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往旁边一看,不禁意外:“勤之兄!”他对那人扬声道:“打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既行搜查,便只当搜查。”那锦衣卫还待发威,站在石阶上久久不发一言的领头人却抬手阻止了他说话。领头人转身对我道:“宋掌籍,我等心急,多有得罪。”然后扫了胡黾勉一眼,对队伍一挥手,那帮人便齐齐下马,留下几人守住门口,其他人往府内去了。我心里着急,膀子又疼,几乎跳脚。胡黾勉说:“宋姑娘胳膊挨了鞭子,赶紧回去上药……这手又是怎么回事?”“烫到了,不打紧。”唉,今天真是倒霉透顶。我看着邱总管随着锦衣卫进了门,却见红珊又溜了出来,被守门的锦衣卫拦住,她便举起手里的药瓶,又指指我。他们看了我一眼,于是放她出来。她跑到我身边,低声说:“姑娘,都收好了,他们搜不出来的。”我心下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反而觉得伤口更疼了。“我们还是进去涂药吧,姑娘得除了衣服去。”红珊看看我,又看看胡黾勉。我说:“是了。”但是想想不对,又问胡黾勉,“勤之兄,你怎么会来文府?”“是这样,”他脸上开始有了焦急之色,“我想看看清歌来文府没有,她早晨便不见了,一直都找不到人。能找的地方我今天找了个遍,就是不知她去了哪里。”“什么,清歌失踪了?”我又是一阵烦乱。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处都乱成一锅粥。“既然也不在文府,我去别处寻吧。宋姑娘,赶紧上药,你还要去宫里呢。”他揖手作别,转身去了。是。皇上知道我玩苦肉计跑了出来,一定恼得很。我再一次对他撒谎了,他恐怕不会还那么好性儿了。文府内并未出现鸡飞狗跳情景,那锦衣卫领队一脸肃穆站在前院,目光四下审阅。他见我入了来,微微一颔首,旋即转回头去。红珊扶着我回了房内,翠珠证守在房中,见我们回来,便说:“姑娘的屋子已经被搜过了,奴婢也全都收拾好了。”红珊让她去门外守着别放人再进来,然后闩上门,让我脱了衣服拭伤口擦药。我忍着疼又换了衣服,把落了鞭痕的那件衣裳递给红珊:“我要去宫中了,让轿子等着。”上轿前,邱总管过来问我的伤势,说锦衣卫已经搜了大半,无甚所获,让我宽心。我点点头,命轿夫起轿。一路又到了皇城外,我拿了牙牌,缓缓进去,一路努力忘记手和臂膀的疼痛。到御书房时,只有两个宦官在那儿,告诉我皇上临时对召,去了建极殿平台。我决定在此处等着,却见上午那个御前牌子匆匆跑来,对我说:“皇后殿下旨意,召见宋掌籍。”看来皇后终于是坐不住了。我只得说:“请公公带路。”坤宁宫在御花园南面,是我每次入宫要从旁经过的地方。我随着那御前牌子到了大门口,他便伸手一让,回身走了。我独自进了大门,宫女即刻进去通报,过不多时出来引我入内。坤宁宫内大多为间开门、棂花槅扇窗,进去院后又入槅扇门,便到了皇后居所。可今日,并非只有皇后在此。我进了门跪下行礼:“小臣叩见皇后殿下,田贵妃娘娘。”“你来了。”皇后并未叫我起身,说,“这几天皇城之内为了你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你那日是怎么同我说的?只做分内之事,这些也是分内之事?”“回禀殿下,小臣有罪。罪在未曾尽职,在当职之时不敌困倦。但并未有何僭越苟苟之事,陛下也已令彤史免记,此乃一个误会啊。”我空首答。“是不是误会,如今也只有陛下和你二人清楚。但与陛下单独共处一室过夜,按章是都要记下的,记下之后,这女子便不得再出宫了。虽说陛下若并未如何,你担了这结果是有些冤枉,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皇后不紧不慢地说,“其实我也不是想要留你,但规矩总是规矩。”横竖,后宫还是皇后管着。可皇上应该不会用这法子把我扣下的,只要他开口,皇后也没有办法。但如今,他在生气,我还有戏么?“依妾田氏看,办法也不是没有。”田贵妃忽然开口了。“哦?田贵妃但说无妨。”皇后侧过脸去。“想来宋掌籍名为文侍读之未婚妻,毕竟并未成婚。若是那日为陛下所幸,定然已非在室。不如验之以明视听,若仍是在室之身,也好还宋掌籍一个清白。”田贵妃说这话时候,眼睛看着我,声音是又柔又甜,却听得我汗都快出来了。“这主意也未尝不可。”皇后略思考,道。