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样近距离地望着，楚慕才明确感到，周念是真真切切长大了，脸部轮廓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年的那种青涩，轮廓深刻，沉稳而内敛，眼睛比起以前更加深邃，黑黑沉沉的，像是能够将人看穿一样地深黑之中又带着锐利，唇线和下巴的线条都比记忆中的样子感觉要冷硬很多，看起来很冷漠并且坚毅……骨骼也发育开了，肩膀要比以前宽阔而且厚实，从解开的衬衣衣扣看到的皮肤颜色也比以前深一些，让人觉得性感而且很有男人味……楚慕不自觉伸手抚上了周念的脸颊，像是在确认这真的是不是他的周念一样，一寸寸抚摸过，抚过脸腮，摸过鼻梁，划过眼角，又去摸了摸他的下巴。楚慕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眼中凝着温暖的盈盈波光，像是一块暖调的琉璃宝石一样，蕴着灵魂深处的美丽温婉的光华，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眼镜镜片，依然能够让看到它的人被迷住，以至深恋不已。周念也同样静静凝视着楚慕，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抚过，他现在就在这里，在老师的面前，这种时间荏苒，却依然不变的感情让他觉得永恒的温暖，甜蜜与感恩同时在身体里随着血液流动，他终是伸出了手，将楚慕紧紧搂到了怀里，低头嘴唇贴上他的耳朵，一遍一遍唤着，“老师……老师……我回来了……我爱你，一直都没有变过，你还爱我吗？”楚慕被周念抱在怀里，感受到那温暖甚至炙热的怀抱，听到他低沉中甚至带着压抑到沙哑的声音，那一句“我回来了”，那一句“我爱你一直都没有变过”，楚慕只觉得心跳一声一声跳动要鼓破耳膜，而心脏的跳动像是也牵扯了他的眼泪，泪水不受控制往外冒，滚烫的泪水一下子就沾湿了他的脸颊，又沾湿了周念的肩膀。——“你还爱我吗？”怎么可能不爱，无论离得多远，无论隔了多长时间，当初的心情从没有变过，因为远离，便越发思念，因为时间流逝，思念积聚成河，流淌过每一日，流淌过身体的每一寸骨血，从此，只要他还活着，哪里还能变心，哪里能够不爱他。楚慕没有回答，不过，却紧紧环抱住了周念的腰背，泪水湿润了一个人的脸颊，湿润了另一个人的衣衫。“老师……”周念将楚慕的头抬起来，伸手轻轻揩拭他脸上的眼泪，楚慕红着脸为一把年纪的自己哭过去哭过来感觉羞愧，把脸转到一边，用手指快速擦干净了，只是，眼睛红红的，还有水意蒙在里面，哭过的证据显然无法抹去。楚慕身体难受，又很困，之后就被周念劝去**躺着休息去了。周念工作繁忙，昨天下午将工作做完，突然空出来了几个小时时间，脑子一空，就开始想起楚慕来，以前遇到这种时候，他一般会去打网球或者去马场骑马狂奔发泄，这次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见楚慕的心情，更何况楚慕现在已经没有远隔重洋，而是就在一个多小时飞机就能抵达的地方，临时起意，就这样开车到了机场，就这样买机票上了飞机，下飞机之后才有些忐忑起来，让人给找了车来接，就这样，他就开车过来了。然而，原来计划的见到就走却怎么也无法实行下去，见到了人，他哪里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与身体不来个更加亲密的接触，只要一接触，他哪里能够控制住自己不要更多，原来的计划是怎么也实行不下去的。楚慕睡了，他来到客厅，一开手机，便是他的助理的电话，又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呢！周念蹙着眉在电话里将事情交代了一番，推迟了几个会面，要签署的文件也让先积压，尽量把这一天空出来。周念进厨房，才发现几年没再与厨房接触，做什么都已经不顺手了，勉强熬好了一锅粥，做菜却已经生疏到不行，只能不做。又回到卧室，楚慕裹在毯子里熟睡，脸上带着些疲惫，眉头蹙起来，紧闭着的眼睛看起来有些肿，脸颊微微发红。周念在楚慕脸上摸了摸，又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还做这些很久没有做过的小动作的确有些别扭，只是，看着老师，又觉得无论做多么幼稚的行为都是让人从心底深处发出笑意来的，让人欢快，感觉温馨又快活。周念坐在窗前，把窗帘打开，风透过绿窗纱吹进屋里来，凉凉的，公寓不远处的几棵老槐树开花正盛，风夹着槐花香飘满了整间屋子，在这样的静谧又温柔的环境里，回头就是最爱的人的睡颜，周念的心此时无比柔软，心底有一种渴望，要是能够不用回去处理事务，要是能够和老师一直过这样的平淡但是温馨的小人物的平凡生活，那就太好了，这本来也曾是他一生的愿望，只是没有办法实现而已。因为父亲事业做得太大，以至于繁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和家里人体会生活，周念从小和母亲在一起，见到父亲的频率大概就是一两月一次，那时候他就想过以后一定不要像爸爸一样；后来渐渐长大，受秦婉看的普通人家生活剧的影响，他就对平凡的小人物的生活更加向往，和楚慕在一起的生活是他觉得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和楚慕在一起的每天，他都想着一辈子就这样过吧，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事业心，想着以后随便做个小小科研员或者也和楚慕一样做老师，每天按时上班，回家就能够和楚慕在一起，一生就这样过了，到老了退休就和楚慕每天都在一起，像别的老人一样下棋画画养花都鸟研究厨艺都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这样懒散毫无上进心，这终究只能成为他的一种遥远的梦想，对于他，根本没有办法实现。那时候他和楚慕家里都知道了两人是同性恋的事情，他得到家里的理解和支持，而楚慕家里虽然不理解支持，但是也没有明显太过干涉，楚慕对此精神萎靡了一段时间，后来放完寒假回来却没有在周念面前表现出来失意。