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文秉和文乘说道还要回江南去,那里事务也有待办。所以文震孟认真考虑婚期是否要抓紧立刻定日子。想来等办了婚事反正也是住在府中,中间准备倒也省了许多繁琐,节省时间人力,提前婚期也不是不可以的。无论文老爷子说什么,文禾总是回答那一句:“全凭父亲定夺”。真是大大的孝子。文老爷子最后决定提前婚期,让文大公子后天便迎娶我。他本来大概是想等放榜后几天再娶妻,不慌不忙地双喜临门,可是明日开始读卷,放榜还要再一日后天,再等便又是三四日。不如把婚事一并抓紧办了,虽然时间紧张,却可让忙人们都观礼等榜两不误,吃酒聚会,一并完成,一朝放榜然后各自走路做事,赶着回去的也都归了罢。家宴结束的时候,已戌时将尽。几个男人酒到半酣,各自去了,睡大觉的睡大觉,侃大山的侃大山。文禾没有去直接找那两个兄弟,而是起身回了文老爷子和徐叔父,先送我回房来。“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憋坏了吧?”他站在我的房门口,并不跟进来。“我就在等这样一个日子,你喝酒喝高兴了,给我竹筒倒豆子。”我说。他的头向后拗过去,用手捏摩后颈,笑道:“我是有点高兴。但是你别指望我有一天会给你竹筒倒豆子。我每天只回答你三个问题,多了没有。”“那好,我的——”“嘘……”他突然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对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明白了,退后几步。他方才左右检视了一下,进了门槛,关上房门。红珊已经在我们回来前点好了灯。我过去坐在桌边。文禾依然揉着脖子踱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我看着跳动的灯芯。灯芯光晕的另一边是他昏暗的脸。一瞬间,我突然忘记了我刚才惦记的问题,开口便说:“红珊在文家多久了?”他停止了揉脖子,疑惑地看着我,几秒后似乎恍然大悟,眯起眼睛。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说了什么,大赧。他将双肘放在桌上,隔着跃动的灯光盯着我,眼底尽是笑意,“我失算了,我万万没想到,你第一个问题会是这样。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到的文家,或者怎么得到的透光魔镜。哪怕你是要问我为什么去的是你的时代,我也是有答案的了。可是你居然问我红珊,呵呵呵……我还真没准备好。”我气得一掌拍桌面上:“文沧符,你婆婆!”他不恼也不动,还是盯着我。我抓过茶壶,倒水,喝干。接着倒水。他伸手搭住我的手腕,我抬起眼睛。他垂着眼睑,瞅着自己的指尖,说:“红珊自小被我母亲收留在文家,两年前到现在,一直跟随我,从长洲,到京师,算是我的专门丫鬟,现在我让她来服侍你。”“那她,她其实……”“其实按照习惯,最后她大约是要做妾侍的,如果我愿意。但我毕竟还是要有一个家族承认的妻子,她可以来自他乡,只要我父亲认可,但是她不能是贱民。这里世界便是如此。”他从我手上接过茶壶去,给我倒茶,又给自己倒茶。我心里还有一个关于他和她的问题,可是我没有立场来问。我只是来完成一场交易,做他让我做的,换取自由和回家的权利。然而数日过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慢慢还是起了好奇之心,沉沦之心。我想回家过原本的生活,同时我却也想看这不一样的世间,甚至,了解这不一样的男子。他啜了一口茶,自顾接着说:“我没有嫁娶之心。之前是父亲为了一些缘故,劝我迟些再打算。我本来就没有那些考虑所以也不碍事,后来,反倒又是他开始着急。我不想要娶妻,所以我找了许多借口。可是后来我想到一件事——璎珞,你知道,如今崇祯七年,也就是说,我父亲只剩下两年光阴了,他不清楚我清楚。我不能让他怀抱遗憾而终。既然这时签文果真被人抽中,我便认了我的签文。也许你觉得我行为粗暴,但我没有时间等你了解,况且,谁能保证最后你就能够了解?我自己都是用了很久才适应的。”“那你就不怕我即便被你带来此地,还是会把你生活搞得一团糟么?”我于是问。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这可是第二个问题咯。”狡猾啊狡猾。我咬咬嘴唇。“其实并不是非要望月才可往来。只是相对更加保险,因为我们是两个人。而待在清光院的几日,也是我了解你的过程,我赌你不会乱来,我赌你会对此事本身感兴趣。我赌你正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选,”他目光专注异常,“……宋璎珞,你是吗?”我看着他半晌。然后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的第一个问题。”他微微一笑。我叹口气,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很烦恼。”他点点头,说:“这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现在你可以问第三个了。”我握着茶杯,想了一会,问:“七个知道透光魔镜的人,除了目前我知道的几个以外,还有谁?”他想了想,回答说:“让我从后往前排序吧,”于是掰着手指头给我看,“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是你,往前是赤真道长,接着就是我,父亲,徐叔父——他也就是给我透光魔镜的人。再往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追溯到汉初,是韩信,徐叔父是从韩信墓意外得到的这镜。而再往前,最早的一位,也就是制造者——偃师。”我呆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我并不是怀疑它的可信性,而是沉没在这件奇器的历史中。这魔镜穿越古今,大概就像是制造者偃师抛向历史河流中的一颗石子——他拿它打了水漂,而它就开始在河水面上敏捷轻盈地跳跃、跳跃、跳跃……“而它,最后又会沉没于哪儿呢。”我自言自语道。“这也是我一度想解开的秘密。”他喝完了杯中茶,“后天你便要搬到新房中住了。有什么要求么?”“你打地铺还是我打地铺?”这不算超额问题吧。他目光闪烁,狡黠地一笑。不会吧,难道还要假戏真做不成?我惊叫:“文禾……”“三个问题回答完毕。戌时早过了,你要习惯早睡早起,晚安。”他立刻打断了我的叫唤,又看了我一眼,站起身,径自开门走了出去。不会吧,这个家伙肯定又是在吓唬我。虽然我是二十一世纪新新女青年,可还是洁身自好,觉得自己对自己要重视的。完成交易是一回事,可是假戏真做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认为,他有这么……我泄气地一个人坐在桌边。真是滑稽。我天杀的大婚之日这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