吼。“冷静点!这儿虽然偏僻,旁人不能轻易发现我们,却能把凤翔殿出口瞧得一清二楚,只要有人出入,定不会错过的。小姐现在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先乱了分寸。听到没!”凌芸像是被木锤狠狠敲了一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已是一片清明。“哥,是芸儿冲动了。”凌逸松开双手,墨瞳愈加黑浓,定定看向凤翔殿门,心里不安渐浮渐沉,依旧无法平静。“芸儿,你今日鲁莽了。”负手腰后,凌逸淡淡说道。此时的他,早已褪去在菀菀面前时的淳厚。夜色模糊,黑影斜遮,周身竟无端泛出几缕厉气。凌芸两袖一甩,眼里划过残冷狠绝,再无半点娇憨。“哥,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要不是顾着小姐计划,我何必硬要按捺住脾性,早该自己动手了,哪会只是写张便条给沈怡容通风报信?忍得这般已是极限。”“若是沈怡容不但帮不得小姐,反而火上浇油,打草惊蛇,让小姐更是危难。你又当如何!”声调依旧波澜不惊,却怒气暗藏。明知怪不得凌芸,关心则乱。想想若是自己看到菀菀被生生抓走,只怕早就控制不住出手了。凌芸不以为然轻撇小嘴,声调又是甜美:“要是那些女人真真不识抬举,定要与小姐为难。那么我还乐得闹他这紫宸宫鸡飞狗跳,反正主子只要我们保护小姐周全,又管它到底死了几个。我凌芸诚心护着的人儿,哪是她们伤得起的。”眼珠一转,侧目看向自家兄长:“哥,要是小姐在里头真有个万一,你会如何?难不成真耐着性子,回去跟主上禀告?”凌逸身形一僵,半眯鹰目瞥了凌芸一眼,满是警告。凌芸瑟缩了下,周身寒气似乎又重了几分。半晌才听闻薄唇轻吐:“不会有这么个万一,绝对不会!”眼前一片氲氤,朦朦胧胧,尽是菀菀俏丽面容。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个任务而已,可竟是从何时开始,那春华姣容早就深深藏在心底,再也挣拖不去。那和礼的笑,温润的笑,畅然的笑,便是那冷情的笑,满目皆是,再也逃不掉。一眼倾心,道不出的渴慕,也许早在她将那陈旧锦囊巧笑递过的时候,便已种下。怜她的苦,惜她的痛,一旦想到那小小身躯里竟埋藏许多伤疼,自己便不由得痛彻心扉。心里不是没有抗拒过,只是劫数到了,躲也躲不过。不敢期望什么,只要能默默守护着她,已是满足。要是,要是那些人真的伤害了她…凌逸双拳握实,青筋爆出。就是自己,也想不出届时会何等狂乱。“哥,太妃出来了。”凌芸轻扯凌逸边袖,后退半步将身形深藏暗处。“嗯,宫正夫人在她身旁。”但是,没有见到她。凌逸生生吞下半句未出之语。静待片刻,又有一行人鱼龙贯出。穆婕妤,玉妃,一干太监宫女….细细搜索,只盼能看到心底那道娇弱身影。“哥,看,是小姐!”凌芸兴奋低叫,转而又满是疑惑:“可是,可是小姐怎么似乎步子有些不稳,发辫又如此凌乱…”偷偷瞥了自己兄长一眼,影雾沉沉,看不出所以然来。默默看着菀菀随玉妃走出凤翔殿落,凌逸才转过身来朝一旁小道走去,一语不发。凌芸慌忙小跑跟上,在一旁不依不饶:“哥,你不去看看小姐么?就这么放下心来?”“芸儿,你该回浣衣局去了,在外头待得太久总不是什么好事,被旁人发现可不容易善与。”“可是人家放不下心,还想去瞧瞧小姐…”半含嘴里的话语生生被狠厉眼光瞪得吐不出来。“立刻给我回去,要是惹出其他事来伤到了小姐,我定饶不了你。”说罢拐过边角,却径直朝芙蓉殿方向走去。紫宸宫御书房徐福全快速看了眼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又匆匆低下头来。在宫里的资历也算不得浅了,可从皇上还是太子开始,他一直摸不准自己主子的心思,这是当奴才的大忌讳,尤其伴君如伴虎。好歹这么些年头也熬了过来,多多少少还是看的通透。瞧皇上笑得这般无害,怕又是要有人不好啰。“你说皇后和玉妃娘娘折腾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把那小宫女给放了?”李允手握毫笔在黄折上打着朱批,未曾抬首,只随口一问。“回皇上。因为皇太妃娘娘突然驾临凤翔殿。”“姨娘也去了?”笔尖稍顿,马上又继续在纸上勾画。“怎么说的?”“皇上,太妃娘娘说是过两天便是冬元,宫里不宜见血,而且也找不到踏实证据,所以…”瞅着皇上脸色,徐福全裹着袖子小心抹了下额际。“要不奴才再去探听清楚…”御书房里片刻默然,只听得狼毫在生宣上不停刷过的碎响。终于合上最后一封折子,随手把笔cha进盘木方筒,李允向后kao去,手指按压边穴:“行了,下去吧。让他们…”眼神扫过两旁随侍太监宫女:“都到殿门外头候着,没事少进来烦朕!”“奴才遵旨。”甩袖跪下回了话去,徐福全忙领着一干宫侍退出门外。雕栏朱门缓缓合上,房里一片檀烟袅袅,静默无言。“怎么五弟认为御书房墙上的雀鸟,竟比朕更能引人注意么?”李允侧首朝一旁望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在那副《秋日雀戏图》前站了好一伙儿的李陵。“臣弟只是觉得很有乐趣。”回转身子正对龙椅,李陵音色清冷中参杂无奈。“皇兄不觉得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很是好看么?”两双墨瞳相对不语,最后李允别开视线,脸上再无半分假笑:“五弟,你也要来教训为兄?”微叹口气,李陵仿佛又被那灵动鸟儿夺去了注意:“臣弟不敢。只是皇兄,您也该留个子嗣了罢?凤翔殿那位的所作所为,臣弟并不以为能糊弄皇兄。”长指轻叩乌台,几缕发丝调皮地滑出头冠,李允一脸无谓:“明白与否又有何不同?她慕容家要只手遮天,朕便给她这个机会!也省得朕下令赐药的功夫,何乐而不为。”“皇兄您这又是…”“五弟,你觉得就那群女人,够得上资格当天朝皇帝的娘?进了这紫宸宫,再美好的东西都会变得奇丑无比,刚才徐福全说的,五弟你不都听进耳朵里了么。”把玩台上冰玉纸镇,眼底尽是漠然。“皇兄,当年的事你还是忘不掉。”“五弟,你忘得掉?”看着李陵身形一抖,唇边讽意更浓。“都听说恶人终有报,指不定哪天为兄就被雷给劈死了,何必再留个小畜生来和你抢这位置。”猛地站起,不给李陵丝毫说话的机会,李允拂袖负手步出内室:“快要亥时三刻了,五弟你也早些休息罢。”========================眼泪汪汪,大家记得投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