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闻言悚然,尤里手上悄悄挨近腰间的剑柄。“咳!”安多玛斯清清嗓子,吩咐站在亭子外、台阶下的侍者,“既然来了三位阁下,那就再换一壶新茶吧。”侍者领命而去,安多玛斯起身,一边遥遥向花园门口颔首示意,一边对查理微微一笑。旋即转身走下亭子,迎向摄政王公爵,迎向乔纳森将军,以及黑龙女伯爵。查理幡然明白过来,麻利地收拾起了他与尤里在看的书,推到安多玛斯那些羊皮卷旁边。然后与尤里一同,跟着安多玛斯迎上前去。这位来自达拉然的大法师,当年在达拉然的城墙上,在高入云霄的守卫塔上,死力抵御过阿尔萨斯的亡灵大军,亲眼见过彼时已然堕落为亡灵的前洛丹伦王子,见过他手中的名剑、凶剑——霜之哀伤。那种绝对力量的威压,令人窒息;后来战况恶劣,麦迪文的法术之书落入敌手,污染者阿克蒙德终究被召唤而来。而安多玛斯,正是在那么困窘狼狈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逃离达拉然,免于了同紫罗兰之城一同湮灭为黄沙的命运。他的胆识与气度,自然不凡——就算之前不过尔尔,经历了那么一次,也锻炼出来了。所以,此时此刻,大法师阁下此刻毫不慌张,带着温煦的笑容,遥遥朝弗塔根舒开双臂——这个姿势并不意味着要紧紧拥抱,它表现的是毫无戒心的坦然与亲近——“瞧瞧,摄政王阁下都为我这个老头子带来了谁?奥特兰克千年冰雪上的火焰花!哦,当然,还有您,马库斯将军。您在战场上冲锋在前了几十年,这会儿不介意让去后面吧?”马库斯.乔纳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棕红的头发与胡子茂盛又整齐,灰蓝色的眼睛目光坚定。他当即笑了,还特地以夸张的动作,落后了一步:“怎么会,为女士让路是骑士的荣耀。”伯瓦尔.弗塔根公爵则是失笑:“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总是忘不了献殷勤。小心带坏年轻人。卡特拉娜,你千万别理他。”马库斯立即对查理挤挤眼、取笑伯瓦尔:“咦,有没有闻到一股苹果醋的味道,年轻人?”摄政王公爵无奈回过头:“马库斯。”后者应了一声,招招手示意查理与尤里,混不在意地跟了上去。前面安多玛斯阁下已经为女伯爵引路,踏上了台阶。而这位来自奥特兰克王国的女伯爵,卡特拉娜.普瑞斯托,又或者确切而言,黑龙奥妮克希亚,同样笑得爽朗:“很高兴见到您,安多玛斯。只是,有一点我可就不明白了,火焰花怎么会开在千年冰雪上——那儿只有小小的冰盖草与冬刺草而已。”安多玛斯呵呵一笑:“您太谦虚了。奥特兰克山脉巍峨严峻,绵延千里,又怎么会只出产冰盖草与冬刺草。冰棘草,还有雪莲花,不都是奥特兰克独有的么?至于火焰花,噢,比起雪莲花的冰冷清傲,我觉得,还是火焰花的金红热情,才配得上您的美貌,您的果敢,您的手腕——在暮色森林剿灭狼人,可不像喝茶骑马。暴风城贵族成千上百,除了您,又有哪一位做到了?”卡特拉娜讶然一笑,随即带着半分一丝的羞涩,欣然笑纳这份恭维。就连伯瓦尔.弗塔根,也对此微微颔首,虽然还挺矜持,但他为女伯爵自豪的态度,已然表lou无遗——而他身上那条搁在衣内的项链,在查理的感觉中,清晰得仿佛晴日中午的影子,沉重得堪比城口巨门。四位一流权贵彼此亲切随意地开着玩笑,一行人鱼贯走进亭子。对此,查理暗暗惊讶,尤里也是吃惊,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皇家花园,毕竟不是皇家觐见室。卡特拉娜.普瑞斯托与安多玛斯互相谦让了一回,最终还是女伯爵女士优先,首先款款落座。侍者奉上新茶,女伯爵坦然扫了一眼安多玛斯借的书,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她明亮的黑眼睛一弯,对站在安多玛斯身后的查理与尤里示意:“安多玛斯,您的这两个学生,我好像见过——对吧,年轻人?”--“是的,我们的荣幸。我叫查理。”查理欠身行礼,抓紧这仅有的几秒时间,组织接下来的回答。