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一个人刚刚醒来的时候,清淡的晨光一定也是惺忪的。我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想伸个懒腰,却觉得**好挤伸展不开。转头定睛一看,文禾正侧躺在我身边另一个被窝里,清醒地笑望着我:“别再伸了,你会把我挤下去的。”“哎?文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得直到我睡了他都没再出现。“两柱香时候吧,”他的目光落在我敞着的领口,伸手把我揽紧,“我站在院子里吹了会风,再来看你,已经睡酣了。”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问:“大冬天吹什么风啊,会冻坏的。”他低下头来,一脸无辜地说:“你说我为什么吹冷风,还不都是你害的!”我觉得他第一次露出这种人畜无害的可爱表情,简直是无敌了。便笑嘻嘻亲亲他:“好了好了,是我害的……不过,”我望着他的眼睛,“你明明知道我是愿意的,为什么非要走?”他理理我额前乱发,回答:“我想了一夜,终是决定告诉你谜底。不然我也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不再考验我的耐性了么?”我抓住他的手,“快快招来!”“嗯……那么,就从云梦山说起吧。”他思忖一刻,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时偃师到底同我说了什么吗?他问我是否觉得用镜之后有不舒服,我答还好。他便告诉我,这镜的芯是昆仑玉簧,属西王母手中极阴之物,适用女子。所以他本来是准备将这镜送给盛姬的,但是还未来得及向她展示,便被拒绝了。盛姬选择了周穆王,或者说,其实盛姬选择了飞升——因为只有王才有实力带着她过弱水上昆仑。偃师自己使用了那镜,想要在之前的时光中扭转盛姬的想法,甚至阻止她入王宫,但是男人驾驭镜是逆气而为的活动,第一次要用血液书祭符,并且每次都需要借助月亮的阴气之光才可运行,而所带来的反噬就是狂乱之症。他共返回前时数十次,但不管他采用什么方法,盛姬最后总是会以各种方式离开他:背叛、疯魔甚至死亡。偃师拿自己后半生的自由与西王母做的这个交换,很显然是失算了。他说在他用镜频繁的那段日子里,脑海中充满幻象,做了许多疯狂之事,险些丧命,被西王母所救。西王母还需要他的才华,所以他死不了,但是别人却死得了。”“可是,韩信与你都还好好的啊。”我说。“韩信很聪明,他自己用镜的次数并不多,或者说,其实以他的才能,几乎不需要用。他更多是将这镜当作一个备用的神物,他愿意了解它,但并不频繁使用它,所以影响不大。他在我第一次去拜望他时就警告我不可频繁使用,并尽量选望月时用。而且,上次还告诉了我一个他新试出的规避狂乱的方法。”他微微一笑,“这方法便是用撒馝兰香为主料加和云梦山香草研磨,蜜浸一月焚之。”“难怪你后来屋里身上的香味都变了……”我恍然大悟。“可是偃师并不赞成我的计划。他说震荡太大,还推测了我计划的结果:大明余半壁江山,争斗不绝,虽度过世界大战进入新世,但也只是半壁江山,且诡谲频出,朝夕不保。如果我再反复去修改,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越来越差,就像盛姬。”他苦涩地说,“要真的平息震荡,只能让女子来使用这镜,但若女子充当了使用者,男子便无法共同前往了。我想这正是西王母的心计所在:欲为者不可为,而可为者不适为。所以,偃师说,唯有两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有解决的办法?是什么?”我问。心却在想这镜若落在有野心的女子手里,没准世界早会是另一番模样。文禾的手臂一紧,说:“第一法,男子用镜,当以其女血祭之,无女则以其心意气血相同之女子血祭之,缓平逆气,顺意而为;第二法,择最良人而为之,由善为处为之,顺应原路,并行不悖。”“血祭?如何祭?什么叫做心意气血相通?”我震惊地望着他。“知道古时铸剑用亲生儿女祭炉的事情么?”他说,“这镜也是样,但是它所要的血祭是用女子身上所有的血液来浸饱它。它首先认得驾驭者的气血,懂得分辨谁是与他有过**的女子,甚至谁在他心里流连不去。实质不过是要求男子若想达到难以企及的目标,便拿最心爱的人来交换。当时那韩信若要建功立业,逃吕后之诛,并非不可以。但他不是普通人,他继续活下去也不是一件普通事。