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广良自有她的如意郎君。田美自有她的青梅竹马。而我,在三百多年前的崇祯七年,明日,甲戌三月十七,就要同一个认识数日的男人结婚了。虽然,总的来说,这只是一场主要演给老人家看的把戏。文禾在婚礼前一天的下午到园子里找我。我正坐在假山旁边的小廊上发呆。他身后跟着两个女人,离我还有三十步左右的时候,他示意两人停下,他独自走到我身旁。我看了他一眼,并不起身,仍然往池水里投馒头渣,看群鲤翻争。他在我对面坐下,压低嗓音:“璎珞,商量个事情。”“说。”“找个人在婚礼上代表一下你母亲,高堂全空不好看。”他回头看了看那俩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见我看她,脸起微笑。这是来时那间饭馆为我们开门带路的女子,蔻儿。旁边那位与她眉眼几分相似的老妇,应该是她母亲吧。我转头看着他:“你这是商量?”他紧了紧唇,说:“一并看了,定下也方便。宁蔻儿是我的朋友,她的母亲应允,我也觉得比较合适。你若觉得不喜欢,我让她们回了。”说罢站起来。“不必了。就照你说的吧,反正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可选的。”我把最后一撮馒头渣抛进水里。他沉默三秒,又恢复以往冷淡口气:“那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说罢起身走向二人,头也不回地带着她们离开。宁蔻儿回头看了我一眼,仍然是饶有兴味的目光。“这是老爷吩咐请来的陶夫人,姑娘以后称陶姨妈就好,”红珊对我说,“她会仔细教授姑娘明日婚礼仪程。”我知道汉式传统婚礼的繁琐,估计那几位要面子的男同胞都很怕我露怯,还特意请了舞台指导,不可说是不心细的。红珊后来告诉我,陶姨妈是文震孟妻陆氏的远亲,久居京师,七品命妇,礼仪上面是十分通晓的,不过三年前已丧夫,是一个寡妇。她花了两个时辰,又讲又演,天都黑了,才讲到同牢之礼。见我实在是饿的没精神了,她便匆匆结尾,告诉我,明日会有人时刻在旁提点不用害怕。我谢了她,送她出了我这的院门。之后红珊立刻安排上饭。我吃过饭,想起下午他们把婚服也送过来放在隔壁了,就生了好奇之心,想让红珊拿了我看看。凤冠霞帔,到底是什么样儿?红珊收拾了盘碟出去,迟迟不归。我出了门口看,初浓夜色里仍然半天不见人影。唉!没有手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我心想着高科技的种种好处,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姑娘!”红珊冲我快步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公子跟老爷一起去了宫中,刚才小厮来知会,说明日婚礼暂缓!”难道新郎要落跑?或者……他弟弟突然来了兴趣,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他当个驸马啥的?我胡思乱想着,问红珊:“可说了到底什么缘故?”她仍是微喘地说:“并未仔细说。不过听人说大公子在殿试深得皇上赏识,所以今日点名让他随老爷觐见,有人说他被点为榜眼,明日放榜,皇上这就想用他了。”“小传胪?那也不会影响婚礼啊,后日才放榜,即便有了官职,顶多换了婚服不是?”我问。她摇头,“听说出事了,流寇洗劫了湖北的郧阳六县。许多大臣都被召见进宫商议,明日要派人安抚去的。”“可文禾即便任职,也属文官的吧。况且总是要先入了翰林院修撰,继续了解朝廷事务才可下一步吧。”我说。红珊呼吸终于平复下来,又摇头:“红珊也不清楚了,如今大明动荡,京师尚且不安,何况地方。朝廷今日这样,明日那样,也都是不可期的。皇上的心思,谁又知道。小厮通报说,是老爷让告诉的——‘婚期暂缓,知会各府上’。府中家丁都出去了,实在忙不过,我刚才也去了一家,回来迟了些……姑娘无怪。”这把玩大了,要通知多少人呀。我点点头:“我晓得了。红珊,你进来喝口水,嗓子都干哑了。”“不用……谢姑娘,我房中有水。我去一并洗了汗再来。”她说罢欠身去了隔壁小间。如果没记错,郧阳之乱的应对是,后天皇上会急调已升任右佥都御史的卢象升抚治郧阳。但是,那只是我已经知道的历史。而我所处的,却仿佛不完全是我知道的历史。我不知道,文禾,你到底在这条河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惴惴不安地度过一晚,到了后半夜才昏昏睡了。第二天早上,刚听见院里第一声鸟啼,我便醒了。梳洗之后,起身到了前院,看到两三个家丁正在拆昨日刚刚挂上的灯笼。这时我碰到了另外一位管事齐之洋。他刚匆匆从外面进来,差点撞在我身上。“宋姑娘,对不住!对不住!”他赶紧道歉。我顾不得这,问他:“老爷和大公子可回来了?”他欠身答:“昨晚戌时一过老爷和大公子便从宫中出来,但是没有回府,现在老爷在与徐公叙话,大公子还未回府。”夜不归宿,跑哪儿去了?我抬头看着家丁在梯子上伸手摘灯笼,灯笼晃晃悠悠,被轻轻擎到了地上。“齐管事,到底发生何事?”我问。他为难地回答:“回姑娘,小的也不是十分清楚的,这个还是由老爷或者大公子跟姑娘解释比较好。”我于是往回走。齐管事说文秉文乘二兄弟也出去了。这一家老少,都突然忙的不可开交,而且我完全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事大概与皇上有关,与战事有关,可是没人能让我证实。是,这是——“男人的事”。我转来转去大家都当我是透明人,干脆出去溜达好了,没准还能听到什么消息。我到小间叫了红珊,告诉她我要出去。她见我脸色难看,倒也未加劝阻,只说告诉邱管事一声,然后收拾一下要陪我出去。说实话我身上半文钱没有,带来的包里有几十块二十一世纪钞票,全无用处,我也不知道出去能干吗。红珊带我走了偏门,到了街上。京师我尚未逛过,看到满街明人,清晨里商贩往来,店铺林立各自拆卸门板,风景古色古香却也繁华,心里十分受用,把刚才的郁闷也抛了一半去。只是我仍然不解目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