毕竟是相爱的情侣，虽然两人很少在外面走在一起，或者一起做事情，但是，总免不了会有在一起的时候，行为眼神之间暴露出亲密来是避免不了的，当学校网上发了两人戴着同样的戒指手牵手的照片，虽然照片上没有人的脸，但不免还是引起了很多关注，主要是那副照片太过唯美，树荫，路灯光，两个人的影子，照了下半身和两只牵在一起的手，看得出来，那是两个男人牵在一起，不过，同性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思维开放讲求自由的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后来又放上来了不少照片，两个人走在一起，两人对视而笑，甚至还有一张两人轻微相拥的照片，尺度并不大，只是，照片上的两个人却引起了一阵哗然，主要是周念拒绝的女生不少，在学生里很有些名气，楚慕又是非常受欢迎的老师，每年要教几百人的数学课，许多人都认识他，在两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学校论坛里居然有人开了很多帖子专门讨论两人的感情来，当两人发现周围氛围出问题的时候，他俩的事情已经全校皆知了，甚至还是被传为美谈，只是，虽然在学生中间并没有受到刁难排斥，甚至还被他们津津乐道，但是，楚慕作为老师，还是党员，和自己学生搞同性恋，被判为作风有问题那是一定的，后来还被领导叫去谈话。学校派遣出国交流做博士后的名额本来就有限，楚慕导师特别看重他，为他争取了这个名额，现在楚慕作风出了问题，便被人拿这点攻击，加上楚慕导师马上要退休，楚慕失去了这个大靠山，他家里并没什么人际关系，当然就处处遭难，别说被派遣出国了，真是要继续留校都勉强。楚慕不想把这种事情告诉周念，但是从楚慕疲惫无奈又哀伤的神情里，周念怎么会看不出来出了什么问题，加上楚慕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周念在楚慕面前询问多次，都被楚慕绕开话题，周念一边气愤楚慕不将困难和心里话告诉自己，一边又气愤自己没有能力让楚慕打心眼里依靠。楚慕当时心情抑郁，精神不好，被周念缠得烦了，不免就起了摩擦吵了起来，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周念对楚慕的那一句句“你还是孩子，你能做什么”“不要添乱了，你自己好好读书就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你也没法管”之类这些话深受打击，心里难过，回去找秦婉帮忙解决楚慕的问题，秦婉虽然能够出面帮忙，却以原来和周念说的条件不答应帮忙，在被最亲爱的母亲严厉拒绝后，周念没有办法，伤心之余，才第一次明明确确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没有办法帮楚慕的忙，让他觉得根本没有脸再回去见他，并不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两人却确确实实地产生了一些隔阂，关系突然变得淡了，很少在一起，在一起也很少说话，压抑和冷淡绕在两个人间让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是周念先受不了，老师那样喜欢教书，那样喜欢做研究，而且是真心喜欢数学的世界，他不要老师在事业这方面受到任何这种打击和遇到这种人为因素的困难，突然之间，他强烈渴望起金钱与权势起来，他想要保护着老师不受到任何外界的伤害，他不要在老师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没有能力伸出手，他不要在老师面前永远只会被说成是孩子，他不要看着老师伤心却没有信心过去将他拥入怀里……当时周家的长孙他的哥哥周延正因为结婚的问题和家里关系闹得僵，周念也是从他母亲那里听说，周延不愿意要孩子，甚至说出不想继承爸爸的事业的话来，后来周念被召回家中，他心里那突然对权势的热烈渴望让他做出了他人生最重要的选择，他被周家认回去，作为继承人被培养。作为周家的继承人，并不需要费力，就简单把楚慕遇到的问题解决了，只是，周念面临着提前毕业回家里的集团企业，楚慕很快就要出国……两人原来住的这小公寓被周念买下来送给了楚慕，将一应证件夹在给楚慕的其他东西里，分别的时候，是那样的静默，明明没有说过分手，两人却都转身要走，看着对方的眼里明明依然是掩饰不了的深情，嘴里还未吐出的情话还有那样多，明明依然想要将对方拥入怀里不再放开，明明计划好的可以就这样两人在一起一辈子，却为什么没有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转身就要离开……生活的无奈总是比其他一切困难都来得现实，来得让人措手不及。那天的时间仿佛是无限的长，但是，却又是那样的短暂，被车子载走的时候，周念甚至不敢回头，只能坐在车里双手捧着脸无声哭泣。他知道是他先背叛了。所以，他没有办法回头去给老师说，我们还可以继续，我们没有分手，以后还在一起，请老师千万等着他，等他回来找他……就这样在无声的静默里，离别，之后甚至没有联系……五年的时间，远离对方，两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思念着对方的日子里，过着孤独的生活，五年，像是一场场黑白的哑剧，一点点在屏幕上划过，没有色彩，也没有波动，但是在那黑白的深处，应该是有一丝红色的吧，那是一根思念之线，无论离得多远，无论相隔多久，那线都是在的，连着你的左手，连着我的右手，世界上可以没有月老，但是，却一定要相信，月老的红线一定是在的，就在我们手中。周念摸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枚老师买的戒指已经没有戴上了，因为手指粗了一些已经戴不进去。不过，正好可以换新的一对。——老师，我会带着戒指来向你求婚。多年前，他是这样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