却不料,安多玛斯切入话题,轻轻松松接了过去:“那一个叫尤里。他们当初还与我说起过,在暮色森林原先的石壁湖山谷里,曾经有幸遇上您——颇为仰慕呢。”伯瓦尔与马库斯低低哄笑,查理顿时窘迫,脸上热了起来。尤里比他大方得多,但也被笑得动作僵硬——仰慕奥妮克希亚?这可真是一种可怕的选择。不过在旁人看来,他们俩都只是显得局促。艾尔文森林民风纯朴热情,年轻人爱慕出色的异性,那是再正常不过;而受人仰慕,不管接不接受,首先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其情人也能同时共享——你拥有的情人越出色,当然也就越值得骄傲。所以,对于安多玛斯的这句话,伯瓦尔混不介意,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而马库斯本来还想跟着开他们一句玩笑,见查理脸皮有些薄,又因为他有拉拢这个年轻法师的打算,哈哈一笑,才算是打消了主意。女伯爵大大方方向查理与尤里回了轻轻一颔首:“不胜荣幸。”而后也不由笑了:“那一次之后,也不过几个星期。真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暴风城的要塞花园。”安多玛斯乐了:“是啊,我也没想到,一时兴起,去夜色镇买点特产,竟然会遇上个学生。”他收查理入门前,做戏作足,特地去了暮色森林一趟,所以此时拿来说事,刚刚正好。大法师阁下收亲传学徒的挑剔,暴风城人人知道,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伯瓦尔、马库斯,以及女伯爵,都免不了恭喜几句。然后这个话题就此岔开,他们开始讨论北上诺森德的事。这计划对暴风高层不是秘密,不同之处在于,对北伐的计划,女伯爵反对,马库斯支持,安多玛斯一贯地中立,而伯瓦尔则有些举棋不定。查理与尤里可以听,但并没有加入讨论的资格——他们的见识也不足。尽管如此,今天能在皇家花园里得到这一个非正式的好机会,说出去不知要羡慕坏多少年轻的贵族子弟。所以站在安多玛斯身后,查理与尤里都低眉垂眼,唯恐自己看上去不够谦虚…………就在讨论渐渐开始激烈起来的时候,离亭子较远的一丛灌木,突然无风自动。伯瓦尔顿时长身而起,佩剑霎时就出鞘了:“谁在那儿?!”马库斯抢到安多玛斯与女伯爵身前,尤里一把将查理拉到身后,紧皱起眉头,也慢慢拔出了剑。花园四周、图书馆门口的卫兵也被惊动,很快,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就已经把那丛灌木团团围住;挡在亭子这边的保卫的,还要更多一层。一阵寂静。寒光闪闪的剑丛中央,灌木又悉悉索索了一阵,一头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雪白的羽毛在苍翠的灌木中、在金红的枫叶下,格外显眼——正是晚宴那晚,两个年轻人见过的那一头狮鹫。马库斯的剑首先归鞘了:“我看没什么危险……”雪白的狮鹫瞅瞅四下,咕咕了两声,无辜地举起翅膀——lou出了藏在下面的一个小男孩,金色的头发像阳光一样灿烂,蓝色的坎肩与暴风城的旗帜底子相同。正是安杜因王子。伯瓦尔把剑归鞘,揉揉额角,苦笑着呻吟一声,匆忙跳出亭子、几步小跑过去。马库斯与女伯爵都慢慢跟了上去,安多玛斯也缓缓起身,却没有走过去,还示意查理与尤里呆在原处。那边摄政王弗塔根公爵单膝跪地,尽量放低身高与王子说话:“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即使如此,他也比十岁的安杜因要高出不少。旁边的卫兵悄悄退了下去,侍从们匆匆赶上前来,为安杜因王子掸平衣裤,还奉上热毛巾擦拭他脏兮兮的小脸。而安杜因王子气急败坏地挣拖那些为他服务的人,一把抓住伯瓦尔的手臂、仰起脸质问:“您要去打仗?可您说过会找到父亲——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查理遥遥看得清楚,小男孩的眼眶发红,里头噙着泪水。晶莹剔透,强忍着才没掉下来。