虽然瑞娘愿意倾尽她的血液,但他放弃了。即便他知道自己死之后,瑞娘也会殉情,他仍选择与瑞娘共死,而不是独活。偃师想看看女血祭的效果,却失算了。”文禾嘴角一丝冷笑,“我认为偃师这次想打你的主意,所以回大明后我一度与你疏远。我想尽力消除那种‘心意气血相通’的关系,不让那血祭的可能落在你身上。当时我相信偃师终会来大明,后来你告诉我他来了,而现在我认为,他来过不止一次了。”“你是为了那个原因才疏远我?”我恨恨道,“可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因为我知道你会跟瑞娘做同样的选择,甚至你会比她更激烈。而我不愿意让你选择。”文禾温柔地看着我,“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回去,毫发无伤。”“你不肯碰我,原是怕我与你气血相通么?可是你的计划要怎么办呢?”我抚着他的脸,心却为他要把我送回去的话而一沉。“我那时的确是想将你送回去的,珞儿。”他说,“我从前并不知道自己也会如此感情用事,若在爱上你之前知道血祭的方法,恐怕会毫不犹豫选择找一个女人**然后利用她。我并不是一个圣人,而且我已经花了难以计数的心血,只为了一个目的,不想前功尽弃。那偃师看似浪荡,却最终无法接受盛姬以外的女子;韩信也是一样,以他的能力才智,完全可以施以手段杀一个女子来达成目标,但他没有。这镜总是落在这样的男人手中,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自嘲道,“我只觉得偃师最可怜,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巴望着别人能实现,自己做不了的恶人,总期待着别人做,真是心理阴暗。如今他在大明还不一定捣了什么鬼呢。”“他一旦出现,你的镜就会消失,不是吗?你如何知道他来了不止一次,你的镜只消失过一次而已啊。”我说。他眨眨眼,说:“如果他去了我还没有得到镜的时候呢?那时的我,怎么可能知道镜消失没消失?”“但是他去那个时候做什么呢?”他摇摇头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至今还不肯定。”“文禾,你不是说除了血祭,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吗?”我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就是寻找一个最合适的人来进行计划,让修改的历史贴着原本的道路逡巡而进,用人力而不是镜来推动,将震荡降直合理的边缘。”他解释说。“还会有人比你更合适吗?”我心里突然敲起鼓来,莫名奇妙地在脑海里搜索到一张模糊的脸。文禾久久没有回答,只倾身将我整个拥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彤戟与李韶回来了。李韶向文禾汇报清歌抵达药圃的过程,告诉他安排的事宜。彤戟却有点心不在焉,一双秀目笼着莫名的哀愁。我仍相信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彤戟的秘密似乎有点明显了。“你也看出来了?”那两人走后,文禾听我表达了疑问,哈哈一笑,“这不是很好吗?彤戟原本也是陛下做信王时的亲信,因了胡黾勉与清歌也认识数年,我套了他话才晓得,难得他原来还是喜欢女人的。如果清歌能对他有意,我会为他们作主。”“什么‘他原来还是喜欢女人的’,你这话真恶劣,”我说,“你早就想把清歌推给彤戟了是不是?”“或者,你更愿意我接受了清歌?”他扬扬眉毛,“也许血祭也并不是那么不可为。”“文禾……”我声音一沉。“说笑的,别当真。”他淡淡一笑,说,“我不会用那个方法的,珞儿。”我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端起茶轻啜,心上却腾起一阵雾霾。最合适的人……那个最合适的人,是否就是偃师来大明的原因?我迟疑地道:“文禾,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珞儿问什么都可以。”他放下茶碗。“你……”我凝视他,“你心里,到底想不想……当皇帝?”他将我拉到身前,很认真地看着我双眼,清晰而笃定地回答:“不。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