这帮女人,要我脱光了检查是不是处子之身,我靠的嘞!我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样羞辱过,人权啊!虽然这是大明崇祯年间,可我是二十一世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女青年啊,妇科检查也要自愿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我赌皇上会找我,他一定要快找我啊。我抬脸对皇后道:“殿下,小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与陛下所言一致,小臣与陛下并无瓜葛,望殿下信任。”“宋掌籍,陛下说的是‘不必记’,可不是‘未曾有’啊,何况我说的办法省心省力,一次查验便全解决了。你何必惧怕?难道……”田贵妃往皇后身边靠了靠,“难道宋掌籍果真已非在室不成?”“殿下开恩,小臣可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分谎言。”我叩首,心里问候田贵妃的所有女性亲属。“既然如此,田贵妃也不必如此苛刻,”皇后说——我小松了口气,谁料——“你们各让一步,令两名内廷稳婆带宋掌籍去后室查验,他人回避,若两人口风一致,则事定。”我心里哀叫不已。这算什么让步?田贵妃也就坡下驴地说:“殿下英明。”我心里恨恨,却深知在此对这俩女人发飙纯属白费,使劲压抑怒火。也罢,我倒真庆幸当初热恋之时没被郑敏浩及其几位前辈的**淹没,仍留着完壁之身。当时不觉得有天大的重要,谁知道今日还会来这么一出呢?人生真是难测。就当今天不幸连着被狗咬吧。只是这笔帐算来算去,还是拜朱由检所赐!我在周皇后温稳的目光和田贵妃半含讥讽的笑容里随着两个中年稳婆去往后室。稳婆进屋后便关窗锁门,端来一盆水。而我在屏风后面,磨磨蹭蹭地脱下裙裈清洗了下身后,准备让二人过来检查。这时一名宫女走近内室,在门外道:“停验,宋掌籍着衣,前室见驾。”我愣了片刻,又一一把衣裙穿好,绕过屏风,见俩稳婆也正面面相觑。我带着疑惑抬脚往前室走去。入了前室,发现皇后站着,正在解释什么。而那屋子正中立着的,是向后背着手,脸色阴沉的皇上。田贵妃这会站得离皇后八丈远,见我出来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这么说,是田氏的主意了?”皇上把脸转向田贵妃。她刚要施礼解释,皇上便突然又大声道:“宋掌籍,过来!”我还站在外室去往内室的门口,一动不动。看见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整日里若即若离,暧昧不断,我怎么就能落到今日田地?当着众多后宫女人太监的面,老脸都丢尽了。他见我不应,便转过身来望着我。我直直瞪着他的脸,无视他拧起的眉心和紧绷的嘴唇。“陛下,一内宫女官若被宠幸也无不可,弄清楚便是了。而陛下为一人如此劳众动气,却是有违祖礼。”周皇后说话仍是有威仪又温和。“祖礼?”他朝皇后走进一步,不期然笑起来,“将非制内女子任命女官有违祖礼,朕准了;后宫女官安排御书房侍驾有违祖礼,朕做了;女官留宿御书房有违祖礼,朕也留了。祖礼?祖礼上稳婆是用来查入宫时宫女身子的,可是用来查御前女官的?”“陛下若坚持如此,妾无话可说。”皇后后退一步。“梓童,你不是不对,但是应该先告知朕。”皇上的口吻缓和了些许,继而望向田贵妃,“而你,更该恪守本分,不论是非,你不是不懂事的人,一向也谙后宫和谐之道,不要让朕失望。”“臣妾谨遵圣谕。”田贵妃跪拜道。皇上又把身子转向我:“宋掌籍,随驾。”我知道他方才一番责备乃是为了给我面子。这已真真是天大的面子,作为君王来说。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眨了一下眼,意思是:你满意了吗?我满意了吗?这种让我挨一巴掌,再给我揉揉的行为?我感激他的维护,却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对待,就像文禾所说……“以男人,而不是君王的身份”对待。就在我沉吟不前的当儿,只听得他低叹一声,几步走过来,拉起我未有伤的那只手,拽着我便走出门。而房门之内,短暂沉默后响起来的是一片跪安送驾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